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胡同里的傻子(小说)
她笑着举起酒杯“再做个爱就更完美了。”
“绝对认同!”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一夜,她的欢悦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那极有穿透力的声音胜过疯狂的呐喊,随着南海吹来的夜风,轻飘漫舞,久久萦绕在香港的夜空,最后盘旋在尖鼻咀那五盏航标灯的尖顶,呲牙狞笑着望向对岸的红树林……
第二天,我将早起离去。我们团队的飞机票是上午9点一刻。
我不让她送我,她也表示赞同,我们都不喜欢送别时的悲伤场面。
电话预定的“的士”来到院门前按着喇叭,我拎起背包与她告别,她轻轻地帮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口,不知怎么就顺势钻进了我的怀里。她把头深深地伏在我的胸前。
“别忘了我。”
“不会忘。”
“真的不会?”
“永远不会。”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有这感觉。”
我胸前有点潮湿。“怎么能?我会来看你。”
“我就在这屋子里等你,一辈子都不离开。即使你不来,昨夜,也足够温暖我的余生。”我低下头,与她轻轻吻别。我知道,这是一个温柔而安稳的吻,一个不知归宿的吻。
我慢慢走下楼梯,小提琴曲《良宵》的音符已经从露台上飘起,我停下了脚步,感受那心碎的旋律浸着她的伤感,让我不由鼻子一酸。
那琴声一直伴着我穿过长廊,走过花园甬道,当我来到院门外打开车门的时候,另一曲《永远》的前奏已经开始。我停下,还是回头向她望去——露台上,她十分专注地演奏,头发在晨曦的微风中轻轻飘起。她就像一个女神,闭目颔首,精神已经远在了万年。
车子瞬间启动,无声地驶向远方。印有她地址电话的名片,被我一路上慢慢撕碎后,和着陈年旧事一同扔出车外——车子卷起的风速,把它们扬得纷飞凌乱、尴尬不堪。
回到东北已是世纪末的最后一天。飞机盘旋降落的时候,云层下已是万家灯火。笨手笨脚的二十世纪,正在吱吱嘎嘎地落下着帷幕。
下了飞机,我并没有回家,而是“打的”来到了那个已经久别的“小六路”。而此时我的那个旧地,已经面目全非。我像一个盲人似的在那里站了好久,不知摸向何方。原来的平房胡同早已变成了高楼马路和各式商业网点,纷繁混乱的灯光让我比在香港还迷惑。我如同站在大海的中央,完全失去了方向。终于,我抬起沉重的脚步,询问几位路边的住户,无意中竟碰见了一个白义的初中同学,他当年就住在我们相邻的胡同。凭着他的记忆给我指点了方位。后来我又打听了一下白义的情况,小艳的死,让我很难过……
按照那位哥们儿的指点,渐渐的,我终于看到了“夜海里的航标灯”。
——这家不算有档次的“卡拉OK”就应该是我原来家的位置。我走进去,立刻有服务员引领着上楼,并询问:“大哥,找个什么样口味儿的妹妹陪呀?我们这里的小姐都挺漂亮。”我还没等说话,已经有好几只裸露的胳膊开始划拉我。我像轰苍蝇似的摆手拒绝。后面立刻传来不知多少个被惹怒的娇声:“一个人有什么好唱的?”
我选定了一间屋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可能是胡同里傻子兄妹们经常站的位子,要不然就是米红家的门框。总之,这间屋子好像最贴边了。
这里果然服务很差,服务员拿来半打啤酒,打开“卡拉OK”的自动播放,就都围拢到另一个屋子里看电视去了,再也没人管我。全世界的人们此刻都在为迎接新世纪的到来而喜悦着,大家都集中在大型庆祝场所或电视机前,参与着这一千年才有一次的幸运时刻。也就只有我这样的孤魂才会忽略这跨世纪的意义,独自跑来一个人喝酒唱歌。
我喊了几声“服务员”,见没人答应,就开始自己喝酒,喝掉了两瓶,再喊还是没人理我。我又喝,又喝了四瓶后,头就有点晕了。我看着门外——
门外,仿佛是初秋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云如枯骨,细细白白,长空寥廓,毫无遮拦,风的气息,光的色调……孩子们快乐地玩耍,无忧无虑的不知愁滋味;一群成年人在打煤坯。李家傻子兄妹站在院口,手操在袖里,鼻涕口水地向我微笑。
……
……
米红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趴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给你讲个鬼故事吧!‘晚间走在坟地,风呼呼地吹……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否则会没命的……’”她紧紧抱住我的肩膀,嘴里的热气弄得我耳朵直痒,我笑着躲开然后跑出房门。米红失落的眼神望着屋外金色的阳光折射在对面胡同大墙上。
……
……
不愿意看嫂子白眼的小艳,终于以绝食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悲凉的一生。弥留之际,她平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一朵朵飘过的浮云,气若游丝。直到生命的最后,她的手中还死死握着一叠小画,有小楷纸,有烟盒纸,有演算纸,有图画纸……那些画有铅笔画,有钢笔画,有圆珠笔画,也有彩色的水彩笔画……一共235张。
小艳也是这胡同里的傻子,她也怀揣着一颗梦,那梦里的王子同样骑着白马!
……
……
一切都已悠悠似水,眼前漂浮的,不过是流年中的记忆残片。我心中最宝贵的东西早就在多年以前的一次手淫后寿终正寝,那碑文上书写的,是一串天书般的难解梵文。
这时,“卡拉OK”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老男人在撕心裂肺地唱歌:“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象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我一把抓过麦克风,头重脚轻地站起身,大着舌头随着唱:“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她……”突然我感到自己的泪水淌了一脸,我抹了一把。接着冲门外吼道:“酒,酒,我不说第三遍啊!我告诉你,我不说第三遍……”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