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418号病房
傻孩子,你咋这么傻啊?就靠网络,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家里的条件那么好,你咋不听我和你爸爸的话啊?这次我来都是背着你爸爸来的,静啊,妈妈可就你这一个孩子啊?女人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孩子都是妈妈的心头肉,孩子受到丁点委屈,就像割妈妈的肉一样疼。
刘淑兰和她的弟媳妇看到静静和妈妈哭成一团,急忙安慰:大妹子,孩子做月子呢,可不能哭,留下病,不好养的。
听到这话,女人停止了哭声,拍打着女儿的后背,目光转向了陈静身边婴儿床里的外孙子。
女儿的儿子都出生了,再说那么多还有意义吗?女人脱下羽绒服,身上的冷气被病房里的热气赶跑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婴儿床前,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孩子,小孩子好像懂事一样,咧咧嘴,发出了声音,大概在睡梦里,他感到了外婆的爱抚吧?
妈,这是你的外孙子,你给起个名字吧,儿子,你姥姥是老师,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啊!陈静抱起孩子对孩子说道。
还是让孩子的奶奶起吧,我可不想呢,女人谦让着。
妈,你就起吧,我就等你来起名呢,出院办理出生证明就要用的呢。
女人咋咋眼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片刻后说道:女儿你离开家,来到这里,小的时候你最喜欢在海边玩了,孩子就叫念海吧?
好听,妈妈,就叫念海,陈静仿佛在这个名字里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大海,蔚蓝色,一望无际。海边的沙滩上人们徜徉在阳光下,散步,奔跑,静坐,半卧。海鸟啾啾,海边的山模糊着,林子里的苹果树刚要落花,一阵风吹过,落花化成花瓣雨,洒在行人的头顶。那个画面,在陈静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
门开了,陈静的婆婆和王颖的妈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对大灯笼和一个大大中华结。大红灯笼和中华节都是中华元素之一,喜庆的红色进了病房,418里顿时有了很多年味。
妈,这是我妈,刚从大连来的,陈静介绍着。
亲家母,你可来了,小静一直在念叨你,冷不,我们这比你那里冷,小心不要感冒啊!
没事的,我很皮实。亲家和亲家之间的关系好像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看似融洽,实则暗藏不和谐。就像电视剧《婆婆来了》《丈母娘来了》演的那样,人生如戏,戏是人生。大连的女人虽然第一次见到亲家,可是语言里不卑不亢,对女儿私奔的不满迁徙到了对这桩婚姻的不认可。
刘淑兰家属来拿病理结果啊,值班的护士推开门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就离开了。这个小护士长得很美,就是脸冷冰的,和418外面三九的天气一个样子,李明给这个小护士起了个错号:冷美人。刘淑兰刚想睡觉,听到这个意味着宣判的命令,困意顿时无影无踪了。
姐,你躺着,我去拿结果啊。她的弟媳妇转身出去了。
刘淑兰的弟媳妇来到了六楼的病理科,敲门进去:我来取刘淑兰的病理结果。
你是她的家属吗?一个带着眼睛的医生问道,眼睛在镜片后面努力的挑了几下。
嗯,我是她弟媳妇,有事您就直接说啊?
你姐姐的病理不是很好,子宫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不会吧?淑兰的弟媳妇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一只手扶住了身边的椅子:医生,救救我姐吧,她的这一生实在是太坎坷了,求求你救救她吧?多少钱我们都拿。
不是钱的事,她已经是中后期了,发现的太晚了,以后的日子里,她想吃啥就买啥,想干啥就让她干吧,大概还有半年的日子,你们还要对她保守这个秘密,让她知道了,恐怕一个月都熬不过去,很多癌症患者都是被癌症吓死的。我们会尽力的帮助你们的。
患者和家属最害怕医生这句:我们已经尽力了。那是医生对病人病情回天乏力的含蓄说法!手里捏着病理报告,她不知道该不该回418,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姐姐。
六楼是顶楼,走廊里的人也不是很多,淑兰的弟媳妇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痛哭出声。
姐姐,你的命咋这么苦啊,姐夫撒手而去年轻轻的你就守了寡,熬到这个年纪该歇歇了吧,唯一的女儿还去了远方,这大半辈子你也没享过福,孩子成家了,你咋还得了癌症啊,这让我咋面对你啊?女人不停地用袖口抿着眼泪。
她的哭声惊动了两个也是来取病理的男人,停下脚步,看着她。生命在那一刻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痛快地哭了好大一阵子,她才收住了哭声,眼睛红红的回到了四楼,在楼梯口的大镜子前,她理了理刘海,往下拉了几缕头发,遮挡发红的眼睛,把手里的报告单子叠了再叠,小的不能再小放进羽绒服里面的口袋,然后轻轻地推开了418的门。
老妹,咋样啊,病理结果?刘淑兰急切地问道。
没事的,医生说是良性的肿瘤,病理直接送给主治大夫了,人家要做报告的。
看着妹妹闪烁其词的样子,刘淑兰也猜到了一二,敏感的女人不再追问,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的人在外面吃完午饭都陆续回来了,中午这顿饭很多人会选择出去到小吃部吃些顺口的。李明打着饱嗝,哼着小曲,踏着曲调进了病房。小雪的老公拄着拐杖,用拐棍推开了门,满头大汗地进来了。手里的方便袋装着几瓶八宝粥和一只大螃蟹。
雪啊,你怀孕的时候就想吃大螃蟹,人们说螃蟹大补,补得猛了,容易流产,这回我给你买了一只最大的,回家就熬上,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小雪看着老公头上的汗珠,爱怜地拿出手巾,擦着。
大连来的母亲不习惯这里的饭菜口味,吃的不饱不饿的。
亲家母,晚上我带你去找个适合你口味的饭店吃啊,陈静婆婆说着。看着姑爷不伦不类的样子,大连女人不吃饭都饱了。
三、
夜来了,窗外灯火通明,绿化带小榆树上挂满了小彩灯,紫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应有尽有。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星。购物广场上很多人在跳广场舞,尽管带着帽子,手套,穿的臃肿得像个企鹅,舞姿不是很优美,可是跳舞的初衷是为了锻炼身体,健康第一,美丽第二。
优美的旋律顺着窗户飘进了418,像摇篮曲一样把两个婴儿催眠了,他们睡得很香,刘淑兰听到依稀可见的音乐声笑了,苍白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在家,俺天天跳这个,还是领舞呢?我最喜欢的是扭大秧歌,那个欢快过瘾就别提了。说着她还做了几个扭动的动作呢!
忙碌一天,稍稍闲下来418里的几个女人闲聊了起来。
等以后有机会,你们去大连玩啊,我给你们做导游,半天下来陈静的妈妈也变得随和了很多。
就是的啊,看我亲家多爽快,陈静婆婆趁机夸奖亲家几句。
小雪姐姐的活心了,还没出过远门的她真的很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不到三十岁的女子,最远就是来到离家二百里地的县城,井底之蛙一般的她还没见过火车呢!
突然一声孩子的啼哭打破了融洽的场面,也打断了小雪姐姐刨根问底的追问:大海真的那么美啊?人家都说涨潮时能淹死人呢,能不?
王颖的女儿醒了。
小宝贝不哭了,奶奶抱抱啊。奶奶拿出被子和尿垫铺在了床边。
原来孩子尿床了。因为上火,王颖的奶水一直不够吃,急得孩子哇哇哭。
喂点奶粉吧,不能看着孩子哭啊。找的开奶师说一会就到。孩子爸爸李明说道。
果然,开奶师好像听到孩子的哭声似的,敲门进来了。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直发披肩,后天做的双眼皮看着就有些发贼,漂过的唇红红的,很性感。身子略微有些胖,也穿着医院的白大褂,胸口还有一枚胸针:开奶师刘宏岩。刘宏岩把手里的夹子放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吸奶器。李明扶起王颖靠在了床头的被子上。
王颖掀起衣服,露出不是很饱满的乳房。刘宏岩把双手放在了一侧乳房上,揉捏着:你的奶不好啊,按常理三天了,应该涨得很好了,我好好给你揉揉,你也想法吃些带油水的东西,这没奶,孩子不行啊!
418病房里的几个人都围着王颖的床看着,几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没见过开奶师,这回开了眼界。
刘淑兰看着开奶师:这闺女的手艺真的不错呢,小手看着软软的,白白的。
大姐,说啥呢?我都43了,我闺女上个月刚生完孩子呢!
真的吗?我看你的样子都不到三十岁呢,俺们农村人43岁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就是的啊,王颖的婆婆,还有小雪的姐姐都附和道。
咱农村人就是不能和城里人比啊,语气里有羡慕,也有一点嫉妒。
好啥?老了成熟,我女儿生孩子,我在医院侍候月子,人家都说我生二胎!刘宏岩炫耀地继续说着,也不顾及几个女人的感受。
揉好了,明天就下来了,放心吧,我干这个十来年了,徒弟带的都没数。刘宏岩说这些的时候一脸的得意。
李明从衣服兜里拿出黑色的钱夹子,由里面拿出两张红红的大票子——200元人民币:明天我媳妇要是还下不来奶,我还给你打电话啊,
按理说可不行,我就只能做四次。
大姐,看在小孩子吃不到奶的份上,再给俺媳妇揉一次吧!李明赖皮赖脸地央求。
那好吧,实在不行,我就赠送你媳妇一次,可不行对别的病房说啊!真的有意思,医院也和自由市场一样,卖卖双方讨价还价。
我傻啊,我才不说了,打死我都不说。李明很幽默。
刘宏岩看了看钞票,笑了,毫不客气地接过钱,撩开白大褂,把钱塞进了裤子的口袋。
刘宏岩走了,418的人们开始感慨了:这也太容易了啊,200元到手了,咱们那时候也没有揉啊,奶子胀得难受就使劲挤,现在的人太享福了!
一阵子的忙碌,喧闹的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了。跳广场舞的人们也都回家了。楼道里有三个吸烟的烟民在窃窃私语。四楼地方虽小,但是整个妇产科都集中在这里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几天下来就变得熟悉了,烟酒不分家,你的烟给我一支,我的烟给你一支。
别抽了,都变成大烟馆了,冷美人还没有下班,今晚的夜班也是她。听到喊声,几个人赶忙掐死了手里的烟蒂,把还带着一点光亮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把走廊尽头的折叠床放下,长夜漫漫,为了打发寂寞的时间,本来想要玩会扑克的,看这情形冷美人不会让的,今晚还要在这里将就一夜,三个陪床的男家属钻进了冰凉的被窝。县第一医院是个多年的老楼,年久失修,墙壁上的墙皮层层剥落,到了夜里,冷得吓人。
孩子的妈妈们很有办法,购物中心买回来热宝,冷了就把热宝插上电,充足电之后急忙放进孩子的被子里,这个方法还真的不错。孩子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然入睡了。
小夜曲在整个医院回旋,418里的人们安静了。灯没有闭,王颖的小女儿看不到灯光就不睡觉。
月亮躲进了云里,明天就是小年了,爆竹声里辞旧迎新,生孩子,治病,不分年节,明天一床和四床就出院了。刘淑兰的病会怎么样?小雪明天年会不会孕育一个健康的孩子?还会有很多新的产妇和患者住进来,418的故事没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