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 绺子的传说(小说)
石坨管理妻妾是有一套的,他严格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论先来的后来的,都一例看待,不论是分东西或是给零用钱,没有偏轻哪个也没有偏重哪个。有次二房跟他嘀咕让买个金手镯,石坨说:“卖!买三个,一人一个,三人一律,谁也不兴多拿!”
但还是有人多拿了。这个三房跟前两个女人不一样,她从不喜欢大洋、花花绿绿的票子、也不喜欢衣服首饰,她只喜欢枪、子弹、还有骑马。子弹她用得很多,有练枪的时候射出去的,也有跟着石坨做活的时候射出去的。到后来,石坨拉杆子起家的那把二十响也归她所有。
也许,她多拿的不只是枪和子弹。到民国三十一年的夏天,她进入石家大门整两年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七个月大的欢实的男孩在土炕上咿呀乱叫了。
大房屋里,大娘的兄弟二狗正跟他姐哼唧小钱,大娘说:“我听说,你昨天跟着出去,一打起来你扔了枪就跑?就为你这样没出息,你姐夫恨得牙痒痒。”
二狗说:“我那不是正好病了吗?你给我拿点钱,我找先生看看去。”
大娘说:“谁还不知道你得下的是啥病?抽得你浑身没有四两肉,蜡人一样了,还抽?”
正说着,石坨进来了,大娘就住了声。
石坨说:“二狗,我再看见你扔了枪,立马崩了你!”二狗在藤椅上讪讪地坐下,也想坐得端正,一会儿工夫就出溜下来,卷成一团窝在那里,又是张嘴流眼泪的。石坨就说:“又断了烟膏子了?”
二狗叹口气说:“姐夫,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姐夫你说起来名声在外,山摇地动的,我不敢比你。你知道我烦心吗?我屋里那个黄脸婆,厉害得要命,又从来不吃亏,我打她一下,她就得还回来两下,打轻了制不服她,打重了,又怕万一打死了她娘家人放不过我,我烦透了,我那个屋里总不想回去了,只有抽几口烟,才能忘了烦心事-------”
石坨懒得听他说,就甩给他一把零钱,让他找地方过瘾去。
这个绺子里面,有好几个“双枪客”,二狗出去功夫不长又回来了,立马判若了两人,眼睛里幽幽有光,精神气十足。他见姐夫不在,就数叨他姐:“姐,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活得多没劲,家里有钱你也做不了主,给亲兄弟几个花花也是心疼肉疼的,你咋就容忍姐夫娶了二房娶三房呢?你看三房又生了小崽子,将来准得盖过你去-------”
这一天,有个石岭的老乡去北面的石盘岭走老亲,有人找到老亲家让他给石坨带个口信,一个药材商铺给石坨的孝敬预备下了,只因有个大号称“一面山”的绺子,他们的大掌柜新近投靠了日本人,在那一带糟害百姓有恃无恐,商铺柜上又没有个精壮汉子,不敢揣着走长路,想听石坨的吩咐,是在柜上暂存着,还是麻烦哪位弟兄跑一趟取回来。再者,大当家的要是肯亲自跑一趟,点明商铺受当家的保护,“一面山”的人也许不敢来糟害。石坨决定第二天亲自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三娘早早起来一通忙乎,拾掇了早饭,又把孩子托给大娘照管,就急急忙忙收拾自己准备跟石坨出门了。因为怀孕、生产、奶孩子,她已经很久没跟着出门做活了。只见她穿了一件漂白的洋布袄,腰上勒了一条紫红的宽布带子,布带上插着那把时刻不离身的二十响,脚下是一双百衲底的青布鞋,没扎绑腿。
石坨问:“拾掇利索了忙干啥去?”
三娘说:“我跟着你们去取银子。”
石坨说:“一点子小活计,赶晌午就回来了,你不用去。”
三娘说:“既是小活计,要不,你就不用去了,还怕我拿不回来?老热的天,你在家歇歇吧。”
石坨笑骂道:“滚你的犊子!我在家歇着,你出门做活,我成了你儿子啦!哪儿你也不用去,在家里好好哄着咱儿子!”
石坨带着三个人来到石盘岭,经人指点,药材商的家在村东的一个小院里。依着以往的规矩,留下一人在村子里把眼,三个人就朝院子走去。
这是个精致的农家小院,外院是草房,三间东厢房像仓库,西厢有猪圈茅厕,进了二门,三间青砖瓦房静悄悄的,石坨刚想到不对劲,就听身后大门关上了,外院草房顶上、里院风道里都有人影,看来偷袭的对手十分忌惮石坨身手,一言不发枪就响了,密集的子弹射向他们三人,同去的两个弟兄应声倒地,枪都没有举起来,石坨倒地的瞬间响了枪,子弹擦着对头的头皮擦出一道口子。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枪声就安静了。
把眼的那个听到枪声爆豆似地响,飞身向这里跑,跑上几步枪声停了,听到开大门的响动,他侧身藏到一家的门楼里。只见十几个土匪从那个院子出来,有一个是“一面山”大当家的山虎,他冲着空空无人的村巷喊了一嗓:“喂!把眼的小杂种,大爷今儿个留你条命,回去报丧吧!给你家石坨收尸来!告诉石家,别记恨我山虎,记恨你家的大烟鬼舅爷吧!”
此后的燕山峰岭中再也没有“一溜顺”这股绺子了,遭此重创,弟兄们树倒猢狲散,有远避他乡的,有投靠别的山头的,在石岭周围已找不到他们的影子。
只有二狗还能找到一具无头的尸骸,他的头,被三娘的二十发子弹打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