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望月轩的，她的心冰冷得像掉进冰窟——纵然修炼的石洞冷清无比，但这种心中的冷她一千年都未曾体会。她曾经暗暗告诫自己，无论袁子谦的真实状况怎样，她都会不在乎，因为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可是，在这一刻，她的心为何会如此地疼，难道短短的相处已让他的一切都深深烙进她的心里，想要剔除关于他的印迹竟然这么艰难？
　　 芊芊呀芊芊，你这是何苦呢！
　　 走吧，走吧，不经挫折怎会长大！
　　 走吧，走吧，何苦卷入人世间的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轻信轻浮的代价！
　　 曾经以为，石洞内的惊鸿一瞥便是完美的传奇，是上天眷顾她千年的虔诚而送给她的一份人间关爱；曾经以为，石洞内的回眸一笑便是默契的相知，是两个人在千百世轮回中暗暗许下的尘缘。谁曾想，她只是他赏尽百花后的一抹绿色，听倦华章后的一支清曲——原来他的一见钟情并不唯一，原来他的一顾倾心并不是一次，她只是他情场上无数个殉难者之一，而他却是她修炼千年等来的唯一！
　　
　　 （五）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袁子谦守候在望月轩门前。
　　 他害怕面前这扇门的打开，可他更期盼面前这扇门的打开。早上，芊芊离开兰心住所时的落寞神情，他都看在眼里，那一刻，他的心竟然很疼很疼——这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女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她不谙世事、单纯善良，就像一个误落人间的小仙女，也是那第一眼，让他对她的爱恋如桃花般绽放在整个心间——可是，也正是自己的那些莺莺燕燕、情场浪迹深深地伤害了她！如果可能，他愿在生命的最初选择寂寞等待，用望穿秋水、望断流云的守候来迎接这个眼神如婴儿般纯净、笑容如朝霞般灿烂的女神！是的，兰心、凌若、晨晓是他的女人，而芊芊则是他的女神！
　　 望月轩门扉紧闭，正如此时芊芊的心。
　　 入夜，早春的风带着冬的料峭悄然起舞，在它忘我的舞动间，寒意像一条凶猛的冰蛇将衣衫单薄的袁子谦层层缠绕，它似乎要穷尽自己的气力将门前的男子赶走，让望月轩成为一处决绝的风景。可是，袁子谦却依然那么执着的站在望月轩门前，不曾离去，直觉告诉他：今夜，他留不下她，他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下人们来了，被他喝走。
　　 兰心、凌若和晨晓也只能远远地看着，眼中饱含嫉妒却又无可奈何，终究哀叹着离去。
　　 望月轩的门终于打开了，袁子谦眼神一亮却又随即黯淡下来——丫环秀儿走了出来。
　　 “将军，芊芊小姐让您早些回去歇了吧，不要在这等下去了。”秀儿轻道。
　　 “去告诉芊芊小姐，我会一直等到她出来！”袁子谦语气坚决，不容抗拒，眼神更是深不见底。
　　 “将军……”秀儿欲言又止，终是无奈地转身走回望月轩。
　　 寒风呼啸间，细碎的雪花开始飘舞，凌乱飞扬的白色，将天地都妆点为虚无的风景，似乎，这眼前的一切都是恍惚一梦。
　　 芊芊的心一如风雪般飘摇——是什么，让那个叱咤风云的将军站在风雪中痴等一位他邂逅于荒野的女子？是什么，让这个鲜衣怒马的男子可以忘却世俗的蜚短流长而专注于自己认定的传奇恋情？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芊芊咬了咬唇，也好，给他个交待，自己终究是个要走的人——打开门，风夹卷着雪花迎面扑来，而风雪中的那个男人则是那么地孤独无助。这一刻，芊芊突然心痛如绞，所有准备好的冷漠和所有酝酿好的无情，都在面前这个男人执着而热烈的目光中灰飞烟灭。刹那间，心中再无抗拒的勇气，而眼里却有感动的泪水——莫非是爱，让芊芊如此无力，让芊芊如此沉沦？
　　 “芊芊……”袁子谦一时无语，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异常苍白，他只知道走上前紧紧地拥住面前的这个可人儿，永远不会让她离开。
　　 望月轩内。烛光摇曳。
　　 “我伤害了你，芊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也承认我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过去细细讲给你听……可我必须让你知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我发誓要一生一世保护你！”袁子谦握住了芊芊的柔荑，目光灼灼，“也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知道纵然身边不乏红颜，但真正心有灵犀的知己却只有你一人……”
　　 “你的过去……”芊芊不禁黯然，他的过去没有她，但是他却有爱情的记忆。
　　 “好吧，让我看看你的过去，”芊芊把右手放在了袁子谦的胸口，“我会些读心术的。”她苦笑，其实，她会的又岂止是读心术？
　　 袁子谦刚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芊芊在他面前秀目微翕神情沉静，只好作罢。
　　 凭借这一处温热的感知，芊芊的思绪在袁子谦的记忆中飞翔：
　　 将门虎子，自幼家教甚严，文武双全。
　　 秋风劲草，首次征战沙场，凯旋而归。
　　 龙颜大悦，指婚尚书千金，风光无限。
　　 洞房花烛，兰心艳若桃花，酒香人醉。
　　 结伴出游，路遇危难青伶，英雄救美。
　　 弱女报恩，凌若以身相许，甘愿做小。
　　 疆场驰骋，副将临危托孤，晨晓入府。
　　 加官进爵，红颜娇媚动人，心却惘然。
　　 知己难觅，直至石洞邂逅，惊为天人。
　　 只为芊芊，今生只为芊芊，我爱芊芊！
　　 芊芊心中不禁一动，泪水再次袭向她秀美的双眸——是的，他有太多的故事，可是，谁能保证在真爱未到来之前没有过爱的经历？有些人，正是因为追寻过、受过伤，才明白爱的真谛。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子谦，我不怪你，可是我们之间……”芊芊深情地望向了袁子谦，其实，她想说的后半句话是“我们之间，没有未来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然而，芊芊的后半句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袁子谦略带冰冷的唇已经温柔而坚决地覆住了芊芊的，“芊芊，你就是我的唯一……最爱……”
　　 沉醉在他的气息里，芊芊久久不愿醒来，飞升之梦，忽然变得那么遥不可及，一刻心动，一生改变，是悲还是喜？
　　 夜色无尽，白雪纷扬。
　　 隐约地，芊芊耳边有一丝阴冷的声音响起，“你真的相信他吗，你真的要把你的心交给他吗，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别忘了三月初三的飞升，时日不多了，看你如何了断这段孽缘！”
　　 芊芊假装没有听见，她只是在心中默念：子谦，请记住——你爱我时，我便是你去年今日的人面桃花，你不爱我时，我便是那寂寞空庭的满地梨花……
　　 那一夜，他们相拥无言。
　　 是的，不需要言语，因为他们的心靠得如此之近，她呼吸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心跳，仿佛前生前世早已五百次回眸，只为今生这一刻的寂静相知。她可以不在乎她是他的第几个守候者，她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和别人的浪漫往事，她只希望从此后，她是他心灵深处那个最终的归宿，永恒的唯一。
　　 哪怕，她和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未来。
　　
　　 （六）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欢乐的日子总是太短，边疆战事又起，袁子谦将军再次领旨出征。在兰心、凌若、晨晓的依依惜别中，芊芊的黯然神伤是苍白的也是无奈的——这场别离，又有几多红颜的相思会挤瘦了百草？大夫人兰心早已为袁子谦打点好了一切行装，她在忙碌中却也带了几分自豪和骄傲：毕竟在袁府众多女人当中，她是最有理由最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
　　 “珍重……”芊芊望着即将出征的袁子谦，一时语塞，泪水在眼中汹涌。
　　 袁子谦的目光掠过兰心、凌若和晨晓，最后停留在芊芊的身上，久久未动，疼惜爱恋不舍充斥着他的眼底，可最终他还是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此次边疆战事乃因几个少数民族联合起来向大唐挑衅而起，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芊芊深谙袁子谦此行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望着袁子谦远去的背影，芊芊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可是，她却不能寻个理由堂而皇之地跟去，那么……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为了他的安全，她必须再次只身远赴。
　　 袁子谦走后，望月轩的确冷清了不少日子，可是这种冷清很快被袁子谦的几位妻妾打破了。
　　 最先造访望月轩的是大夫人兰心。她一身盛装、雍容华贵，在一大群丫环的簇拥下，宛若一位高贵惊艳的女王，来到望月轩。她并不先看芊芊，而是用挑剔的目光将望月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审视了个遍，然后坐在堂前兀自说道：“看来将军对你也颇费了些心思，将这里布置的倒有几分雅致，只是这些陈设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倒也符合你这般身份的女子！”
　　 芊芊听出兰心的话中带刺，却也隐忍下来，并不与她计较，并且恭敬地奉上一杯热茶。
　　 兰心端起茶杯，小啜一口，马上连茶带水吐了出来，大叫道：“茶叶发霉到也罢了，茶水还这么烫，乡野女子就是缺乏教养！”
　　 “这就是尚书千金的教养吗？”芊芊终于忍无可忍，不禁反唇相讥。
　　 “敢和我顶嘴，你也不想一下后果！”兰心一脸挑衅。
　　 “后果……”芊芊蓦地想到了什么，竟生生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兰心只道是芊芊怕了自己的身份，便更加得意忘形，“你若是想在袁府久留，就必须学会袁府的规矩，比如什么叫长幼尊卑，什么叫贵贱有别！”
　　 “以后还请姐姐多多指教才是！”芊芊低眉顺眼，轻声说道。
　　 “这还差不多，”兰心假装大度的挥挥手，“罢了，今天先不跟你计较了——来日方长呢，多学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带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携众丫环离开了望月轩。
　　 “小姐，袁将军现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何必畏惧大夫人？”秀儿怒怒地望着兰心的背影，向芊芊嘀咕。
　　 “唉——”芊芊叹了口气，”秀儿，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明白的。“既然选择暂且留在袁子谦身边，她就必须学会承受与忍让，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入夜。袁军驻扎处。
　　 行军帐里的将士早已鼾声一片，只有几队士兵在负责站岗、巡逻。
　　 袁子谦将军的行帐内依然有光亮透出——他正在帐内研究与敌作战形势图，虽然今日刚刚开战就打退了敌人的先遣分队，但是他知道敌人决不会善罢甘休。只见他的眉头紧锁，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刚毅的脸上虽有倦色却更有专注和严肃。
　　 忽然，帐外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帐内的蜡烛也轻柔地跳动了几下。
　　 袁子谦带着疑惑走出帐外，四处环顾，却并未发现什么，或许是累了眼花了吧，他忖道，走回帐内，他吹灭蜡烛，和衣而卧。
　　 隐约间，有淡淡的白光射入帐内，随即眼前出现了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袁子谦不禁欣喜地呼出声来，“芊芊，你怎么来了？”
　　 “将军，你这是在做梦啊……”面前的芊芊低头浅笑，妩媚动人。
　　 “是啊，我一定是在梦中，”袁子谦喃喃，他起身揽住芊芊，“这样的梦，我一辈子都不愿醒来！”
　　 “你呀……”芊芊轻点他的额头，旋即挣脱他的怀抱，“芊芊怕将军寂寞，特来梦里陪伴将军——让我来为你跳一支舞吧！”
　　 有音乐缓缓响起，如清泉淙淙。
　　 芊芊，素颜白裙，衣袂飘飘。
　　 时而，莲步轻移，娴静如水；时而，飞身旋转，摇曳生姿；时而，双眉颦蹙，无限哀愁；时而，笑靥粲然，无边喜乐；时而，侧身垂睫，低回婉转；时而，挺身振臂，高昂刚劲……
　　 这一瞬消黯，为谁凝眸？这一夜良辰，为谁虚设？这一声横笛，为谁悠扬？这一场别离，为谁相思？这一段低唱，为谁情痴？这一曲新词，为谁闲赋？这一次起舞，为谁离怀？这一世浮生，为谁轻狂？
　　 袁子谦痴痴地看着，此情，此景，此人，已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中，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即使明日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也心有慰藉，人生足矣！
　　 渐渐地，浓浓的睡意向袁子谦袭来，恍惚中他听见芊芊在他耳边低语：“子谦，好好歇息吧，芊芊该走了……明晚，芊芊还会来陪伴将军……”袁子谦拼命地想拉住芊芊不让她走，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使不上力气，终究沉沉睡去。
　　 帐内，光环消逝，乐声停息。
　　 借着月色，芊芊细细端详着眼前熟睡的男子，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入心里般，这刚毅的面庞，这英武的眉眼，这紧闭的唇角……
　　 “芊芊……不要离开，好吗？”袁子谦在轻轻梦呓。
　　 芊芊俯下身，在袁子谦的唇边印下深情一吻，然后悄然离去。
　　 帐外，一切正常，谁也没看到刚才那柔和的白光，谁也没听到刚才那飘渺的仙乐。
　　
　　 （七）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也是在这一夜。
　　 睡梦中的兰心隐约感到屋内有人，她微睁双目，借着月色，果真看到一名黑衣女子站立在她的床前——不是别人，正是芊芊！
　　 兰心惊得拥着被子缩到床里，颤着声质问道：“芊芊，你好大胆，这么晚你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
　　 但见芊芊怒目而视，狞笑道：“白天的你在望月轩可是摆足了架子、出够了风头，晚上就不许我来看看你吗？”芊芊的声音竟如鬼魅般阴沉可怖。
　　 “你……你究竟想怎样？”兰心壮着胆子喝道。
　　 “我不想怎么样，就是想出出心头这口怨气！”话音未落，芊芊已上前一步，用手扼住了兰心的咽喉，“能嫁给袁子谦，还不是凭了你父亲的权势，他怎会真心爱上如你这般浮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