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适应,我的生活》(散文)
城市,楼房林立,遮挡住了人们开阔的视野,一片片迷宫般的平房胡同,令我望而生畏,我简直不敢一个人擅自走出去自由的玩耍。那些宽阔的马路,飞奔的汽车,令人眩晕难以记清的混乱胡同,这一切都让我恐惧和害怕,我又很难适应这曾经的旧地,于是,每天上午八点钟以后,父母上班,姐姐们上学,家中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院子里大人们都在各自干着自家的生活琐事,没有陪我玩的同龄伙伴儿,无聊和寂寞使我终日苦不堪言。于是,我每天只能脖子上挂着串门钥匙,独坐在屋中,没有玩具,没有伙伴,没有广阔天地纵情玩耍,只有一个收音机,那是全家唯一的娱乐工具,爸爸把它视如珍宝,怕我弄坏,每天上班前都要叮嘱我不许动它。我也从没有一点想要碰它的念头。只能在屋子里坐一会,躺一会,再坐起来。实在烦了,就从炕上蹦下地,锁好门,走过十一家,来到院门外,趴在门口向外面看一看。院门外,是一条小马路,小马路上,来来往往着行走和骑自行车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我所熟悉的人。我不敢走出院外,因为外面十分陌生,地形杂乱而无章,根本不像农村的道路那么宽广笔直,我绝对害怕走丢。那外面,其实竟然是我以后适应了这里生活后的乐园——那是一个当年叫小六路的繁华地带,那里,后来深深埋葬了我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我在院门口无聊地看了一会后,便又讪讪地经过十一家门前走回到了自己家,用胸前的钥匙打开门锁,脱鞋上炕,坐一会儿,再躺一会儿。于是,又无聊,再下地,锁门,再走到院子门前向外看去……每天十几次,就这样没有意思地挨着每一天。我真的十分怀念农村的生活,自由自在,无处不去,一天天疯跑着上山下水……这令农村人人向往的城市生活实在令我乏味!终于,我的嘴上长起了成串的水泡,以前我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在嘴上长泡,后来懂了,那是因为上火!
每天,我最盼望着天快一点黑下来,因为太阳一落山,天就会变得暗了,那时,潇就会放学回来了。只要她一进屋,就可以打开收音机,于是就响起了“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的声音,很准时。不一会,漫也会放学。这时收音机里便开始了“星星火炬”的节目——曹探叔叔讲故事……这时的家里,便会有了笑声。不一会,爸爸妈妈也下班回到了家里……
几天前,我无意间从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一张发黄折卷的老照片,我把它拿在手中,久久不愿放下。细细品味那去时已久的日子,不觉中,微笑的眼中竟然滴下一颗泪珠。那照片上似乎有一部老式留声机的音乐在弥漫,尽管岁月的唱片已被划满道道伤痕,但音调中流淌出来的,却依然是粘稠而浓郁的涓涓细流。
照片上,是我们姐弟三人,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年少时对未来充满梦幻的神情。
春节过后,我们到火车站送两个姐姐走,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大姐——漫随现在的姐夫乘上了去大连的火车,而二姐——潇却只一个人孤零零地排在回内蒙的候车队伍里。
检票那一刻,人群快速涌动,我看见瘦小的潇夹杂在拥挤的人流中,突然鼻子一酸。我立刻转身告诉同来送行的人们:“我们走吧!”于是,我挥手向潇“不送你上车啦!二姐。一路小心吧!”之后,我第一个扭头就走。身后,我能感受到潇独自支撑的神情。有谁能够帮上她的忙呢?我已经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心会碎裂得漫天飞扬。
二姐——潇,一个敢于向生活发起进攻的勇士,一个真正对视婚姻而敢于亮剑的角斗者。即使明知对手佣兵百万,而她依然勇猛地挺矛跃马,独自扑向烈火般炙热焚烧的战场。如今已经精疲力竭、苍老病身,被她为之搏命的婚姻挑落马下,现在,孤身流落在塞外漠北,还失去了一只眼睛,断了半根手指。
我终于在懵懂中走进了校园,好奇与新鲜很快就被残酷的学习所取代,我每天都生活在被逼迫氛围里,这陌生的环境折磨得我死去活来!一天,我孤零零站在学校的巨大操场上,仰头迎着刺目炫耀的太阳,天地间顿时疯狂旋转。我看到了那缤纷的飘雪,八月雨在飘零;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考场上炙热焚烧……
我适应着做学生的枯燥和艰辛,当与学生时代彻底告别时,回头一望教学楼,一切结束得却又使我困惑茫然并难以接受。因为我已经适应了十几年来的这种学生生活。
操场上思维旋转的少年,有如看到了自己如苍穹般深邃的人生:
我走出高考最后一科的考场,身旁一个多次复考的邋遢小子愤然高歌:“我曾经问个不休……”那神情,无奈而又悲壮。
雨中的密林深处,我埋葬了初恋的记忆,在一棵小树上刻下了永久的烙印。我适应着分手的痛苦,舍弃了这段不被家长接受的爱情。
深冬的大雪,我与现在已成妻子的当年恋人骑车奔向远处,为串场挣钱而融进了寒冷漆黑的深夜。看着那女孩儿T台上如花般的娇艳,听着醉心的音乐琴瑟,适应生活,似舞台旋转的灯光,迷乱、梦幻一般。
广东的芭蕉叶,在银灰色的细雨里妖娆卖弄,亚热带的台风迅猛而又无情。深夜的大巴车里,七个连偷带抢的烂仔,不怀好意又绝不甘心地盯着我这个生意人,他们清楚着我腰里缠满的钱,同时,他们也看见了我毫不驯服的眼神和硕大刀锋的光芒。
茫茫公海,月淡星稀,只有走私船渺小微弱的发动机声在海面上飘荡,一颤一颤,随着风在浪尖上起伏飘远。我持刀挑开包装,一个一个检验里边货物的成色。“快点快点,真是啰嗦!”粤语的埋怨,让我抬眼盯着船家黑瘦的那张脸。
我适应着为家庭奔波冒险。我知道,一个怀揣新生命的女人,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依窗南望,她每天都在祈盼着我的归家。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的短歌行,陪伴着每一个人泥泞的人生。
……
……
我在努力适应着每个阶段的生活!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天,我初为人父,那一年我25岁。当我第一次独自面对女儿时,我拉着她柔软的小手,望着她羸弱的脸,我想起了姥爷,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我自己,我想告诉女儿,人生真的很不容易,不知有多少艰辛和痛苦在等待着她去独自面对。我轻轻抚摸着她柔软而温暖的头,最后只对她说出了一句:“孩子,要学会适应你的生活……”
全篇完
2008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