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锅内煲了你最爱喝的烫，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够回家。
　　 素珍
　　 某年某月某日
　　
　　 看完，腾真假气愤地将纸条往地上一甩，诅咒道：“哼，签就签，没了你我一样能活！”他三下五除二就签好了，然后发了疯似地回房间找了几件衣服，匆匆地朝钱相好家赶了。被甩在地上的那张纸条，显得苍白无力。
　　
　　 5
　　 于腾真假而言，日子还是照旧过。现在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领导职位的事儿。
　　 分公司办公室主任的桌前堆放了许多麦克风，钱相好正在仔细地查看。而腾真假，却在自己管辖的车队里忙活着。
　　 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调度室门前的空地上，四五辆公交车前，六七个驾驶员却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打着黑色的领带，戴着五角星的肩章，下身配藏青色的裤子，头戴圆型礼帽。尽管晓风吹拂之下有点冷，但他们个个都显得非常精神，首先是练习挺胸直背，然后是站在车头前练习敬礼，最后是站在方向盘前练习标准的礼仪站姿。一整套下来，美其名曰“军事化管理”。
　　 “腾队，”主管这次军事化管理的副队长涂鹏帅忽然对着腾真假道，“差不多了，可以叫老板来视察了。”
　　 腾真假看着车辆旁的驾驶员，总觉得人人都像企鹅，心里不踏实，疑惑道：“这行吗？”
　　 “这已经不错了，我在参军的时候就是这么练的。”涂鹏帅道，“相信我，老板看了准能动心，给我们精品线的指标。”
　　 “那行，死马当活马医。”说着，腾真假拨通了钱相好的电话号码，“钱主任，我这准备好了，马上叫老板过来，保管给你一个惊喜。”
　　 “行，不过，得警告你，这次最好是给老板一个惊喜，你懂的。”钱相好回道。
　　 接下来，腾真假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在调度室内来回地踱步，不时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老表，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腾队，来了来了。”涂鹏帅冲着调度室叫了一句就径直去迎接了。
　　 腾真假也小跑着出了门，一边叫道：“大家各就各位。”
　　 只见一辆黑色的奥迪小车缓缓地向调度室开了过来。不过，在靠近的时候，腾真假那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却安静下来了，因为，透过奥迪的前挡风玻璃，他只看到了钱相好一人。
　　 “老板呢？”腾真假不等钱相好下车，就冲了过去。
　　 “老板中途接了个电话就走了。”钱相好一边走下车一边两手一摊。
　　 此时的腾真假，脸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极不快活。
　　 “诶，不是还有我吗？我带了家伙来的。”钱相好看出了腾真假的心思，将随身携带的那部高档相机举得老高。
　　 于是，这次军事化管理的演习在钱相好的相机里走了一回过场。
　　 当腾真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已是日落黄昏。他趴在办公桌上，无精打采。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投射进来，映衬着失落的他。他有些昏沉，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梦里，他摇身一变成了农夫，正在田间犁地；而素珍，却在一间破败的屋里纺纱。累了，他就望着破败的屋子笑，还一脸的幸福。隐隐约约，素珍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被素珍唤醒，始知是一个梦，念及素珍，不禁伤感万分，凄然地念了一句“素珍”。
　　 “腾队，在吧？”这时，何跟敲着门。
　　 腾真假并没有理会，只是呆呆地坐着，任由黑夜包裹，回想起了之前送猪扔票子的往事。许久，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想：我怎么这么懦弱了？我口袋里不是还有钱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想着想着，于是又恢复信心，便起身出门。门前，那个操纵洗车机的打工崽段有淳正光着膀子从腾真假身边经过。
　　 “段师傅，一把年纪了不冷啊？”腾真假随意一问。
　　 “你看看，”段有淳转身，用左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咚咚作响，“这才是真，不冷。”
　　 “哪有票子真啊？”腾真假反驳道。
　　 “哎，”段有淳又用右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道，“再多的票子也买不到这个啊。”
　　 腾真假看着只是笑，迎合一句道：“是哟，马上我也得跟你一样，去守什么破机子或是看什么鬼门子罗。”
　　 “领导说笑，你还好几年才退休呢。”段有淳道。
　　 “你慢慢真去吧，我走了。”撂下一句之后，腾真假消失在夜色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过夜。
　　
　　 6
　　 总公司重新应聘的日期眼看着就要到了，好在腾真假经过自己的周旋与努力，终究捞到了“麦克风精品线路”的资格。接下来是文化课的软肋，这是腾真假的硬伤。不过，腾真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本科毕业的驾驶员朴正纯，于是就撺掇着他一同报了名。
　　 应聘的场所设在总公司的会议厅。应聘的那日下午，朴正纯漫不经心地走向了二楼的会议厅。整个楼道因为是木制结构的，采光也不甚好，所以光线显得有些不明朗。朴正纯刚上二楼，一阵咚咚的响声打破了安静，秦诚灵（也是驾驶员，是钱相好的侄女）急急地迎了过来。
　　 “怎么才来？”秦诚灵埋怨道，随手塞过来一张纸条，慌忙小声地催促道，“赶快去一楼安全科，腾队在那等你呢。”说完又急急地转身，跑向了会议厅。
　　 “哎，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应聘啊？第几个？”朴正纯急忙问了一句。
　　 “等下有人会叫你的。”秦诚灵撂一下句就蹩进了会议厅。
　　 “莫名其妙！”朴正纯疑惑地自语了一句，打开纸条，原来，这是秦诚灵在应聘现场想方设法弄到的问答题。朴正纯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朝一楼快步走去，心想：这也太那个了吧，好在我是来“试水”的，倒是看看这个应聘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全科的门是虚掩的，朴正纯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响，惊动了坐在一张桌子前琢磨着试题的腾真假。
　　 “快来快来！”腾真假像是遇见了救星一般，“题都为你准备了呢，快过来看看怎么个答法。”
　　 于是，朴正纯用书本上的思维，腾真假用现实的眼光，一同破解着答题。良久，钱相好进来了，又递了几张纸条过来，“朴正纯，到了你的，得进应聘场应聘。”
　　 朴正纯应了声正欲上楼，腾真假忙叫住他，“最后一个问题，新形势下队长的职责是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朴正纯笑了笑，“这个问题，您应该好答啊。”
　　 “去吧。”钱相好向朴正纯挥了挥手，见朴正纯出了门，转身拉着腾真假说起了悄悄话。
　　 会议厅内座无虚席，台前一张老板桌子，一把椅子，别无其他。朴正纯轻轻地来到桌旁，侧身向前鞠了个躬，然后将自己精心准备好的一篇3000多字的竞聘书放在桌上并坐下。抬头，朴正纯才发现人群当中那个鬼灵精的秦诚灵一脸浓妆分外扎眼。台前第一排是评委，正中坐着的是来自总公司党办的评委主席，也就是这次应聘的最高评委兼决策者吴针女士。
　　 “准备好了就把稿子念一下，然后回答问题。”吴针向朴正纯说。
　　 朴正纯应了声，就开始充满激情地读起了稿子。因之朴正纯是抱着无所谓及学习的态度来的，所以他念得字正腔圆，且饱含情感。念的时候，台下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朴正纯投了过来。一气呵成地念完之后，台下就窃窃私语了起来，并没有人问问题。
　　 “没人问问题，你就下去吧，叫腾真假进来。”吴针笑着说，并让朴正纯把竞聘书拿给他。
　　 朴正纯起身又朝前鞠了一个躬，将竞聘书拿给吴针，然后离开了，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等候的腾真假。
　　 “这么快，问了什么问题？”腾真假谨慎而小声地问。
　　 “没有。”朴正纯摇了摇头，“该您的了。”
　　 腾真假夹着文件夹径直来到桌前，面带笑容，可这并不能够掩盖他的紧张情绪，在念竞聘书的时候，竟然多次出现停顿与断断续续的现象。
　　 “别念了，在座的问问题吧。”吴针及时地打断了腾真假的演讲。
　　 于是腾真假尴尬地回答起了台下各位的提问，全凭自己多年担任队长而获得的实际经验而答，把之前钱相好为他准备的资料抛到了九霄云外。
　　
　　 7
　　 应聘之后的日子里，腾真假总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日子过得如坐针毡，他整个人憔悴了。要知道，如果一旦落选，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一切。他总是坐在办公室里的椅子上，一条腿搁在椅子的横杠上，两眼直直的，不说话，心里总是惦念着自己送出去的票子能否生效。
　　 终于，应聘结果出来了：朴正纯名落孙山，腾真假留用。理由是后者有丰富的经验。当钱相好打电话告诉腾真假这个消息后，腾真假乐得屁颠屁颠的，急忙派人把何跟叫到办公室。他兴奋地对何跟说：“兄弟，今天晚上上哪儿喝酒去？”
　　 就这样，腾真假又像精简人员之前一样神气活现了，直至退休。
　　
　　 8
　　 退休后，没有妻儿在身旁，腾真假的日子过得冷冷清清。他总觉得一个人住在三室两厅里如坐牢一般，索然无味。于是，就出现了去应聘超市杂物整理工的一幕。只是，他总不相信自己应聘成功了。一个糟老头子没熟人没关系也能被人录用？真是天大的笑话！
　　 在通往家里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铁路。他坐在铁轨上小憩，望着夕阳西下，想起了曾经如烟云一般飘浮的过往。他想起了牛真勤，想起了朴正纯、何跟，更想起了钱相好。此刻，天边红彤彤的，腾真假想到的并不是很美，而是很真，如自己风烛残年的人生。一列火车从自己的身旁驶过，腾真假望着渐行渐远的火车，总感觉铁路两条平行的铁轨上分别刻着“真”“假”两字。他忽然明白，自己的一生，自始至终都趟在世俗的虚假里，却不能够自拔。——平平淡淡才是真，亦如与素珍年轻时候的日子，虽不富有，但很快乐。
　　 夕阳下，一位糟老头子，用沙哑的哭腔不停地叨念着“素珍”，慢慢地消失在铁轨的尽头。
　　 人是一种奇怪的高级动物，明白一个道理，或许需要耗尽一辈子的光阴。正如他，腾真假。
　　 2014-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