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春梦(短篇小说)
岳希云的老婆只骂了一句,他也只打了自己老婆一巴掌,过程短暂,转瞬即逝,比往日夜间两口子打的架要简单得多。但因为打到了家外,骂到了别人的家门,驻队干部刘德兴和康可德决定对岳希云采取组织措施,警告一下,只当生产队长,另选人记工。真还有效,从此,岳希云和他老婆很少打架,即使打,也只是悄悄在家里打“闷架”,再也不做声嘶力竭的“外宣”工作了。
五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春风也渐渐剔除了寒气,春日越深,岳希云的梦越多,滚滚而来的春梦占据他的每个夜晚,只要一闭上眼睛,梦就如期而至。好几夜,他见到了周家大小姐。大小姐才六七岁,系着丫辫,额头点着朱砂。岳希云在大少爷那里碰了几回壁,再也不好意思缠着要他给自己背诗,于是找到大小姐。大小姐不厌其烦,有求必背,有时一天给他背四五次,有时一天给他背六七次,岳希云陶醉在大小姐曼妙的童音里,拼命要记住全诗,但不管他怎么努力,记着的却只有五个字:春梦了无痕。
晚上被占满,瞌睡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打彩,蔫眉吊眼。有一次与相好苟且,事先无限想往的美妙与激情,竟然味同嚼蜡,他力不从心地勉力而为,三下五除二,草草收场,相好三分戏谑七分遗憾地嗔道:银样蜡枪头,等你好久了,我刚起来,你就完了。岳希云被春梦折磨得不知所以,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就崩溃了,担心与后怕逼着他来到黄老先生的庭院里。
黄老先生听着岳希云的述说,并不答话。他一手捊着花白的胡须,一手握着那只精致的水烟袋,微眯着眼,咕噜咕噜地吸。很久很久,黄老先生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早就等着你来。黄老先生停顿了一会,把目光移开,不再看他:云娃子,大前年热天,你与李家婆娘在大梁上茶园里行苟且,惹恼神灵了!岳希云惊讶不已:你都知道?黄老先生放下水烟袋,微眯着的眼猛地睁开,从眼缝里射出一丝令人胆寒的光,盯着岳希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偷春,春梦生;行春,春梦萦;贪春,春梦频。你这病啊,不需找我开药,我也治不好。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的病,只有你自己能治。说完,重新拿起水烟袋,眯着眼,咕噜咕噜地吸着,再也不理岳希云。
岳希云从黄老先生的庭院慢慢踱回家里,坐在灶坑边,吸着叶子烟,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坐了很久很久。他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明白,他觉得自己下定了决心,却又不明白这决心是什么。夜渐渐深了,风停歇了它四处乱串的脚步,归巢安歇,杯子坪安静得有些死寂,除火苗窜起的呼呼声,听不到任何声响。岳希云的老婆见他呆坐在火坑边不停地打哈欠,催促他:瞌睡来了,就去挺!岳希云解嘲地笑了笑:挺尸了,挺尸了!边说边从火坑边起来,洗了脸,脱了鞋袜,钻进被窝。
这一夜,有梦,却很短,只那么一瞬,就消失了。岳希云咧着嘴,沉浸在梦后深睡的香甜里,似笑非笑的脸上,满是沉静,满是憨厚,有无限的称心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