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冬】那年大雪纷飞时(散文外一篇)
当她抬头把袜子举到我面前时,我看到她把双手猛地缩了回去,像是被脾气不好的土蜜蜂蛰了一样。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尴尬。
她叫芳芳,当我在街头碰到她时才意识到她已经多日不曾来学校了,那时我们读初中二年级。拉她到路旁,问她为什么辍学,她不言语,只是低着头用双手玩弄着她面前筐子里的袜子。见她无语,我已猜到几分,依着口袋里的四元钱挑选了四双袜子,付钱时她再三推阻着不肯收,我不答应。于是她在我耳边悄声说:“钱我不收了,你不要告诉咱们班同学,我一直在一个僻背的巷子里卖,今日到一点了还没开张,所以就出巷子来卖了。”看着她被强硬的北风吹红的脸蛋,听着她的言语,我的心没来由地疼痛,急忙安慰说:“不说,我绝对替你保密。不过,你要不收钱我就立即去学校告诉我们的同学你卖袜子的事。再说你应该感到骄傲,我们还花家里人的钱时,你已经自己会赚钱了。”
“这袜子我卖一块,进价五毛,那四双你给两元钱吧!”
“那我再挑四双吧,正好可以送给我的外婆和大姨。”
“你看你,别为了照顾我花光自己的零花钱啊。”
“没事,我书本里还夹着几块钱呢,这一周够了。”
那时候我住校,一周回一趟家,四元钱是父亲给我一周买蜡烛的钱,那时我们的新教学楼初建成,没有通电,夜自习时学校不允许点煤油灯,怕熏黑了新教室的墙壁,只允许点蜡烛,那一周,我没有钱买蜡烛,只好借着同桌的光坚持了一周,虽说夜晚看书写字有点吃力,但我的心里暖融融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芳芳的家我去过一次,有一次芳芳没来上学,老师让我去她家叫她。她家的房子是街边那种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低矮的镶木板门的老房子,被经年的风雨折磨得歪歪斜斜的,仿佛在某一瞬间风吹起时就倒塌的样子。芳芳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父亲,不知道是早逝还是外出做工,母亲瘫痪在床上,拉屎屙尿都在床上,要芳芳亲自伺候,年长的祖母靠捡破烂来换取家用,祖孙三个人住在不足十平米的破房子里,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一条木凳子磨去了棱角,表面光黝黝的,可以依次坐下四个人,那是我见过她那个家最高档的家具了。
自从那以后,在街上碰见芳芳她再也不躲避了,飘荡在上空的她的吆喝声依然那么洪亮,我有钱时会去买她的袜子,并告诉她是给家里的亲戚带的,后来,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每双按八毛钱收取,否则我不会买,就那样,一直坚持到我高中毕业。
多年后见到芳芳,那时我已成家,是回乡探亲时在街上见到她的。再见时,岁月那把无情刀已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同行的姑妈问我芳芳是不是以前住校期间的房东阿姨,我说不是,是我的同学。姑妈惊讶的同时我为了不让芳芳难堪拉着她过去挑了几双袜子,芳芳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八毛钱卖不成了,一双得两块八毛钱……那一刻,我盯着抱着她的腿闹腾着要吃零食的小男孩,怔怔地楞在那里……
又是一季冬风寒,落雪的夜,再忆起淑香,我就会忆起芳芳,我管她们叫做埋在大山深处的两朵雪花,一朵在土里,一朵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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