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茶人窦伦
等到窦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一张温暖的床上了。他摸着厚厚的被子,一骨碌坐了起来,旁边一位看书的长髯老先生走了过来;“小伙子,你醒了?”
“这是哪里?”窦伦像做梦一样,好像见到了家乡的亲人。
“老夫这里是克州的兴隆茶庄。你从河里冲了下来,一直被冲到这里,有几十里地呢!小伙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老者笑了起来。 “什么,克州的兴隆茶庄?”窦伦一下子想起了师傅临出门之前的话和那个小茶叶罐。
“老人家,您是姓梅吧?”
“咦,你怎么知道老夫姓梅?”
窦伦从包袱里拿出了那个小茶叶罐,“老人家,您认得这个吗?”
老先生打开茶叶罐一闻,立刻笑出了声:“好呀,老夫的小弟还健在呀!小伙子,你是?”
“我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叫窦伦。”
“好呀,看到了你,就如同看到了我的小弟。这分明是让我收你这个徒弟呀。”
窦伦想都没想,趴在地上,又给梅老先生磕了三个响头。
“好吧,你先歇两天,把身体养好了,咱们再做安排。”
到了第三天头上,梅老把窦伦叫到跟前:“窦伦呀,你虽是老夫的小弟介绍过来的徒弟,但也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你得先做三个月挑水佬,到山上去挑水。我们这个茶楼主要是靠山水来泡茶的。”
“为什么非要用山水泡茶呀?”
“古人把水分为三等:‘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水即泉水,清冽甘美,泡茶最相宜。我们这个茶楼,专门用山水泡茶,我们这个酒楼的水桶上都插着一面小旗,上面写着‘兴隆茶庄虎列泉水’,客人非常喜欢,茶楼生意一直不错。”
“上哪儿去挑水呢?”
“我们这里有虎列泉、狼牙泉,都是非常好的泉水。你先跟着魁哥一起去挑水吧。”
窦伦挑起水桶,和魁哥到山上的虎列泉挑水去了。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窦伦和魁哥每个人都挑着满满两桶水回来了。掌柜的梅老板早就拿着一个葫芦瓢站在门口等候了。他舀了一点窦伦桶里的水吸入口中,并没有一口吞下去,而是慢慢品着水的滋味,像是在品味一口美味菜肴,“嗯,好水,甘冽醇厚,有后劲!”
“窦伦呀,你看,这水也是讲‘品’的。水品一在活,二在甘,三要清,四要轻,你挑的这虎列泉的水,就达到了这样的水品。来,我再给你用这水泡一杯茶看看。茶好不好喝,重在汤色,也就是茶汤的色泽是否鲜白。纯白者为胜,青白、灰白、黄白为次,茶汤又能检验茶的好坏,汤色是茶的采制技艺的反映。茶汤纯白,表明茶采时肥嫩,制作恰到好处;色偏青,说明炒时火候不足;色泛灰,说明炒时火候已过;色泛黄,说明采制不及时;色泛红,是烘焙过了火候。”
又过了几日,窦伦开始自己去虎列泉挑水了。他摸摸自己被水桶压破的肩膀,把一块旧毛巾垫在肩膀上,免得肩膀再被压破。啊,实在是疼呀,垫上毛巾依然疼痛难忍。没事,咬咬牙,想学点真功夫,还能怕这个!
不过,说是说,窦伦还是耍了个心眼,他随便地在泉边打上两桶水就赶回了茶庄。梅老板依然在门口用葫芦瓢品尝窦伦跳回来的水。 “是虎列泉的水?”
“是。”
“还跟往常一样,是从泉水的中段挑的?”
“是......是,”窦伦嗫嚅着。
“你骗人!这水不是从虎列泉的中段挑上来的,是从下游挑上来的。嗯,你小子还不服气,来,你看好了啊。”
说着梅老板拿出一小把阳羡茶,“去,把开水和杯子拿来。”
等到水开到像螃蟹眼睛的时候,梅老板把茶叶倒了进去,半天才看见了茶叶。“这虎列泉水品,见于《水经集注》。上游水性太急,下游太缓,惟中游缓急相半。此水烹阳羡茶,上游味久,下游味淡,中游浓淡之间。老夫看见茶色半天才能看见,所以知道是下游之水。”
梅老板一席话,把个窦伦佩服得五体投地。
梅老板又拿出一本书:“小子,好好看看,这是陆羽的《茶经》。不认得的字问我,内容你可得自己琢磨。”窦伦早就听说过这本《茶经》,只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看。这回,他可是如鱼得水了。
(五)
“哎呦,哎呦!”窦伦捂着被师傅拧痛了的耳朵,大声喊叫着。
“你小子,就知道看书,晚上不睡觉,早晨天不亮就起床,书都快被你翻烂了!来,师傅今天教你点新玩意。”
窦伦被师傅领到了后院。
这是一个只有师傅才能进入的小院子,旁人是绝对不敢也没有资格进入到这个小院子的。上次魁哥偷偷往小院里多看了几眼,就被师傅一顿臭骂,魁哥和小兄弟们谁也不敢存有奢望了。
小院子只有四间房,一间是师傅的书屋,一间是储藏室,一间是工作室,最后一间是师傅的休息室。
小院子很整洁,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只有几朵开败的玉兰花瓣。师傅指着储藏室说:“来,小子,先让你开开眼。”
窦伦进入房间,眼睛都不够使了,好家伙,一屋子都是各种茶壶,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高的,矮的,有提手的,没提手的,亮的,暗的,把窦伦看傻了。
“师傅,这些壶都是你做的?”
“大部分吧。还有一些是朋友送的,窗户台上摆着的这几把壶是师傅参加斗茶时得的。”
“斗茶?怎么回事?”
“先别问了,以后师傅会带你去斗茶的。今天,咱们要学学做茶壶。”
说着,师傅拿起一块合好的泥,摔打起来。窦伦看着好玩,也上手去抓了一把泥。
“小子,当心点,那可不是一般的泥!”师傅吧手里的泥拿给窦伦看:“你看,这可是紫砂泥,古人叫它‘珠玉’。这是一种泥中泥,质地优异。它含沙低,可塑性强,烧制时温度很高,烧结致密,胎质细腻,既不渗漏,又有肉眼看不见的气孔,越用越能吸附茶汁,蕴蓄茶味,使沏茶时不失原味,使用越久越发显现光润古雅。你看它,造型奇巧,古色古香,典雅精美,气质独特,还集金石书画于一体,寸柄之壶,有多少中国老祖宗的东西呀。孩子,好好学吧。师傅还等着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
“对,腕子要用劲。”
“甩泥的时候要有弧度。”
“线条要清晰。轮廓要明显。”
“壶盖是行家最看重的,要严丝合缝。”
“壶体表面要光滑,这样好题字。”
“你的书法还不行。这种古朴精美的紫砂壶,要配上典雅的诗句和隽永的书法,才能使两者相得益彰。字依壶传,壶随字贵。”
一天天,一月月,窦伦已经逐渐能把书画、诗文、篆刻、雕塑诸艺术集于一壶了,加上师傅的精心点播和自己的刻苦钻研,其壶已经达到了浑圆脂润,方敦厚重,珠玑隐现,肌体丰满,亚光宝气,似玉洁莹的高度。师傅高兴地拍着窦伦的肩膀说:“小子,你出师了!” (六)
“梅花三弄”茶行的大厅里,一场小型的斗茶会就要开始了,窦伦和师傅走了十几里山路也一起来到了这里。
这里属惠州地区,惠州地区的斗茶,始于唐代,称“茗战”,在北宋时期日盛,从宋朝开始称为“斗茶”。现在,斗茶竟成了惠州地区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民间娱乐活动了。
斗茶,即比赛茶的好坏之意,是惠州当地的传统民间风俗之一。在宋代,苏东坡就已有“岭外惟惠俗喜斗茶”的记述。此俗直至民国年间依然在惠城中盛行。斗茶是在品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品茶也称品茗,由主人邀请三五知己,将泡好的茶,盛在小酒杯一样大小的茶盅内,像饮酒那样细细品尝。斗茶则与此不同。斗,惠州话有争斗的意思,也有在争斗中逞强获胜之意。当时一个文化水平较高的私塾老师曾以“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来概括斗茶的涵义。
参加斗茶的人,要各自献出所藏名茶,轮流品尝,以决胜负。比赛内容包括茶叶的色相与芳香度、茶汤香醇度,茶具的优劣、煮水火候的缓急等等。斗茶要经过集体品评,以俱臻上乘者为胜。
“来,见过梅花三弄的胡老板!胡老板可是诗词歌赋三绝的圣人呀!”
“这位是紫气东来茶馆的钱老板,金文篆刻也是一绝。”
“这位童颜鹤发的老先生是朱老,无所不通,无所不能的老茶骨!”
“各位老师在上,请受小子窦伦一拜!各位都是我们兴隆茶庄的生意伙伴,更是窦伦的不二老师。请各位今后不吝赐教,窦伦感激不尽。”说着,窦伦冲几位老板一一行礼鞠躬,各位老板起身一一答谢。
“梅花三弄”胡老板作为这次斗茶会的召集人,堆一脸笑宣布斗茶会开始,十几个参加斗茶的茶友端上自己带来的茶,每个杯子上只写“一、二、三、四......”送到胡老板、钱老板、窦伦师傅梅老板等评委面前,由他们进行评判。
“第一项,评茶叶和茶汤。”胡老板高声喊着。
评委端起茶杯,首先看茶叶的形状是否大小均匀,碎片及残缺占多少,其次看色泽是否合当时对此茶种类的要求,例如绿茶要求色至黛绿,不焦不碎,卷曲有度等等。以后是在距茶一市尺左右位置大力吸气闻香。并抓一小摄茶鼻下闻香,最后众人议论一番,再用小纸条作不记名投票表决,纸条只写茶叶编号,评出自己喜爱的茶。折好集中放在一个小纸盒里等待主持者公布。主持由德高望重的朱老担任,另有钱老板监票。以后斗茶每个程序的评选也按此种形式进行。
“第二项,评茶具。”
参赛的十几个人,每人都把自己带来的茶具摆在评委的桌子上,听从评委的评语。
“这把壶制作精良。”
“这把壶样式新奇,有创意,古朴典雅。”
“这把壶色泽和谐,使用方便。”
......
“评判第三项,评煮茶水质和水质缓急。”
这第三项评判最吃功夫,你得判断出煮茶的水是山水,是江水,还是井水。一般来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不过,按照现代人的习惯,只要煮茶的水清冽甘美,口感清爽,就是好水,不管它是什么水。
斗茶这三项基本指标评判出来后,斗茶程序就已基本结束了。评委会主任朱老宣布:“经过三项综合评比,四号这次获得第一名。”说话间,几个小童已经把大红花挂在了第一名的身上。
“各位,请慢,我还要介绍一位新人,他就是兴隆茶庄梅老板的高足,大名窦伦。”大家一起鼓掌,窦伦不好意思地笑了。
胡老板拿出了十来个茶叶筒,请窦伦辨认茶叶名称和产地,窦伦知道,这是师傅和胡老板“串通”起来要考验自己,他打开茶叶筒,一一报上名来:
“秋长的‘桔子浪’。”
“连平的‘大叶青’。”
“九龙峰的‘谭公茶’。”
一连十几种茶,窦伦都不差半分地对答如流。这回朱老拿出了一罐茶叶,“小伙子,你来看看这是什么茶?”
这回轮到梅老板担心了:朱老这是拿出了看家茶叶考试,窦伦能行吗?这个茶叶罐,梅老板可太熟悉了,几次斗茶会,朱老最后都会拿这个茶叶罐来考试,上百个惠州地区有名的茶人都答不上来。
窦伦不敢造次,把茶叶从罐中取出,放在手心里使劲闻,刹那间,一股清润甜美的香气涌上来。窦伦又将此茶冲泡两遍,观茶色,看茶汤,闻香气,最后才说:“这是梵净山上的佛茶‘玉蕊一枪’。古人称‘玉蕊一枪称极品,僧家造法极功夫。’”
窦伦意犹未尽,接着朗诵了一首诗:
“忽有西山使,始遣七品茶。
末品无水晕,六品无沉相。
五品散云脚,四品浮栗花。
三品若琼乳,二品罕所加。
绝品不可议,甘香焉等差。
一日尝一瓯,六腑无昏邪。
夜枕不得眠,月树闻昏鸦。”
朱老问:“这是宋代梅尧臣的‘七品茶诗’吧?”
窦伦嗔笑着说:“老师又在考我吧?”
朱老颌首点头,笑着说:“老夫一生阅人无数,我没有看错,你将来是个前途无量的茶人!”
朱老对梅老板说:“再过几个月,要在咱们这里举行国际斗茶研讨会,窦伦再在我这里深造几个月,让他代表我们镇参加研讨会怎么样?” 窦伦连忙摆手:“弟子怎敢造次!镇上那么多高人,我焉敢代表大家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