【笔尖】金丝楠木象棋被劫之迷(小说)
司马儒父子喝的酒相对少一些,尚可摇摇晃晃走上自己的渔划子,还没有等家丁解开栓在坡上的锚缆绳,便倒在船舱里睡着了。
诸葛开枰、诸葛智弈父子虽然喝了一些酒,但看上去还十分清醒。李三斤一反常态,已开始打起盹来。紫脸膛船老大起动渔划子问“诸葛开枰先生,你先回家吗?”
“对,你先送我和李先生回家,再辛苦你陪智弈跑一趟冯口镇吧!”
“船老大,我今天不回南街漕坊了,有我婆娘今晚在那里发货就行了。你送智弈贤侄子去冯口镇的途中,顺便把我放在郑家口那些娃子们温习功课的酒厂里去,我也好久没有去那边了。”
“好的,放心吧!您先在划子上睡一会。”船老大爽快的说。
……返回鸭子湖镇是顺风,虽然渔划子比来曹家河镇的时候速度相对快一些,但只有船老大一个没有喝酒的人撑船,诸葛开枰坐在渔划子上还是摇晃了将近二个钟头,才到达鸭子湖西街头的水埠。
上岸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诸葛智弈和船老大继续护送着李三斤往东南方向的郑家口湖边酒厂划去,最后才会转向西南方向的冯家口镇。
“智弈,快去快回啊!”
“爹,放心吧,您先回家安歇。”
诸葛开枰头戴礼帽,身着长衫,踏着西街的青石板斜坡路,躬身向前行走。他看到左右两边的泥巴壁子屋,感到既亲切又陌生。回想五年前那个夏秋之交的傍晚,从岳阳洞庭湖经过几天几夜的一路风浪颠簸来到这里靠岸,同样是傍晚,同样走的是这条青石板路,不过是季节不同,但心情是一样的不好受。五年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没有家的感觉,有一种寄人篱下的难受;今天的国家被日本人占领了,国不象国,家不象家,有一种仰人鼻息的痛苦,这种日子何时才会结束呢?
吊脚楼就在眼前,楼顶上如桅杆的木柱上悬挂着一盏昏暗的防风马灯,马灯在北风中摇晃着,马灯是专门为行湖迷路的船只指明方向的。
因为天冷,渔市萧条,司马家的渔行早已打烊。他索性蹬上吊脚楼楼顶,放眼西望,鸭子湖上是黑茫茫一片,远处虽有几点微弱的灯光,但无法改变夜幕的主色,楚河汉界两边是一盘模糊不清的棋局。他清晰的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蹬上这座楼顶时,和司马儒先生的一段对话。
“诸葛先生,这地方您看出端倪了吧?”
“对,好一方六十四卦的风水宝地啊。”
“那就劳驾诸葛开枰先生帮我管理这方风水宝地、带管鱼行经营如何?我保证您一家衣食无忧。”
当时,他没有接受司马儒先生的请聘。接受了聘用又会怎么样?没有接受还不是如此。
一阵北风刮来,他打了一个趔趄。
……走进家门,空无一人。他才想起儿媳和孙子们上午都去了李三斤郑家口湖边那空置的酒厂,这也是不得而为之。
他感到十分疲惫,很想睡觉。没有点灯,他直接来到卧室,从那墙壁的夹板中拿出金丝楠木棋匣子和沉香木棋盘,抱上床合衣躺下。
他思忖着,是谁的消息如此灵通,竟然知道他家有三件宝贝呢?现在连曹继操都知道了,哪有其他人不知道的。幸好儿子诸葛智弈上午带走了两件,免得他多操一份心。
他揭开象棋盘那块金丝绒布料,一股梅之暗香,兰之幽芳的奇异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杂念尽失,很快进入一种心若止水的境地。
据诸葛开枰的爷爷讲,这个棋盘周边是紫檀木镶嵌的框,中间一尺见方的夹心板是一整块无拼接的千年沉香木。
沉香木出产在热带的印度、缅甸、老挝、越南等国家,我国的云南、贵州、海南三省也有。
沉香木生长极慢,百年才能长成胳膊粗的杆,象一尺整块板料的沉香木至少是生长一千年的树木锯成。诸葛家棋盘用的沉香木又不同于一般沉香木,它是一种贡品水沉香木,是由于千年的沉香树倒跌落山崖,被洪水冲进河床的泥沼,又在泥沼中沉泡千年不腐不烂,后被人发掘出来的至少有两千年历史的沉香木。所以这块水沉香木恐怕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
诸葛开枰将沉香木棋盘包裹好枕在头下,又习惯地抽开棋匣子上盖,将一颗红炮象棋子紧紧攥在右手中,才慢慢进入梦香。
黑夜愈来愈深,北风越刮越紧,屋顶鱼鳞瓦片上的粒粒碎雪子滚动着的声音清晰可见。
诸葛开枰恍恍惚惚中,听到大门好象“吱哑吱哑”的响过几声,一个黑影窜进卧室。借着吊脚楼上马灯从窗口泻进来的微弱灯光,他看到那个黑影走进床头的大立衣柜,伸手取下那个大藤箱,正欲打开箱子,诸葛开枰大喝一声“谁?”
“是我,老爷你回来了?”
“大脚!你想干吗?”
“天冷,我回来帮少妇人取衣服的。”
大脚慢慢向诸葛开枰的床铺靠近,突然一股火辣辣的面粉劈头盖脸洒过来。
诸葛开枰“啊!”地一声,双目如万根银针插进一般,双手条件反射地不停揉搓着辣得睁不开的眼睛。随着一股风飘来,另一个黑影从左侧偷袭而至,一把匕首刺进了诸葛开枰的左腋窝,那黑影趁诸葛开枰护胸的时候,抢走了棋匣子和棋盘。诸葛开枰本能地掷出那枚红炮,红炮打在黑影的背部,只听到黑影“啊”的一声,接着是红炮弹回到墙壁木板上清脆的声音。
诸葛开枰此刻双目失明,左腋窝还插着一把匕首,他尽力关闭穴道,静心打坐在床上。
“老爷,我对不住你,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们将我娘绑走了。”大脚跪在诸葛开枰床前,连叩三个响头。
诸葛开枰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此时说一千已是徒劳。
“大脚,还不快走,山本队长等着我们去领赏呢,这下我们可发财了”黑影在外面催促大脚说。那发财的“发”字读成了“华”字。
诸葛开枰知道一切都晚了,中午在曹家河镇“烧鸡公”餐馆里,喝的最后一杯发财酒,一定有问题。
大脚听到黑影呼叫他,又在诸葛开枰面前叩了三个响着,一闪出了房门,消失在黑夜里。
这时,诸葛开始只听到东南北三条街那边乱作一团,大呼救命的声音响彻夜空,睁不开的眼前是红光映天。
大约过了将近半小时,诸葛开枰已慢慢爬出卧室。
诸葛智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边跑边呼叫“爹啊!爹啊!不好啦!鸭子湖镇和曹家河镇同时发生大火。”
他那里知道父亲已倒在血泊之中。
当诸葛智弈推开大门,被横卧在门槛边的诸葛开枰绊倒了。他急忙点燃菜油灯,抱着全身是血的父亲。
父亲口齿已经不清楚,用手指着门外,断断续续地说“大……大……脚,他……”
“爹!大脚不在家。我们赶到大脚下家里时候,日本人正在抓他妈,船老大为了掩护我,被日本人当场劈了”
“快去曹……日……本……人……”诸葛开枰失血过多,发出几个字,如断句一样休克了。
等诸葛智弈倒来一杯温水,慢慢喂进父亲的嘴吧。诸葛开枰才慢慢醒过来。这时,他气喘不断,咽喉里如有拉风箱一般呼噜声,血水从嘴巴和鼻孔中呛了出来。
“爹,我背你到西街头王杏林诊所去”
“不……不,儿,一切……都……晚了。你你……给我跪……下……”
诸葛智弈乖乖地跪在父亲面前。
“儿。你……当着我……的面……发誓,从……此不不……要涉……足棋事。现在……开始……一定戒……戒棋。要把……金丝楠……木棋……找找回来。还有……棋谱……棋画……交……”诸葛开枰说完最后一个“交”字,闭上了眼睛。
风在怒吼,天在恸哭。
诸葛智弈跪在父亲面前发誓说“爹,儿一定听你的,从今开始戒棋。我会把棋画和棋谱保管好的,还要那金丝楠木棋,我一定会找回来的”
他最后又大声呼喊“爹!你死得好惨啊,你死得不明不白啊!诸葛智弈陪你去啦。诸葛戒棋要活着。”
天亮的时候,风停了。老天爷似乎早已知道一场劫难会降临在鸭子湖地区的鸭子湖、曹家河、李家渡、郑家口、冯家口。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倾刻间,大地变成一片银装素裹。
大约响午时分,葫芦洲县伪警察局出动的十余名警察,分别完成了曹家河镇和鸭子湖镇火灾现场的如下勘察实录:
鸭子湖集镇东、南、北三条街,所有的湖草泥巴壁子房屋被烧成灰尽,仅剩下砖墙房子的残垣断壁。西街临近十字路口的王杏林诊所向湖边的三分之二段街道两边房屋被烧毁,只留下临近湖边的吊脚楼那一段街道两旁的房屋幸免。诸葛开枰因中刀伤死于家中,其子诸葛智弈呆坐家中六神无主。
司马儒连同部分佣人及家丁被烧死,其子司马坤因醉酒后半夜起床方便摸错地方,倒在中庭天井大缸瓦里免遭一死。
李三斤的老婆汪氏连同漕坊化为灰尽。李三斤当夜回到郑家口湖边的酒厂住宿,直接半小前警察赶到他的住处询问昨天中午在曹家河“烧鸡公”餐馆的经过,他才从醉酒中清醒。
紫脸膛船老大在冯口镇,诸葛开枰管家大脚家附近被杀。大脚的老母亲去向不明。
在大灾熄灭不久,十字街口乡公所断墙上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是毛笔书写的“司马儒该死”五个规整的柳体大字。街道上满地是葫芦仙高粱酒酒坛子碎片。
曹家河集镇更是惨不忍睹。因为集镇街道两旁上大多数是湖柴泥巴壁子屋,火借风势更是凶猛,所有的房屋无一幸免。
尽管曹继操是砖墙陶瓦的深宅大院,但在湖柴泥巴壁子屋烧起的大火包围中,也未逃脱火光之灾。曹继操连同家丁及佣人全部烧死,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张三李四。
幸好昨晚曹黄骨带着老婆魏氏和小儿子曹孙虎在鸭子湖守护粮船,昨天上午大儿子曹孙龙又去了郑家口湖边的酒厂补课,总算保住了曹继操担心的血脉。直到警察赶到鸭子湖芦苇丛中的粮船上,询问曹黄骨和裁判员甲关于昨天中午在“烧鸡公”餐馆饮酒的经过时,他们才从醉酒梦中清醒。
曹家河集镇上到处是葫芦仙高粱酒酒坛子碎片,诸葛开枰的管家大脚不明不白被冷枪击毙于曹家河镇“烧鸡公”餐馆门前的街道上。
“烧鸡公”餐馆二层楼的砖瓦房已变成一堆黑石灰,店小二被刀劈去头颅抛死于湖边码头,背部有一块铜钱大的青紫暗伤。码头的土坡上,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同样是毛笔书写的“曹继操该死”五个规整的柳体大字。
从上述事故现场勘察的客观记录情况来看:最大的现场纵火指挥嫌疑人是诸葛开枰;诸葛开枰的管家大脚是最大的现场纵火嫌疑人;曹家河“烧鸡公”餐馆的店小二与本次大火案也难脱干系。再联系到前一天鸭子湖上和日本人斗棋斗酒的过程来分析,最大的幕后操纵者是日本人。
既然现场三个最大嫌疑人都已死,接着是日本人经常到葫芦洲县鸭子湖杀死抢夺和后来葫芦洲县沦陷于日本铁蹄之下,接着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风火不断。发生在1940年1月17日的鸭子湖那场不明不白的大火一直成为悬案,但鸭子湖地区曹家、司马家、诸葛家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磕磕碰碰从来没有停息。
老朽愚笨,行动迟钝,欣赏来迟。小说还有许多精彩之处,其精妙,自有高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