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宛庄旧事(土地征文·小说)
第二年端午,许老汉在船上喝醉了。满春悄悄地游上了岸,跑到了清水湾到处瞎逛。他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觉得在水上的日子真是无聊透了。满春像一条鱼快活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全然不理会回到船上会被他爹严惩的后果。满春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满春看见许多人挤在一个窗口里买票子,他也挤上前去买了一张票。满春识字不少,票子上的字他是熟识的,在船上的日子,许老汉请过清水湾的朱先生来教满春识字。买了票的满春就跑进戏楼里看戏了,满春看不懂戏,只觉得舞台上人物的脸谱十分好看。可是戏还没演到一半,戏楼里就乱了起来,许多人开始往台上吐痰扔东西,鞋子乱飞,凳子横砸,惊得台上的戏子连连往后台退,但前往后台的路早已被观众堵死了。戏楼的老板只能出来调停,还没开口,脸上就被一只来路不明的鞋子击中,眼镜被击飞掉到了地上,鼻梁的地方留下了鞋子的一边印痕,鼻子还渗出血来。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去处理,而是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眼镜,并用衣服擦拭了一下镜片,然后重新戴上了眼镜,处变不惊地说:
“乡亲们,戏是没演好,怪我用人失当,放心,不会让大伙白买了票,后面补上一场,还请大伙手下留情。”
“那还啰嗦什么,赶快开戏吧。”
人山人海的戏楼里又热闹起来了,满春瞧准了空当,泥鳅似地钻进了后台。后台里的戏子正忙于化妆,满春看着挂在墙上的面具出神。这时一双大手把他按在了凳子上。
“你这猴头,跑进来做什么,快给我出去!”
满春盯着那人的眼睛说:
“我要学唱戏,我要做角儿。”
旁边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哟,你想唱戏,还想做角儿,你有什么本事呀?”
满春说:
“我会敲锣打鼓。”
“这算什么本事呀,你赶快出去吧,没看到这里忙着吗?”
满春不依不挠,说:
“我给你们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求你们让我留下来。”
班主笑着对满春说道:
“孩子,不是我们不留你,你要学艺,就得经过你家人同意,同时还要有人为你担保,不然我们不会收留你的。”
满春才悻悻地走开了,但他想学戏的念头已扎根于他的脑海中。
满春回到船上,被许老汉拿着扁担痛打了一顿。满春一边忍着疼痛一边说:
“爹爹,我要学唱戏!”
许老汉听到满春说想唱戏,立即就想起了赛金花。他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打一边骂道:
“我让你唱,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出去!”
朱先生这时候从岸上来到河边,看见许老汉痛打满春,气喘地说:
“哎呀,老汉,打不得呀!孩子吃不消你这顿打。”
许老汉并没有罢手,说:
“吃不消,他皮可厚着呢,你别来拦我。”
朱先生走路急,说话也急,一个踉跄栽倒进了河里。许老汉这才停止了打满春,他赶紧把船划到朱先生旁边,然后把先生从河里拉了上来。
从河里上到船上的朱先生说:
“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动不动就打孩子呢?”
许老汉说:
“先生你不知道,他背着我偷跑上岸去看戏,回来还不停地跟我说要去学唱戏,你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这船再没个人帮衬着怎么行呢?”
满春顶嘴道:
“爹,大不了就把船卖了,等学好了戏我赚钱养你。”
许老汉说:
“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这是在太平盛世吗?你以为唱戏就好过了?”
朱先生开口道:
“老汉,事情我大概听不明白了,在这里我不得不批评你几句,你难道是打算让满春撑一辈子的船吗?”
许老汉瞪了一眼朱先生:
“撑船有什么不好的?”
朱先生解释说:
“老汉,我不是说撑船不好,可你不能把孩子绑在一条船上啊,你得让他多出去闯闯。”
许老汉说:
“先生你再这样说我可和你翻脸了,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呀?你以为那戏院是好待的地方呀?”
朱先生又说:
“老汉,那也是一门生存的技能。”
满春说:
“爹,你不让我学戏,哪天我跳河给你看。”
许老汉说:
“先生,你看见没有,这孩子还学会威胁人了,我跟你说,我最瞧不起这种没出息的行为,你要是想跳现在就跳给我看,用不着等以后。”
满春哭着说:
“先生,我爹不要我了,我不活了。”
朱先生说:
“老汉,你怎么就那么不通情理呢?我知道你害怕满春出去后被人欺凌,可是你硬把他留在身边,他过得不快乐,你心里就好受吗?”
许老汉听了朱先生的话陷入了沉思,他闷坐在船头上,不停地抽烟。过了一会,许老汉开口道:
“先生,满春学戏可以,你德高望重,还请你为满春做个担保,有你出面,满春进戏院后多少会有些照顾。”
朱先生说:
“老汉,即使你不提我也会为满春做这个担保,这个你就放心吧。”
许老汉紧紧握住朱先生的手说:
“先生,那就太谢谢你了。”
满春听到他爹允许他去戏院里学唱戏时,高兴地从船板上坐了起来,全然不管屁股的疼痛。
在朱先生的担保下,满春顺利地进入了戏院。
满春以为进入戏院好玩,但戏院里的老师傅对每一个学戏的人都很严格。满春的棱角慢慢地被打磨掉了,基本功练不好,犯了过错,忘词或者懈怠都要受惩罚,轻则跪搓衣板,重则被杖打。刚进戏院的第一年,满春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扎马步,练嗓子,背词,遇到有戏开演时还要打杂干活。戏班里有个女孩叫程英,比满春小一岁,但比满春进戏院早,满春不懂的地方程英都会告诉他怎么做。两人的感情也很好,满春犯错被打时,程英都会偷偷地给满春带去一些治疗伤口的膏药。满春对戏入迷,老师傅不轻易传授技艺,满春就越发下苦功去学。满春每次跟班唱戏时,就站在舞台侧角边观摩边默记,或拨着幕沿偷学,寒来暑往,转眼十年过去了,满春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成了角儿,但他爹许老汉没能享多少清福,在满春成名后不久他就在一个冬夜里死去了。成名后的满春经常和程英一起同台演出,爱情在这两人心中慢慢滋长着,他们彼此相爱着,只是为了事业,两人才没有急着要成家。
四
宛庄每年秋收后都会在打谷场上举行一场庙会,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年秋收过后,许长青建议老喜在举行庙会时请戏班子来唱戏。老喜自然喜欢,村里许久没有喜庆过了,农闲时过把戏瘾没什么不好。其实老喜自己也有盘算,老喜在许康和赛金花死后的第二年,他的老伴芹花就为他添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老喜对这个儿子自然宠爱有加。转眼这二十年过去了,老喜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是时候该为他的儿子定门亲了。请人来唱戏,能把宛庄附近村庄的人也吸引前来观看,到时候儿子要是看中了哪户人家的姑娘,就让儿子带彩礼上门提亲。
老喜的儿子叫许央生。许央生仗着他爹是村长,在村里要是看谁不顺眼,他就拿着甩鞭狠狠地教训人家一顿。村里人每次看到许央生提着甩鞭出现时,唯恐避之而不及,远远地就躲开了。老喜对他的这个儿子不怎么管教,有了许汪生的前车之鉴,他给许央生的钱从不再吝啬。许央生和他的哥哥许汪生不一样,他不好赌,却喜欢欺瞒着老喜去逛烟花巷柳。许央生一听说他爹要给他置办一门婚事,就在他爹面前说:
“爹,我要先立业再成家。”
老喜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就此也打消了要许央生成家的念头。但庙会还是要举行的,戏还是要看的。
宛庄请来了满春所在的戏班子,这时候的满春已经开始使用艺名灵霞,宛庄的村民谁也没有想到现如今红得大紫的灵霞就是赛金花当年遗留下来的儿子。只有许长青知道灵霞就是满春。戏开演了,舞台上演的是《贵妃醉酒》,程英饰演的杨贵妃迷倒了台下的村民。台下的许央生看得眼睛都直了,嘴里还流着口水。几场戏下来,村民大呼过瘾。
等到戏子出来谢幕时,老喜看着台上的灵霞,眉头皱了一下,转过头就对身旁的许长青说:
“这灵霞像不像我们过去的一位故人?”
许长青知道老喜所指,他说:
“村长,这是许康的儿子满春,在外乡长大学了戏,今天也算荣归故里了。”
老喜鼻子出气道:
“哼,荣归故里,好一个荣归故里!”
老喜说完扭头就走了。
戏班留在宛庄过夜,天亮就要赶赴另外的村子唱戏。
水帘瀑布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在愤怒,在咆哮。
程英倚靠在满春怀里,说:
“满春,以后不唱戏了我想在这里安个家,我喜欢听瀑布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内心安静。”
满春紧紧地抱着程英,说:
“只要你喜欢,都随你。”
翌日,日本人进城的消息像疫病一样在村子里蔓延开了。消息是许开带回来的。坚守省城的中央军节节败退,如今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宛县是省城的一处重要交通要道,上峰命令坚守在宛县的中央军在这里布下重防,以阻止日军南下的脚步。为了完成上级命令,宛县的中央军待稳住阵脚后,就开始在各个村子里征兵。
一听到征兵,老喜就慌了。中原大战时,不同的部队来来回回就征过不少兵,可是能活着从战场回到村子里的寥寥无几。所以一听到征兵,村子里马上就乱了套。只有那些经常吃不饱饭的村民才稍微感到欢喜,因为他们可以去当兵吃粮,反正活着跟死去并没什么区别,对于上战场,也就不当一回事了。有钱人家的儿女可以给钱免支壮丁,也有一些人家通过有面子的乡绅、商会会长给兵役科领导打招呼通融,也可以免征。至于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村民才真正愁煞了心。征兵实行二抽一,即一家有兄弟两人或两人以上,必须有一个人去做壮丁当兵,抗命不去的征兵队就会用绳子绑走。然而征兵还没开始,宛庄的一些村民就已经拖儿带女逃难去了。
宛庄能自愿入伍的壮丁不多,其余的名额都要通过在祠堂开会讨论决定。老喜的儿子许央生本来想自愿参军,但话还没从他嘴里溜出来就被老喜锁进了地牢里。县里给宛庄派发的征兵名额很多,老喜压力很大,而他不让他的儿子许央生参军惹得不少村民的反抗。老喜自然晓得其中厉害,但他还指望着许央生延续烟火呢,既然钱可以解决的事,他就不打算让许央生走上战场。但是征兵的事,可不比处死赛金花和许康那样简单。事情的发展也超出了老喜的意料。征兵工作进展不利,兵役科负责人马占奎就亲自到各个村庄动员,到了宛庄,大斗个偷偷地向马占奎反映了村里的情况,说只要许央生参了军,那其他人就无二话,大斗个以为这样自己就是给马占奎支了招就可以免上战场,可是马占奎第一个就点名了大斗个,可怜的大斗个活到了四五十岁还要提枪上战场。马占奎为了完成任务,可不敢玩虚的,钱和脑袋哪个重要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当老喜拿着厚厚的一沓钱递到他的面前时,他连眼都没眨一下,最后许央生不得不入伍。但村里壮丁实在少得可怜,连许长青、大斗个这种上了年纪的都要赶赴战场,更别提还有其他人了,可是村里还差一个名额。看着老喜忙得焦头烂额,大斗个就对老喜说:
“村长,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大斗个知道自己逃不过此劫了,自己这时候讨好老喜,等走后家里还能得到老喜的一些照顾,所以老喜关心的事他就格外上心。
老喜眼露惊喜道:
“谁?”
大斗个说:
“这个人你认识,就是赛金花的儿子满春,我打听过了,戏班里的灵霞就是满春。”
许长青没想到大斗个会想起满春,气就不打一处来,说:
“不妥,满春现在已经不是宛庄的人了。”
大斗个说:
“谁说他不是宛庄的人了?他是许康的儿子那就是宛庄的人。”
许长青愤怒地说:
“当初容不下许康一家的是你们,现在大难临头就想起他们来了,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马占奎这时候从腰间拿出枪指着许长青说:
“冲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枪毙你,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为能赴国难而感到光荣,而不是想着临阵脱逃,就算他不是宛庄的人,只要是有良知的中国人,就应该上前线去抵抗侵略者!”
老喜赶紧说:
“科长言重了,大难临头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我这就派人去把满春带来。”
马占奎说:
“赶紧的,天黑前我得赶出县里,一刻都不能耽搁。”
老喜哈着腰说:
“是。”
日本人进城的消息搅乱了戏班子的演出计划,并导致了戏班迅速解散。戏班的人逃亡的逃亡,上战场的上战场。满春和程英正打算逃往犀牛岭,却被老喜带来的人堵住了去路。离别的时刻,程英哭成了一个泪人。满春临走前,她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满春对程英说:
“英子,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程英点了点头。
战争能让人迅速成长。从乡下新征的兵源,经过仓促训练了一下就被开往前线参加了宛县保卫战。结果和装备精良的日军一触即溃,战争呈现了一边倒的现象。许多士兵饿死在了路上,又有一些士兵跟随着自己的长官莫名其妙地当了日伪军。要不是许长青把满春扑倒在战壕里,满春早已被一发炮弹活活炸死,从泥土堆里钻出来的满春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没想到战争如此残酷无情。许长青一直对满春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他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说:
小说前后呼应,情节流转自如。内涵丰富,学习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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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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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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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大气磅礴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