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滩上的小旅馆
槐花没心情吃早饭,她仰面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地望着屋顶。
“怎么不吃早饭呀?看看,都凉了,我再给你热一下。”老板娘说完,端起碗就走。
“你别热了。我不想吃。”
“那怎么行,不吃早饭要伤身子的。”
“没事,我在家就有不吃早饭的习惯。”
“这个习惯不好,你得改。”好一个大大咧咧的口气。槐花不想再答理她,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老板娘没话找话说:“你呀,还是少吃点吧。路生不吃早饭的习惯就是我给纠正过来的,我去重新弄点吃的来。”
这叫什么话?好象路生是她男人?这个不要脸的骚货!不一会儿,老板娘又端着两小碗面条进来说:“来,吃一点吧。我陪你吃,我们边吃边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哼!还要知道什么!是你亲口对我说这房间是路生包的,可他床上为什么有两个枕头,还有女人的胸罩……小旅馆里除了一个60多岁的宋妈和她,没有第三个女人,不是她是谁?瞧她那骚兮兮的样子,眼睛里汪着一团勾人的骚气。别说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就是在闹市男人也抵挡不了。再说,路生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君子,要不,他心里为什么没家?成年累月在这个沙滩上,他就不想女人……想到这些,槐花感到一阵恶心,连连吐了几口酸水。
老板娘连忙扶着她说:“是着凉了吧?这里海风大。”
她推了一把老板娘说:“没事,就是有点恶心。”
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一双眼睛却有点慌乱,“那你先躺下歇歇。你来了,路生他忙一直没空陪你,今天我把小旅馆门关了,带你到海滩上走走……”
槐花垂下眼帘说:“今天我哪儿也不去!”说完她钻进被窝,心中浮起阵阵酸楚。她揪心地等路生回来,可路生始终没有露面。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连路生的人影都没见到。问老板娘,老板娘一会说他在外地有事,一会说对虾塘太忙走不开。问到最后,老板娘却说路生出去和人家订合同了,路生究竟在哪,她也不知道。估计十天半月回不来,让她安心等。
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这分明就是躲我。槐花越想越生气,路生呀路生,我都来几天了,你就这样丢下我不管不问?你是每个月往家里寄钱不错,那钱也够吃够喝的。可我要的是你的人,要你那颗心。我不稀罕你的钱。可你到好,居然和这个臭婊在一起,连家都不要了。我让你躲,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我一定要见你一面,把一切事情说清楚再走。
(九)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再不停下,我要跳车啦!”说着她真要往下跳,黑脸汉子连忙喝住小毛驴。
“你想干什么?”黑脸汉子问她。
“你……你想把我带哪儿去?”她颤抖地问。
“放心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不是带我去找路生吗?
“不。去了你也找不到他,真的找不到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木头似的缰硬着说。
“那你准备送我去哪儿?”
“送你回小旅馆。”
“啊!”槐花大哭起,“这是为什么?路生到底去哪儿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你说,你说呀!你不告诉我,我……我死也不走了。”
“你……你别为难我了,老板娘交代过大伙,谁也不许说路生的事……你……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他几乎哀求她了。
“不!我不走!路生他怎么么了?他到底怎么啦!天哪……你为什么不说话?槐花失声痛哭起来。突然,槐花疯了似地跳下车,一把揪住他的衣袖:“你们为什么都要听那个臭婊子的!为什么……为什么呀……”
黑脸汉子乱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为什么,真的。老板娘最恨不仗义的人。你别看她表面上象个凶神母夜叉似的。其实,她心眼好,对人不薄……我不会说假话。路生的事情,你回去问她好了。”
“不!我不问她,就问你!”槐花哭喊着。
一阵马达随着一道雪亮的光柱直剌过来。槐花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老板娘嘶哑地喊叫:“槐花……槐花姐姐……”
老板娘跳下摩托车,摔掉头上的帽子,一把抱着她;“槐花姐姐……”连喊几声,她如梦初醒,两眼直直地盯老板娘说不出话来。
“你……你把她怎么了?”老板娘凶狠的盯着黑脸男人;“说!你把她怎么啦!”说着猛虎一样的扑向他。
“老板娘!别……”黑脸汉子连连后退,双手直摇;“她……她一个人在海滩上乱跑,说要找路生,我怕她迷路有危险,就想送她回旅馆,可半路上她不走了。不信,你问问她。”黑脸汉子显得委屈极了。
老板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半天没说一句话。
“那……我把她交给你了。”黑脸汉子走到老板娘身边轻声说:“我走了……”
“你等等。”老板娘叫住他,目光柔柔的,久久的望着他说:“谢谢你,路生也谢谢你……”
“老板娘,你怎么也说客气话,我在你小旅馆里住着,你心中有数不就行了。”
“有数,我当然有数。”老板娘的声音很小,象是自言自语。
黑脸汉子笑了笑,转身牵着毛驴,走了几步,又回到她身旁说:“还是跟老板娘回去吧。”
槐花埋着头没吭声。黑脸汉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了,夜色湮没了他的身影。
毛驴蹄的笃的笃的声响,象古庙里的木鱼不紧不慢地敲着,令人心颤的哭腔随风飘来。
刹间那天空变地空,
人空花也空哟。
人空怕是无常路,
花空怕是陡狂风……
两个女人默默相对,屏息谛听。哭腔渐渐远去,夜幕沉重地低垂下来。突然,槐花感到头皮发麻,浑身冰凉,不由颤抖起来。是因为那哭腔哭调,还是黑暗的降临?是因为眼前这个神秘而难以对付的女人?还是因为路生的背叛……
“槐花姐姐,我们回去吧。”老板娘柔声说:“你一声不响走了,可把我急死了,我整整找了一天。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向路生交待……我……”她的声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一时一变呢。早上那凶狠的样子都要吃人了,现在就象累瘫了的小母牛,眼窝里蓄着满满一汪水花,一闪一闪的。
“路生……是不是闯什么祸了?”她不安地问。
“回去吧……回去我都告诉你。”
“不!你先告诉我!”槐花爬到老板娘面前哀求着:“求求你,求你告诉我……”她跪了下来。
“槐花姐姐,你快起来,你起来我告诉你……路生他……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老板娘哭着说。
槐花吓傻了,实实在在地傻了。半天,她呐呐自语着:“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每个月都往家里汇钱,一直没断过……”
“是真的,槐花姐姐,路生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你……你骗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槐花大哭起来。
“槐花姐姐,你听我说,路生在世时,时常说到你,说你性子软,经不住剌激。我……我也怕你一时受不了,不敢告诉你。每月给你汇钱的都是我,我想等过一些日子去你家里一趟,可越拖我却越不敢进你家门……”
槐花还是不敢相信,她问:“路生是怎么死的?”
“半年前,他组织船队在喇叭口捞鳗鱼苗,这东西比黄金还要贵重,不能随便乱捕。没想到包来的几只船上有几个黑心窝子,偷偷和外地来的渔船做了手脚。路生听到这事,急得直跺脚,报官已经来不及了,他要上船去追赃。他说,就是花双倍价钱也要把鱼苗赎回来。那天风大浪大,我拼命阻拦他。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吓他说,路生,只要你一开船,我就去跳海!路生火了,他说:“你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蚀几个钱还能再赚回来,公司的名誉毁了,谁还相信你!”就这样,他上船走了。
“你……”槐花大哭起来。
“捕鳗鱼苗是犯法的,他们不敢公开在海面上怕人巡视,便沿着航道进海。结果,小船刚出喇叭口,就被大浪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路生……”槐花昏了过去。
(十)
当槐花醒来时,已经躺在小旅馆的床上了。
老板娘在床边守着她。她心里在问,这是做梦吧,如果是做梦多好。然而,这不是梦,是真的。确确实实是真的!老板娘木木地望着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目光散散的。半天,她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姐姐恨我,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如果我主动告诉你,我和路生有那事,你也许不信,也许认为我不要脸。如果说我和他清清白白你更不信;你来这里几天,我一直想该不该和你谈谈我和路生的关系……坦诚地说,在这片沙滩上,我什么人都见过,县里的、省里的,甚至是中央的……他们来这里考察,进了小旅馆我照应酬,从没怯过场。什么记者,作家来采访,我说话从不打个结;可面对着你……我心里发慌,舌头发硬……不……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算我求姐姐了,路生已走,你就什么也别再问了,我什么也不想说。”
槐花愤怒了:“他是我男人,现在他不明不白地走了,我不该问吗?”
“我只想告诉你,路生和我搭档得非常好,我也不希望他……可惜他去了,我很伤心。他丢下这么大的摊子,对虾场,螃蟹养殖场、小冷库、还有几百亩鱼塘和这个小旅馆……想到这些,我就犯难。你来几天也看到了,每天我要应付的事情太多,就象戏台上的小丑。凡是来这里考察的干部都说我是改革家,是开拓者……其实,他们哪懂得我的心思,我来这里并不是心甘情愿的。高中毕业后,我没考上大学,爹娘逼我再复习一年,我知道自己的底子薄,就是再复习三年也考不上。我选择了逃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家。离开家后,我就象一只没头的蜂子到处乱锥,在外面游荡了两年多,跑了几个城市,吃了不少苦。我做过保姆,摆过地摊,扛过大包,也当过临时演员……后来我遇到路生,那时我的样子惨不忍睹,根本就没个小姑娘的样子。是路生救了我,他带我来这里……路生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老板娘猛地嗯咽住了,惊愕地盯视着她。她的脸色出奇地平静,安详、平静得怕人,安详得反常,目光里盈动着两团火,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槐花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镜子前认真地梳洗着。结婚那天,她就是对着镜子庄严而凄婉地端详着自己的脸颊,等待路生来迎娶她。她对着镜子轻轻说:“妹妹……带我去喇叭口看看。”她慢慢转过身子,怔住了,老板娘紧咬着嘴唇,泪水已将胸前打湿……
窗外已泛起潮湿的微光。一只鸟儿在啁啾。老板娘驾着摩托,槐花紧紧抱着她细软的腰。太阳从东边出来了,一片红光罩着一片沙滩,唤起人一种冲动的感觉。远处芦花涌起一层细密的波纹,耀眼地反射着太阳的光彩,数不清银光灿烂的笑涡微微扑向蓝天。一方方鱼塘从睡梦中亮起眼睛,映出红红的光彩。
“槐花姐姐,你来吧……为了路生没完成的事业……”
槐花没说话,把脸紧紧地贴在老板娘的后背上。远方传来闷闷的雷声。
抬眼望去,沙滩的尽头出现一抹闪光的弧线,难道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大海吗?一阵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槐花的眼睛潮湿了。
怒潮翻腾。太阳照着。大海笑着……
那么,作者究竟是如何塑造典型呢?
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要求,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这是恩格斯对现实主义的经典表述。纵观林儿小说创作,可以从社会研究和辩证唯物主义的高度来探讨。我们来看看她的现实主义里程碑式的著作《小旅馆》的环境描写,“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滩,她感到茫然。一种凄惶的楚酸又在心头隐隐泛动。”槐花一走出“小旅馆”,面对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滩”,“她是下最大决心来这里找丈夫的,丈夫已两年多没回家了……”“一个四处不靠的大海滩能有什么好女人?可丈夫一走就是两年多,渺无音讯、无影无踪。”在这里,作者把典型人物槐花置身在这样的一个典型环境里,然后再将她的性格典型化。人们难免会对槐花的命运寄予深深的同情,对故事的发展给予更多的关注。比如:写槐花的丈夫两年多没有回家,并且,渺无音讯、无影无踪。她“才下最大决心来这里找丈夫的。”“槐花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和丈夫见上一面。当然,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这是他们见最后一面了,不管是好是坏,都要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这是表现槐花寻找丈夫的决心。
这样的结构安排,既为人物活动铺开了场景,又为故事情节的全面展开,人物性格的展示做了铺垫。
爱是一场永远的坚持,爱是一场永远的守候。而槐花做到了,这一场秘密埋藏这么久,终于揭开了面纱。槐花寻找爱人的结果,是没找到自己的心爱人,小说真精彩之处在于:没找到爱情,但人的爱,除了爱人,却还有更高层面上的对事业的追求。这才是最高意义上的爱。这样的爱才值得人们去为之付出一生的代价!这样的情节让人唏嘘不已。这样的主题让人倍受启迪,这才叫真正意义上的正能量!爱恨之间是一场无言的相守,更是一种无畏的寻找,或者是为之付出一切的奉献!佩服作者的笔力,将一场爱恨交加的小说写得凄美而不凄惨,离奇而不离谱。让人欲罢不能,读罢久久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