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的遐想
竹子经冬不凋,外直中通,虚心高节,坚韧挺拔,人们引以为坚强、虚心、忠贞、正直等高尚品质的象征,素来被古代的刚正贞节之士所推崇,引之为良师益友,成为“君子之交”。如三国之后晋代的七位名士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和王戎,他们崇尚老庄之学,不拘礼法,生性放达,大多与司马氏政权采取不合作的态度,鄙视礼法之士。基于对世事的共同感受和对自身生命的忧虑,为回避当时的政治现实,他们故意装聋作哑、寄情酒色、相聚谈玄,借助清谈以躲避乱世灾祸,常聚会于山阳(今河南修武)竹林之下,恣睢酣畅,对酒当歌,吟咏诗文,纵情山水之中,放浪形骸之外,共同结为竹林之游,故世称“竹林七贤”,引为千古佳话。据《新唐书?李白传》,唐朝诗人李白客居山东任城(今山东济宁)时,曾经与孔巢文、韩淮、裴政、张叔明、陶沔六人一起隐逸于徂徕山,结社竹林,酣歌纵酒,时号“竹溪六逸”,成为旷世绝代的风流逸事。正因为有历代名家的真情演绎,在与竹子牵连的世界里,不断创造出超凡脱俗的惊人之举,制造流传了无数动人的故事,竹子逐渐成为高雅之士效法学习的楷模,君子贤人抒情明志的象征,将竹子当作自己淡泊性情、修身立命的精神寄托。唐朝大诗人白居易著有《养竹记》:“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似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为庭实焉”。对于竹子具有的“固本、直性、虚心,贞节”的高尚品质推崇备至,将竹子比作贤者,认为竹子是圣贤君子应当效法的模范。唐代曾任濠州刺史的刘宽夫曾作《夥竹记》:“群居不乱,独立自持,振风发屋不为之倾,大旱干物不为之瘁;坚可以配松柏,劲可以凌雪霜,密可以泊晴烟,疏可以漏宵月,婵娟可玩,劲挺不回。”对竹子坚韧、挺拔、平凡、正直的品格特性给予了高度评价。明代圣哲阳明子云∶“竹有君子之道四焉:中虚而静,通而有间,有君子之德;外节而直,贯四时而叶无所改,有君子之操;应蛰而出,遇伏而隐,雨雪晦明无所不宜,有君子之时;清风时至,玉磬珊然,中采齐而协肆夏,揖逊俯仰,若洙泗群贤之交集;风止籁静,挺然独立,不挠不屈,恍虞廷群后,端冕正笏,而列于堂陛之侧,有君子之容;竹有是四者,而以君子名,不愧于其名”。他对于竹子蕴含的君子风范的褒奖和赞赏,与其提出的“知行合一”的主张,皆为洞达世事、俯仰宇宙的真知灼见,其中似乎有曲径通幽、异曲同工之妙。
中国人喜爱竹子,自古就有咏竹画竹的传统,无数文人雅士、圣哲先贤,对于竹子的赞颂之词,不绝于耳;对于竹子的书画词赋,可谓汗牛充栋。人们将经冬不凋的竹子、傲雪挺立的松树、凌寒吐蕊的梅花比喻为“岁寒三友”;又将竹子与拥有“王者之香”清芬的兰花、凌霜争艳的菊花、寒玉冰蕊的梅花并列为“四君子”;寄寓了人们崇尚贞操、倾慕高洁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取向,留下了无数千古传诵的词赋诗篇。传说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子猷(徽之)生性爱竹,有一次,他偶然到别人的空宅院里暂住一段时间,人刚到宅子,便令家人种竹子。有人不解,王子猷打着口哨歌吟了好久,才指着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后来的文人大多有种竹的雅好,大抵就是拜王子猷所赐。唐代“诗圣”杜甫(少陵)曾作《客堂诗》云:“平生憩息地,必种数竿竹”。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绿筠轩》诗:“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竹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唐代诗人李涉(清溪子)《葺夷陵幽居》诗:“负郭依山一径深,万竿如束翠沉沉。从来爱物多成癖,辛苦移家为竹林”。唐代诗人杜牧《题刘秀才新竹》:“数茎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宋代杨应之《题所居壁》诗:“有竹百竿,有香一炉,有书千卷,有酒一壶。如愿足矣。”清代诗画家郑燮(板桥)特别喜欢竹子,可以说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所画的墨竹传神而富有灵性,尽得竹子之神采,并写有多首咏竹的诗篇,其《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些文人墨客、词赋大家,对于竹子的嗜好和挚爱,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诸如此类的咏竹诗句,借竹抒怀,修心明志,不胜枚举,各有千秋,堪称千古绝唱。旅居担任台湾东吴大学教职、客逝于台湾的本邑族叔张永明先生,曾作《爱竹说》并题画竹寄友人诗:“夫竹之为物,其形挺直,其性坚贞。心虚异众草,节劲异凡木。历严冬而不凋,凌霜雪而不屈。庭前种得两三竿,劲节高标耐岁寒,远道故人时在念,此君为我报平安。”虽然其一生身世落拓,生涯漂泊,孤芳自赏,然读其咏竹之诗文,尽得竹子形象和风韵之精妙,堪称传神之笔,乃为上乘之作,亦可谓其秉性及人生行状之真实写照。
历代先贤对于竹子发自内心的长歌短吟,衷情咏叹,成为光照寰宇、彪炳千秋的不朽篇章,如璀璨的星辰,映照着中华文明的天空,是对竹子之精神的最好诠释。英国学者李约瑟云:东亚文明乃是“竹子文明”。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