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妈的！”我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脖颈，把他死死按在身下。血，顺着他的耳朵根子流了下来。我还想再咬，但却下不去嘴了。
　　 我松开他转身快步离去，连头都没回。
　　 “好好说话吗！干嘛咬我啊！干嘛呀？”他在我身后吭唧着。
　　
　　 我那几天真是太沮丧了，他妈的这条老流氓狗难道真的是我跟“草儿”的爹？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一年到头误吃老鼠药的狗多了，难道都是我妈妈？不会，一定不会的。我竭力说服自己，可又感觉得心里那么的别扭和难过。然而，让我更难过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
　　 春天的傍晚，依然雾霾裹着尘土，平房区煤炉子的浓烟在低气压的作用下直呛心肺。没啥文化的老年人们不懂什么是PM2.5的毒害，她们只懂得生命在于运动，想活得长久饭后就要出来蹦跶蹦跶。黑色音响里那一男一女的歌喉，贼亮堂！在烟气杠杠的傍晚，煽动着一群老太太们那个扭啊！“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就在唱到“莎啦啦啦喔了呗，伊啦嗦了喔了呗啦……”的时候，赵奶奶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们的赵奶奶哟！我们的亲奶奶！
　　 赵奶奶的四个儿子全都回来了，请来了锣鼓班子、乐队、二人转、哭丧手。活着不孝死了乱叫！用时三天，以巨大分贝的扩音器向邻居们宣传他们的孝顺。之后，兄弟四人大打出手开始抢房子。据说，一个个的头破血流……
　　 听着从赵奶奶家窗口传出的厮打与谩骂声，我开始想念我的二弟，三妹，五妹。你们都还好吗？你们都还记得我们寒冬里挤在一起相互温暖时的日子吗？那些最苦的日子！呼啸的寒风，凛冽的冰雪，饥饿，弱小，生存，死亡……
　　 我流下了眼泪。
　　
　　 一个阳光风骚的中午，街对面的舞厅音响里传出：“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手指脚趾跟嘴都涂抹鲜艳的孙三老婆大花低头晒着太阳嗑着瓜子，一只脚随着音乐节拍打着点儿。
　　 孙三小心翼翼地轻步向老婆靠拢着。大花翻眼看他，“你像个鬼似地往我这儿飘，要死就快点死，不死就赶紧说话。”
　　 “家里，管灯，灯泡坏了，刚刚。”孙三陪着小心。
　　 “就知道你是他妈来要钱的，要不也不能迈死人步伐。我说咱家怎么不是今天灯坏就是明天水龙头坏的？还都是我不在家时候坏。怎么回事儿？”
　　 “居家过日子的，嘿嘿！难免！真话，这回没骗你。”
　　 “你他妈那张嘴里哪有真话！除了‘要钱’这俩字，你出生到现在还说过别的真话吗？”
　　 “说过，‘买酒’，嘿！”孙三一脸的无耻相。
　　 “操！”大花也无奈了！“你这种男人，早点死了吧！早死早托生，来世去个有钱的人家吧！养活你一辈子。”
　　 “嗳！我争取。”
　　 “死人样儿！看见你就生气，快说，多少钱？”
　　 “唉呀！那得买好的。”孙三一脸的认真和严肃。“怎么也得到大超市买个三十多块钱的吧！好的能用住。”
　　 大花从裤兜里翻出几张票子不耐烦地撇给孙三，“滚，滚，快滚。看见你我就心里堵得慌。”
　　 孙三如释重负，从地上快速拾起钱票，一溜小跑就没影了。
　　 大花咬着后牙，解开两粒胸前的衣扣，呼呼喘着粗气，好久才平稳下来。
　　 这时，一个背头铮亮裤线溜直的男人从她身后经过，情不自禁地向她波涛汹涌的睡衣领口里看了一眼。大花连头都没回地说：“五哥，跳十块钱地呗！”
　　 “呃！那啥！我还……”男人的小胡子抖了抖，有点不情愿。
　　 “我就爱听这歌，多好听啊！出卖你的爱，我背了良心债，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买不回来。哼哼！”大花转过身，面对着男人，用话敲打着他。
　　 “没，真没有。”男人有点尴尬。
　　 “知道我要问你啥你就回答没有啊？”大花往男人的身边凑了凑，把花瓣儿样儿的一只裸脚从拖鞋里退出来踩在男人的小亮皮鞋上，一只手开始慢慢地在他裤裆处滑动着。
　　 “你指定是误会了，呵呵！那啥！”男人腿有点抖。
　　 “少他妈跟我扯犊子，你跟辽西那个职业娘们的事儿真以为我不知道呢！边上小旅馆的床都快要让你砸塌了吧！”大花手下用了些力气。“想让我跟你老婆面对面一起聊聊是不？你老婆起早贪黑卖馒头挣那点钱都让你嫖娘们儿了。”
　　 “姑奶奶，姑奶奶，我的小心肝儿。可不带这么吓唬人的！那什么，我媳妇出门上货去了，晚间才回来。一会儿，你一会儿来我家吧！请你喝酒。呵呵！”男人骚情地掐了一把大花的屁股。“在，对个花枪啥的，哈哈！咋样？”
　　 大花松开了手，咪哒了一眼男人，继续低头嗑瓜子哼歌：“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没了心情的男人讪不搭地向平房区的家走去。
　　 大花歪头看着男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呸！滑头！”然后，面带春色风摇那个浪摆地追随男人的脚步摇曳而去。
　　
　　 孙三腋下夹着一根从下杂买来的便宜货灯管，双手捧着一瓶十多块钱的烈性白酒，一边闻一边向家的方向走来。劣质白酒里添加剂的芬芳勾得他口水在喉咙里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这瓶十多块钱买的酒啊！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大葱蘸大酱就喝了，那是糟蹋东西。”孙三想。
　　 孙三的眼睛向四下巡视着。周围所有野狗与他的眼神碰撞后便开始纷纷奔逃躲避，大家都知道这小子极度危险。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我，因为我就在他家楼下，正跟趴在他家窗户台上的“小花”隔着玻璃眉目传情呢！孙三向我慢慢走来，我立刻警觉地快步离开。孙三，必须跟他保持30米以上的距离才安全，否则有性命之忧。
　　 孙三停下了脚步，略一迟疑后转身进了楼栋。
　　 看见孙三离开，我心放回了原处。我迈着小步伐回到刚才的最佳位置，准备继续跟“小花”交流。但此刻，孙三家的窗台上，没有了“小花”的身影。就在我怅然若失的时候，我猛然听到了几声我梦中寻她千百度的叫声！那样娇媚，那样轻柔，那样勾我的魂魄。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看见了我的“小花”出现在了楼旁，并且还只有她自己。
　　 梦！不，这不是梦。尽管这样的梦在黎明时分破碎过多次，但这一次，她确确实实真正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小花”淡扫蛾眉，婉风流转，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她的容颜羞花闭月，她的身姿落雁沉鱼……“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
　　 ……
　　 他娘的，想不起来了，也没空再想更多的诗句和形容词了！我向她快步跑去。
　　 “注意点孙三。”卧在残墙边上晒太阳的老流氓喊了一嗓子。
　　 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心想：“你懂爱情吗？牺牲生命，舍弃一切，因为爱情！都可以。”
　　 我奔跑着扑向“小花”。我的“小花”就在眼前，只有她自己，她也向我芊芊迎来。
　　 今天的风真轻，今天的天真蓝，今天的阳光如此美好，今天是我们爱情迸发的良辰吉日……我们终于耳鬓厮磨地缠在了一起……原来这就是爱情。爱情真美妙！爱情原来是高山，爱情原来是大海，爱情原来是只有我们俩，只有我们俩在楼的转角遇到爱……
　　 我嗅着她的芳香，我伏在了她的身体上，我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不知谁家放出的歌声：“春暖花开，这是我的世界。生命如水，有时平静有时澎湃。穿越阴霾，阳光洒满你窗台。其实，幸福一直与我们同在。我的世界春暖花开……”
　　 好听！真美！人类啊！你们这些主宰世界的神，你们竟能创造出如此魔力的洗涤心灵的一切！
　　 我感到呼吸的紧迫，我感到身体的飘离，我感到天旋地转，我听不到了任何声音，世界一片寂静……难到这就是爱情的感觉？这感觉让我窒息，这感觉让我有些慌张。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孙三得意地眼神儿，我看到了“小花”惊恐的目光，我看到自己被一根绳索吊在了一根坚硬的树杈上，我在半空中悠荡着，尖叫着，挣扎着……
　　 对面那条泛着白光的马路上，心急如焚的“草儿”疯了一样向我这边飞奔，一辆重载货车刺耳的刹车声……地上的血和“草儿”柔软的身体混乱了沥青路面。
　　 远处的残墙断壁下，那只又老又残的流浪狗望着我的方向，“汪汪”地狂吠着。他站立着身体，浑身乱蓬蓬的毛发竖立，惊恐而又悲伤。
　　 我感到我的眼睛在往外弩，舌头情不自禁的就伸长了出来，口水一滴一滴……
　　 在我神智即将模糊的时候，我无神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了那浩渺苍茫的天空——那里，有蔚蓝的宇宙深处；那里，阳光发出炫目的光芒；那里，云朵白而美丽。白而美丽的云朵上，有妈妈，有我的妹妹们，还有二弟，他们向我招手……
　　 “嗨！人呐！你们怎么这样？”我想。
　　
　　
　　
　　
　　
　　
　　
　　 （完）
　　
　　 2014年1月28日初稿
　　 2014年2月17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