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泪蝶(散文)
谁来读她?
她该是一本奇怪的书,只有封面封底,而没有内容。印刷,人烟稠密的河南农村;字数,无字之书;版次,1983年;再版及印数,全国各地,不确定。
这本比蒲公英还轻的书,出版人她娘,一个高大烦心的村妇,之前已生下两个女儿,面对阻挠传宗接代重任第三胎的她,和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及足以倾家荡产的计划生育罚款,她一降生就有罪。
责任编辑,她爸,一个熬白了头的民办老师,编排着妻子儿女日子土地,刻画着绵延千年的小农意识。
她的终极定价:人民币9000元。
封面是惊艳的:长发,星眸,饱满的额头,忧郁的神态,抿闭的红唇掩饰着意欲调皮外露的两颗洁白门牙,显得妩媚俏皮,鲜红的外衣闪亮的黑茸衣领衬得她优美甚至性感。背景是早春寒冷而生机勃勃的原野。
其实,她才十六岁,初二年级。
封底两张图片,一张小学的,体格瘦小,穿着姐姐的上衣,磨破膝盖的裤子,神态酷似贫困儿童的代言人“大眼睛女孩”;另一张十七岁,她已退学,表情呆滞,眼圈乌黑,鲜艳的外衣被人扒去,穿着小学的那身衣服,袖口肘部均已磨破,裤管高高吊起,裸着两只小腿。背景是害了霉斑病的初夏大平原。
就是这副摸样,一个日色惨淡的上午,她走进母校小学,走进我的屋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脑子不好了……”她羞愧的轻轻叹息,又撸起伤痕斑驳的手臂让我看,“……俺爸俺妈打的……”她匆匆丢给我一个纸团,叹了口气说:“你能回我一封信吗……”仿佛被自己的举动吓坏,她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前年我从异地还乡,打听她,好多人不记得有这个女孩了。
终于有个人说:“那个疯子?九千块钱卖了,早死了!”
“咋死的?”
“你别管咋死的,反正是死了!”
我羞愧。那时我代课,是不拘一格的野路子,不知何时她小小的心将我美化后装进去。疯了,还装着。才有了那个小纸团,还抄着邓丽君的一首甜蜜蜜,她相信这世上只有我才懂她、痛她、怜她、救她,她……
她自幼孤僻沉默,却又敏感要强,可成绩一般,不受老师同学重视,她甚至通宵不睡温习功课,每次统考张榜,名字仍在后面。她苦闷,行为越来越不被人理解。上到初二,一次在课堂上看课外书,老师粗暴干涉,她口不择言:“不要脸!我是新人类,新新人类,别来骚扰我!”
于是便退学。不正常就打,越打越不正常,越不正常越打。后来,家里嫌丢人现眼,九千块钱卖出去了。
。 怒,老年 她少女的心田里有太多的梦,这世界容不下,她只好走了。
封面和封底像一只蝴蝶的双翅,忽闪着消失在原野的迷雾里,而原野上斑斑点点的泪痕,是她遗落的梦,绽开着卑微而美丽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