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伟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一跃而起，将身体弹离床铺，迫不急待地拉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同时看到邢黎黎扶着门框，歪歪斜斜地站着。
　　 何大伟赶紧伸手搀扶，动作却是畏手畏脚。邢黎黎打了个酒嗝，顺势扑到何大伟怀里，胳膊搂住何大伟的脖子，脸贴着何大伟的脸，胸贴着何大伟的胸。
　　 邢黎黎身体的柔软使何大伟的心变得酥软，脚也软了，勾了几下，才把门带上。
　　 “大伟，还是你好，嫁人，就要嫁你这样的……”邢黎黎的话含混不清、酒气浓重，没说完就完全软在何大伟怀里，人事不省。
　　 何大伟把邢黎黎抱到床上，为她脱下高跟鞋，盖上被子。
　　 邢黎黎发丝零乱，两腮桃红，红唇微翕，玉齿微启，熠熠生辉。看得何大伟心惊胆战、心怀不安、心花怒放。
　　 一会儿，邢黎黎酒力发作，浑身燥热，翻过身，仰面、呢喃、手臂摇摆，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皮肤，皮肤上生有一块形如蝙蝠的黑色胎迹，黑白分明，异常刺眼。
　　 何大伟惊艳之后，赶紧扯过被子掩盖。
　　 那一夜，何大伟心潮澎湃，在半睡半醒之间胡思乱想。后来，终于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香艳无比、颇为大胆、前所未有的梦。醒来时，他吓了一跳，刚刚还在梦里的邢黎黎竟然坐在板凳上对镜梳妆。脸色蜡黄，她就涂了厚厚的粉底霜，眼皮浮肿，她就描了很深的眼影。她真的挺好看的，比梦中还好看。他这样看着，同时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以及梦中的情形。
　　 邢黎黎打断了他的回忆：“大伟，你会娶我吗？”
　　 小屋很安静，能听见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梦里的何大伟终于哭出声来。
　　
　　 三
　　 那只黑蝙蝠又飞落回妩媚女人身上。妩媚女人迅速穿上衣服，蝙蝠就不见了。妩媚女人就是邢黎黎。
　　 邢黎黎在梳理长发，手指灵活，像在舞蹈，瀑布般的长发聚拢成一条乌黑粗亮的马尾辫。
　　 “苗总，何大伟他……现在打电话吧！”
　　 苗小虎哼了一声：“你还想着何大伟？”
　　 邢黎黎愕然，说：“苗总，你要说话算数。”
　　 苗小虎弹飞烟蒂，狠狠地说：“怎么了？他有我的钱多？他的床上功夫有我强？”
　　 邢黎黎脸色发暗，骂了一句：“混蛋！”。
　　 苗小虎嘿嘿笑着，拨了电话，说了四个字：“取消行动。”然后，按下手机关机键，随手一抛，手机划着弧线飞到沙发上，像只小青蛙弹跳几下。
　　 “这下行了？”苗小虎色眯眯地看着邢黎黎，问。
　　 不等邢黎黎答话，苗小虎腾地竖起肥胖的上半身，一身肥肉颤微微，饿虎扑食般抱住邢黎黎，刺啦一声，衣服撕裂，黑蝙蝠又暴露出来。
　　 邢黎黎手脚并用奋力挣扎、拼命喊叫，苗小虎跳下床，抄起遥控器，对准电视，音量飙升，然后又饿虎扑食般朝缩成一团的邢黎黎扑去。
　　 何大伟蹦起来，飞奔，大骂：“苗小虎！你他妈的给我住手！”
　　
　　 四
　　 一辆突然驰来的汽车无视何大伟的存在，猛烈撞来，何大伟正在跑动的身体就像烟雾一样散开了。汽车驶过之后，散开的烟雾重新汇聚成人形。
　　 何大伟向这辆远去的车望去，这辆车速度不减，冲向一个站在马路中央的行人，被撞的行人犹如一名特技演员，在空中翻滚着向一家小饭馆飞去，身体与墙壁相撞，发出很沉闷的一声响，就掉到地上了。
　　 何大伟觉得被撞的人和自己的体型非常相像，想着想着，时间就倒流了。
　　 车祸发生前，大街上走着一个有点驼背的瘦高男人，探着头，毫无朝气。这个人就是何大伟。他向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走去，就是邢黎黎，他们约好在一家小饭馆吃饭。
　　 小饭馆不大，摆着几张不太干净的桌子，空中盘旋着几只苍蝇。邢黎黎歪着头看何大伟，面带微笑。何大伟把菜单递给邢黎黎，很大方地让她点菜。邢黎黎一边挥去要降落的苍蝇，一边点了两个凉菜，其中一个是素炒绿豆芽，还点了两瓶啤酒。
　　 啤酒下肚，何大伟的脸上和肚子里都热乎乎的。他看着邢黎黎，邢黎黎也看着他，邢黎黎被看羞了，脸红了，如同喝过啤酒的脸一样，低下头，用筷子夹一根细长的绿豆芽。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盯着这根绿豆芽。
　　 绿豆芽的子叶弯着，向前探着，怎么看怎么像何大伟。
　　 邢黎黎的手机响了。
　　 听到铃声，邢黎黎打了个颤，拿筷子的手一抖，绿豆芽掉在桌上。她神色异常，像慌张、像紧张、像恐惧、像不安，说：“大伟，我有事，先走，你慢慢吃。”
　　 在何大伟的注视中，邢黎黎拎起包，走了。手机铃声也跟着她出去了。
　　 何大伟一口接一口喝着啤酒，喝光两瓶又点了两瓶，又喝光了，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付了钱之后也不知道拿找零，他身后的老板娘喜不自禁地嘻嘻笑，把几张零钞放回抽屉。
　　 何大伟东倒西歪地推开小饭馆的门，朝马路中间走去，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脚下的道路飘忽不定。为了使道路不再摇晃，他双脚张开，站定。
　　 一辆汽车飞驰而来，朝何大伟撞去。
　　 重复着刚才的情形，被汽车撞飞的身体翻腾着向小饭馆的墙壁撞去。
　　 何大伟心情异常悲痛，看着掉在地上的自己的身体，它布满灰土和鲜血，不停地抽搐，断开的脖子一抖一抖，鼻孔和嘴里汩汩地冒着鲜血，像山泉一样，但，很快就干涸了，山泉变成血泡，不时冒一个。有一只苍蝇闻腥而来，飞向血渍。很快，苍蝇越来越多，降落、聚集，闪烁着黑亮的柔光，像天鹅绒。白布盖过来的时候，纹丝不动的身体早已变成尸体，天鹅绒哄地爆炸，变幻成无数苍蝇，四散逃逸。
　　 肇事司机有些面熟。
　　
　　 五
　　 好奇心驱使何大伟追溯肇事司机的历史。
　　 于是，何大伟身处一个极其奢华的酒店包间。菜肴琳琅满目，酒色柔润旖旎。几个人围桌而坐，苗小虎和一位名叫秦富贵的钢材商人坐在上首，他们各有一位装扮如同三级明星的美女作陪。下首位置坐着何大伟，何大伟的旁边是撞死何大伟的司机。
　　 何大伟有意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2013年12月25日，耶稣圣诞节。
　　 苗小虎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分别塞进作陪美女的被胸衣挤出的沟壑，关切地嘱咐她们出去买些零食。真实意思是让她们回避，不听招唤不要进来。她们嗲声嗲气扭捏作态恋恋不舍地出去了。苗小虎便和秦富贵谈起建筑钢材和沙石料的生意。他们打算成立一个钢筋厂，专门生产再生钢筋，成本低廉，高价卖给国营建筑公司，拿出价钱的三成做回扣，都有不少于五成的赚头儿，可谓一本万利！
　　 秦富贵脸上的肉笑了起来，举起酒杯，说：“苗总，你可真行啊！你可是一位财神爷啊！”
　　 苗小虎哈哈一笑，举杯一碰，说：“有钱大家赚！有钱大家赚！”
　　 “工商税务质量监督都摆平了？”
　　 “有钱能使磨推鬼！”
　　 “哈哈哈！”
　　 包间里欢声笑语，气氛祥和，两位商人尽情描绘着美好蓝图。
　　 酒壮怂人胆。何大伟几杯酒下肚，胆子变大，声音变大，红着脸，拧着眉，打断了欢声笑语：“这种钢筋质量太差，用力一摔就断，坚决不能用来盖楼，这会出事故的。”
　　 秦富贵像不认识何大伟一样睥睨着，打量着。司机放下了正夹着的一条绿色蔬菜。
　　 苗小虎的面子挂不住了，没想到一向言听计从老实巴交的何大伟竟敢当着客人的面给自己下不来台，而且明摆着要搅黄这笔大买卖。他恼怒了，也借着酒劲，“啪”一拍桌子，吼道：“何大伟，我让你跟着我混，是看在咱俩一块喝白马河水长大、一块光屁股和尿泥的份上才让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让你当财务总监是让你赚钱养家，你他妈的别不识抬举，没有我苗小虎，能有你今天的何大伟？！”
　　 何大伟被苗小虎说到痛处，积怨爆发，也借着酒力拍了桌子，说：“以前，我啥都不说了，你，现在生产这种钢筋，还不如根筷子结实，这是伤天害理啊！苗小虎，你黑了心！”
　　 秦富贵冷笑。司机面无表情。
　　 苗小虎急了，骂：“你他妈的是疯狗啊，咬主子！”
　　 何大伟摇了摇头，说：“苗小虎，我看在咱俩从小玩大的交情上才跟着你干，你做的买卖我一清二楚，你伪造身份证炒房子，你给谁行贿，你挣过多少昧心钱，我都有记录！我劝过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听！我早就不想干了！”
　　 苗小虎眼珠子都红了，痛骂：“滚，滚你妈的蛋！”
　　 “滚就滚！我警告你，你不能生产这种烂钢筋，否则……否则……我揭开事实真相！”何大伟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腾地站起身，碰倒了屁股下的椅子。
　　 苗小虎抄起烟灰缸就要砸向何大伟。
　　 何大伟条件反射，一抬胳膊护住头颅，说：“苗小虎，我早就把告发你的材料准备好啦！”
　　 苗小虎像老虎一样咆哮，哇哇怪叫，手里的烟灰缸飞出，何大伟灵巧闪过，烟灰缸砸到软包的墙上，钝响一声。秦富贵赶紧打圆场，抱住苗小虎，吩咐司机赶紧把何大伟送走。
　　 酒席不欢而散，秦富贵把作陪美女叫进来，让她们继续作陪，陪苗小虎放松放松，消消气，败败火。
　　 司机开着几天后撞死何大伟的车，途经小饭馆，继续行驶。司机的开车技术很好，车行平稳，但何大伟还是忍不住呕吐，弄脏了车坐垫。司机很厌恶，气极败坏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因为我弄脏了他的车，所以被他撞死了。何大伟觉得司机太不会算账了，这个报复太不划算了，撞死我，难道你不会被判刑？驾照不会被吊销？
　　 接下来的场景，何大伟否定了这个判断，司机不可小觑，背后另有黑手。
　　 何大伟行走在秦富贵的奔驰和苗小虎的宝马一侧，速度保持一致，就像和飞驰的车一同散步，感觉不到费力。
　　 车停在一家休闲会所前。作陪美女搀扶着苗小虎和何大伟下了车，小鸟依人般。看门的门童很有礼貌，对他们鞠躬，而他们根本看也不看一眼。门童有着梁山好汉武松一样堂堂相貌和魁梧身材，怎么干这种低三下四的差事？还不是为了钱。何大伟这样想着，跟在他们后面，顺便也受了门童一礼，当然门童不可能看到何大伟，这是何大伟白捡的便宜。
　　 娇滴滴甜腻腻一声喊飞了出来，喊声过后，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扭了出来，双手紧握苗小虎的手，说：“哎呦，苗总，哪阵香风又把您吹来啦？哎哟，怎么自带小姐啦？嫌我们这儿的妞儿不漂亮吗？”
　　 苗小虎在她挤出深沟的胸脯上一捏，说：“摸摸冰淇淋化了吗？化了就用你的妞儿！”
　　 她假装害羞，一手捂住胸脯，一手拍向苗小虎的胸脯，像是报仇，更像挑逗，说：“苗总太坏了。”这时，秦富贵顺势在她凸出绷紧的屁股上抓了一把。她的腰部快速而小幅度来回拧动，脸上做出媚态，说：“有需求尽管吩咐嘛！”
　　 “苗总没喝好，备点小菜，我要陪苗总水中对饮。”
　　 她就是冰淇淋？休闲会所经理？邢黎黎无话不谈的网友？
　　 苗小虎和秦富贵以及两个作陪美女浸在一个大池子里，碧蓝的池水清澈透明，光溜溜的身体在水下荡漾变形。何大伟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就坐在池子旁边，看他们喝酒，听他们聊天，后来禁不住学他们的样子，也泡在水里，身体恍若一束透明的海带。
　　 几杯酒下肚，苗小虎和秦富贵的话题从友情又转及生意。
　　 秦富贵说：“这个买卖做下来，少说有两三千万的赚头儿。可是有人不让咱赚这笔钱啊！”
　　 苗小虎酒气上身，面皮通红，这回真生气了，清澈温暖的池水洗不去他的愤怒，赤裸香艳的美女抚不去他的愤恨，他大骂：“他妈的，谁挡着老子的财路，老子就让他咔嚓！谁？你说！”
　　 “您的财务总监，事情早晚坏他手里。”秦富贵又斟满两杯酒，送到苗小虎手中一杯，自己端着一杯，“来，苗总，先干为敬。”
　　 “何大伟这狗日的小子一根筋！” 苗小虎一扬脖一气喝干，然后酒杯口向下一照，一滴不落。
　　 秦富贵也一扬脖，酒杯口向下一照，一滴不落，又端起酒壶，说：“这可是你的好兄弟。你的家务事，我不能说三道四。可是咱们那些生意，有一件抖落出来就够蹲上几年。苗总是聪明人，哪个轻哪个重你心里有数。”
　　 苗小虎一拳砸到水面，溅起一蓬水花。
　　 秦富贵在怀里的美女的身上揉了一把，慢声细语地说：“你的好兄弟，你能下得了手？”
　　 “他妈的！他的确是好兄弟，就是一根筋，不开窍。唉！”苗小虎把身边的美女一推，美女就滑走了，在水里蛙泳，向何大伟这边游来。何大伟赶紧躲开了，美女就坐在何大伟刚刚坐过的地方。
　　 秦富贵又在美女身上捏了一把，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钱不挣，要命何用！”
　　 苗小虎说：“何大伟重义气，他不会出卖我们。”
　　 秦富贵抚弄着美女的头发，说：“要是出卖了呢？你的每一笔账，他都有记录。别忘了，市委书记也会受到牵连！”
　　 “老兄，你知道我苗小虎，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做自己兄弟，我下不了手。”苗小虎仰面朝天，美女又游了回来，伸出纤纤玉手朝他的因肥胖而耸起的胸脯摸来，削葱根的手指轻轻揉捏，指甲细长，涂有蔻丹。
　　 秦富贵张开的一只手在美女光滑的皮肤上摸来摸去，突然狠狠拧了手中的皮肤一下，随着惊声尖叫，美女像一只海豚从水里钻出来，皮肤上生出一块粉红的拧痕，珍珠一样的水珠沿着洁白光滑的皮肤滚落，滚过拧痕。秦富贵似笑非笑，问：“去法院告你，还是兄弟？定时炸弹，不除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