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村倌(小说)
第一回:引子
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蛇躬背曲般进入大山深处,几处峰峦拦腰截抱,路已尽头。蛇入苍、影无踪。竹杉葱郁,田野豁开,巨杏银天。一处村落像落担的汉子,东西驻立,南北摇首,甚是错落有致。
村中小道蜿蜒盘曲,新老屋宇相互交杂。其间,古景遥吟,矿脉舒展,上千人口生斯于此,自是一方得胜之地,其乐融融。听老辈口述,村有十寺,故取名十寺村。
自幼起,常听村里典故,古往今来,无所不有。然!最出名的莫如阿进。
今作笔记,虽不说述之有情,抑或说是叙之无味,但也可作一番趣闻,或回味、或反思。
阿进虽无大才,但在看似疯癫之中却也小聪,所记之事大多为实,一番点缀,也很回场,君若不信,请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回:第1---3节
01
阿进在我村算是很有“名望”的人了,但凡本村的人见到他总要谦恭地礼让,说句严重的话,是叫退壁三舍。村里的人都不想遇他,唯恐躲之不及。久而久之,他好像也就意识到了村里人对自己的态度,于是,便时常荡遛在村的弄堂上、空坪里,手舞足蹈地说着一些颇为费解的语言。其实,阿进本也是有学问的,算来应是本村屈指可数的老高中生,会识文断字,但一番说话,着实让人又难以置信像阿进这样的人也会说出:
“什么鸟东西,要我去做事,除非事来做了我!谁敢说,我捶扁了他!”
此番说词,在阿进口里说出来自是便当,可在村里人听来,却生生地不明白,有人就说:“如此懒惰,管他作甚,好似叫他做事是好了我等咋的。”
但村之大,总还是有这样的人看不下眼,也就纵拥平日里说话还爱听的张老汉去与阿进作一番理论。谁知张老汉刚开口,说:“阿进,你不做事不是污蔑了你的父亲,咱村的形象么?”
你道阿进是如何说的,硬就把老汉说的要吐血:“你管我作甚,好似有了你,村里就光荣了,也不见得你的狗崽们对你哪般好,却不知也是脸涂泥灰厚着呢。”
村里人见他如此地说,本已是避之如芒的心态,就越发的不敢理他了。于是,慢慢就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也说不得,管也管不得,生生的就是一恶人,还说他去作甚。”于是,就有人说他是“村倌。”“倌”是种民国期间盛行开来的称谓,在那年间曾叫大佬、大哥。也就是有权位的人才配此叫法。而我所写的阿进,大家叫他“村倌,”却又不得不降低了村倌的意义。
有人说阿进疯癫,也有人说阿进装狂,众说不一。总之,我所见的阿进,却在半梦半醒之间。
02
阿进与我同姓,就住在我屋后两三排的破烂房子里。早些年的时候,抑或说远点,从我懂事起,也确实看见他曾风光些,竟然不作半分地,只帮人做做临时的活。如谁家有忙不完的事,他也是热情地帮衬着,割禾也罢、砍山也好,哪怕是最轻巧的挑水,他也会立马抢着去。人家见他热情了,也就不好意思免不了叫他吃饭。那时阿进在人们的心中还是有好的印像,农忙的季节还会想起他,也叫他帮帮手,末了就请他吃饭。但凡逢年过节,村里的人还或多或少有人给他送吃的。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还曾记得阿进在青壮时期作过一段组上分给他的自留田地,那时也曾风光,日子虽然还是清贫,去他家玩乐的人也还是有许多。
只是到后来就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时我已初长成人)就见阿进不怎么的做了,甚至有人去请他,他也懒得答理,还时不时就骂开了口:
“什么鸟东西,要我去做事,我又不是你家的长工!我宁愿息全气也不理会你这般的污逐!”
就这样,阿进成了村里的嫌人,(注明一下,嫌不是闲,是指说讨嫌。)没人再去理会他。只是偶尔在村里红白喜事中,办喜事的主家老远见阿进来了,手拿一个缺了边口的洋瓷碗,托着他那篷松着满头芭茅叶的头发,穿一身半年不曾换下的破衣,瞪着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让人无法听清的语言。只是为了讨一些吉利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主家就会叫一些人盛上一些大块的肉团,以及一碗大米饭,倒入手拿缺口的洋瓷碗,让他充充早已饿坏的肚皮,早早地打发他一走了事,让那些跟随而来游离在空气中的酸臭味尽早地随他远去。
03
从我记事起,阿进其实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看他天庭饱满、脸似方圆、眉目还算清秀,个子也比村里一般的人高大,也应该是一个完人了。微微不足的是左脚有点跛,故得一外号“跷龙”。他是极顾自己的尊严的,所以很少有人当面叫他的外号,目的就怕被他躺在床上连夜地骂个不休。
阿进虽说落魄的不成样子,却又是清高的很。但他这种清高似乎是懒惰作怪的根由。我不得不说,清高有时害人,懒惰的清高就更害人的了。所以,当有人实在看不下阿进拖着挨饿的身体沿着墙壁行走的时候,总会把一些不曾煮的米食给他,过吧三四天你去看,依旧好好的如原样般未动,只是好了那些个饿及而喜的鼠辈们了。
此时你若去说他,反而又是一通漫骂:
“吃与不吃关你等屁事!”
唉!还有更甚的。
“你们喂狗的饭都有,也不给我一口,却来气我,把不煮的米给我,你们还不如狗通人性呢。”
也不知他的语意如何,却是乱骂一番,硬生生地把还接济他的人骂得也不再管他了。从此就渐渐少见了他的人影,有时四五天才看见他一次。
曾有段时间不见了阿进,所有的人才又开始在意起他来,以为阿进挨不了饿跑到了哪个荒山上自个去作了了断。为此,村里人怀着仁义还曾为他翻了一次山,总不见得让他去暴死荒野,却是未见丁点影子。只是后来有人无意间在离村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他,才知他还活着,也就把在意的心放下了。
原来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看不下眼,好意地收留他,且让他在自办的砖厂做了一份事,总算是温饱解决了,还有毎月几十元的工资暂且替他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本以为他会如意地做好事,兴许哪年就会风风光光回到村里去。却不知在一天火红的上午,就见他回来了。只见他早些时候如芭茅叶的头发修理了一番,衣服也穿的讲究了,只是头上还蒙了一条白白的纱带。有人问:
“阿进,那是怎的了?”
阿进双手叉腰,目瞪一下问话的人,看是平日里总爱小偷小摸的黄牛,嘴微微撇了一下,好像自觉高大了些:
“管你何事?我作事磕碰的。”
平时阿进在村里总认为比黄牛尊贵,而黄牛也是阿进眼里唯一瞧不起的人,所以见了他问话,总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的一双手,尽作些恶毒的事,也不见老天收了你去!”
也难怪黄牛的为人连阿进也瞧不起,这话却激怒了黄牛平日里的本性,他飞着比阿进矮小的身体,照着阿进胸前就是三拳两腿,被打毛了的阿进挣脱了黄牛的缠绕,见周围来了不少的人,胆似壮了,怒视着满脸巴豆的黄牛吼道:
“我才不与你一般少见,君子动口不动手,谅你也没一般的本事,只会半夜偷我的米食。”
人群哈哈大笑,羞极的黄牛还想向前拼打,却被众人拖住了劝,才算把事平息下来。
后来才知阿进在砖厂无缘地与人吵了一架,被两三人打破了头,还住了几天院,好了些就偷摸着回来。于是,村里又渐渐多了阿进的影子。
04
话说阿进回来后,也的确体面了些日子。原因是穿着也有些讲究了,说话也看似温和了些。有人见了他也还打着招呼,不再似从前样远远地躲着他,心里就洋洋起来。村里的人开始对他有了一点好的看法,虽然微薄了些,在阿进看来,已是感到了无尚的荣光。
这年冬天,天气似乎格外的干燥,不见雨也更不见雪,太阳总是暖洋洋挂在天上,这就给了人们坐在屋外墙根下、空坪里晒着太阳,打发无聊日子闲谈的时间。
一天,更无聊的阿进拢着双手走在村子的巷道上,老远就看见村头空坪上围着许多的人,还不时传来热火朝天的笑声。其时,像这样的场景总是少不了阿进的,热闹处总是缺不了他的身影。这时就激起了阿进的好奇心,他连忙迈开他那微跷的腿,远处看,也似一溜烟的跑。他边走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自语着:“难不成是母猪上树了,这么地好看。”当他来到人群外,费劲地踮起脚想看个究竟,由于人多,哪容得他阿进那般的容易。他努力地试着跳了跳,还是看不见内中情景,于是,他边吆喝边用两手去扒人群:“走开了些,别惹得我半分的不快。”人群这才听见他的叫声,连忙闪出一条微薄的道来。阿进有些气吁地走进去,见是大刘,外号“刘大炮”在与杀猪的树根在没事掰手腕,就看似有些气愤地独个自语:“原是这般的光景,害我颇费了周折。”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他们强壮些,手也觉得痒起来了,站在那里手舞足蹈起来。
有胆大的人见他这般光景,就戏耍着说:
“阿进,你也敢去试比一下么?”
要是在平时,阿进是决不会与人嘻闹的,也绝容不得别人与自己嘻闹。只是他觉得这次回来好像风光了些,也就感到自己无与论比了,自然而然就想在大家面前作一番显摆。他斜歪着头,用灰暗无色的眼睛,藐视着与自己说话的那人说:
“这有何不敢,不比的才是他孙子!”
一阵唾沫乱飞。
围观的人轰然大笑,就有多事的人叫开了刘大炮与杀猪佬,把刚才说话的叫林平的与他一块就推了出去。林平长着一脸白净的面孔,读过许多书,也卖过许多力,身材还算魁梧,自是有番力气。只是见要与阿进比,脸色有点极不情愿,却是怪自己不该多了那番嘴,站在那里愣愣地。而此时的阿进,见是如此场合,早已是春风得意,不停地在那里游动。他挥舞着手臂,卷起衣袖,想与林平快快地比拼起来。
大家都不停地叫着阿进的名字,给他鼓气,却不料几圈下来,阿进被输的脸红脖子粗,围观的人想笑也不敢大声笑将起来,叫阿进的声音也不见了去。就听阿进气愤地对着林平不甘地说:
“也是我今早未吃饭了的,哪比得你如牛样吃草。”
说完,心有不甘地两手直捞衣袖,还不停地敲着桌面,看那样子似要再搏几回,根本不去理会林平被他气岔咻咻的模样。
“跷龙,说什么呢?”林平脱口叫出了阿进的外号。
这一声叫唤,好似晴空打了一声炸雷。人群一阵哗然,都屏住了呼吸,就连林平也自觉懊恨自己刚才脱口而说的那两个字,因为那是忌讳,深深地说不得。
阿进本已在生气自己输了的事,坐在那里大口地出气,手不住地乱舞,直等与林平再比将几回,哪曾想却见林平如此叫他‘跷龙’,还是当着众多人的面,生生地把他的脸面叫得黑不溜啾,哪还顾自己现在的体面,站起来跳着脚,口沫横飞地大骂林平:
“你他妈的也不是好鸟人,亏你长得脸皮白净,书生文气,却暗地里尽干些偷人寡妇的烂事情。”
林平被他骂得白净的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实在忍不住想站起人去揍阿进,却被大家拖住了。而阿进见他没有理喻自己,感觉自己理由胜足,却是更加地拼满了气在骂着:“哪个不知你是个缺德的坏萝卜,没事整天地往人家没男人的女人窝窝里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再骂,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皮子。”林平涨红着脸,直气得脸上不见了白净。
“骂你又怎样,别强做了的事以为天不晓得,我还要骂你三天三夜的来!”
“哈哈哈哈哈!”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笑,像波浪一样的人群,里通连通地不住摇晃,一下的沉寂硬是被阿进说出了林平的隐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阿进见大家笑,也不由得跟着大家的笑得意地笑了起来。
而林平却像蔫坏了的茄子无一点精神,只是狠狠地看着阿进的漫骂无奈地直摇头。林平的无奈自己清楚的很,他生怕再言语,还不知阿进会说出一些更加难听的话来,脸上的色变就如傍晚的火烧云样,一会儿浓一会儿稀。
这时,阿进从所有人的笑里似乎才感觉赢回了一些面子。他带着胜利者的欢笑和洋洋自得的体面转出了人群,飘飘然地走了。末了,还甩出一句话给人群:“看你林平还敢去霸占受弱的寡妇么。”
本是热闹的场面,被阿进一搅合,就早早地收了场,大家自是散去,唯剩下林平坐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独个守着清冷的空坪发呆。一阵冷风吹来,卷扬起空坪的瓜壳乱飞,到处依是狼藉。
自从这事后,村里人虽然在暗地里笑料了林平许久,只是在后来就又开始远远地躲着阿进,不再与他说话,深怕一时的不小心,把自个的密秘不知在哪天就被阿进骂抖了出来。
自此以后,村子里平静了些许日子,也不再见墙根下、空坪里坐着闲聊的人影。而阿进,依旧是如往常样黑天白夜整日游荡在村里的巷弄里,像幽灵一般鬼魅。
05
阿进就是阿进,村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他来。所以叫不叫他村倌,他也是的了。无形之中阿进仿佛是村里人的瘟神,就都远远的避着他。
离村四里,有一个闹集,也就是书面上写的集市,我们这里通常叫赶圩。这天,阿进如往常天一亮就被一阵肚饿叫起来,慌慌地把昨夜剩下的冷饭兑些水,搅动一番,咕噜几口就吃进肚去,几声馊臭味响从嘴里冲出,他用力紧了紧裤腰带,嘴不停地自语:“是该寻些热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