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最幸福的人(小说)
在下午他把他为我写的《关于书写》传给了我:关于书写?
关于书写,是个非常复杂深奥的问题,所有文学理论,数百年来都在谈论这件事。
在这一连串的行动中,我们可以约略分出几个角色:写作者,文本还有阅读者。写作者和阅读者是人,文本是符号语言;文本从写作者那里被生产出来,被传递到阅读者的心理,产生理解与共鸣,我们常常认为文本是承载着写作者的心意,就像一列货车那样,把这份心意传达给阅读者。最素朴的说法,这是个透过文本,让写作者与阅读者之间发生沟通的行动。
写东西,分享给朋友或陌生人,这是件天天发生的事情,然而却一点都不简单。
最简单的是阅读者,我们先厘清这个角色。阅读者要能够[看得懂]你写的文字,显然是要有条件的。至少他必须懂中文。此外,因为文化的差异,就算是看得懂中文,有时候也会有误读误解的结果。这就带出阅读者似乎必须跟写作者分享着共同的背景与脉络,才能够增加理解的可能性。
同样的年龄,同样性别,同样的生活处境,似乎都可以增加理解的可能性。年龄的差距、性别角色不同,生活处境差太多(一个长在上海都会,一个在蒙古草原生活)也就可能带来不理解。默契十足的身边人,话不用说完整句,彼此就能够了解对方心意。想要写给陌生人来看得懂,却是需要一些特殊的表达方式才行。
对于一个与你生活没有交集的陌生阅读者来说,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只有你的文字。一个陌生的阅读者并不了解妳的历史过去,不知道你的身分背景,甚至于他根本对这些不感到兴趣,所以,我们可以用这一点来区分两种写作的策略:写给身边认识你的人,关爱妳的人所看的,那他们会想要知道你的生活点滴,心情小语;要写给陌生人看的,那写作者要表达的是让阅读者感到兴趣的事情,太过自我中心的生活流水账,恐怕引不起他的兴趣。
共同点还是理解的核心。所以,要写给陌生人看得懂,我们必须把要表达的情感与事物,以人们共享的价值标准作为基准点来出发。清楚的表达出自我和这个共同标准的差异性与独特性,这样陌生人才能够掌握你所要表达的事情。另外一个方法,就是透过文字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透过文字陈述建立起妳特有的价值标准,让阅读者进入你的世界里,从而放弃他自已原本既定的理解架构,也不用透过共享的理解架构,对你的作品得到感受。
在这里,正好可以结束关于[阅读者不同]的讨论,进入到[文字作品]本身。
文字作品是写作者所创作的吗? 这是个哲学问题。基本上,写作者必须选用一种语言文字来书写。每一种语言文字都是一整套文化背景。一旦使用了中文,写作者其实很难避免不落入整个中文文化传统脉络的限制。当阅读者看到你的文字后,心有所感,有所理解之时,其实,写作者无从去核实到底他所感受到的意思,是不是原本你所要表达的意思呢? 文本在被阅读的时候,意思的产生,似乎决定于文字和阅读者的理解背景,从而脱离了创作者的掌控,彷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西方文学理论在讨论这一点时,提出[作者已死]的意思,就是在说这一点。
说到这里,我想用个简单的比喻来归纳前面的说法:想要让别人,身边人,陌生人看得懂妳透过文字所要表达的意思,可能并不是直接平铺直述的把事情过程,心情转变交代一遍就可以的。写作者要像一个布置陷阱的猎人,要用文字打造一个阅读者可以理解而且觉得很有趣的世界,吸引阅读者,诱导阅读者,让她掉入你所要的理解陷阱中,也就是从阅读者的角度出发来表达意思,诱导他进入妳所设定好的理解目标,才是比较成功的策略。
至于我的写作方法,或是你自己所表达的写作跟你的关系来看。我们都是属于写给自己看的写作者。写给自己看的写作者,通常陌生人看不懂或是不感兴趣,那是常态,也没甚么好难过的。身边熟悉妳的朋友,基于对你的认识与了解当背景,或许可以多少分享你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有时候是我们驾驭选用文字的能力太差,有时候是朋友其实对你了解不够深入,它们还是雾里看花,不见得能够百分百跟妳心灵交会。
这些都不打紧,对吧。我们还是想写,写给自己看也好。这就进入了问题的核心:为什么我要写?? 这个问题很深奥,我绕点远路来说,或许是比较好的方法。
我想请你想象,这个世界没有语言文字,那么,每一次的相遇,每个事件的发生,首先进入妳心里的,就是一种心灵情绪上的震撼,那是单纯的,还没有被命名的心理悸动。比如说,当你遇见某个男人,妳脸红心跳,忐忑不安的情绪….
然后你发出声音,说话了:你说出一个声音[Ai],所以,我们用特殊的发声[Ai]来想要抓住这个特殊时刻的奇妙感觉。当那个遭逢的现场过去之后,我们透过反复发出这个声音[Ai],想要来表达,再现那个奇妙的感受,并与别人分享。因此,人类学会了说话,透过说话来表达沟通。
不知道是为了记忆,还是为了传递,声音稍纵即逝的特性,不足以让我们单靠说话来抓住生命中点滴的感动,所以我们有了文字。我们把喉咙发出的声音[Ai],t创造出一个形象的符号来代表,写下来成为[爱],不管是刻在木板石壁上也好,用笔写在纸张上也行,还是现在透过计算机打字显现在屏幕上也一样。人类在语言之后,创造了文字来表达,来沟通。
然而,文字和语言就是如此的不同,让我们的理解、沟通,出现令人讶异的理解变化。说话是线性的,听觉的,稍纵即逝的;文字是前后呼应的,视觉的,可以一看再看的。你很难说话给陌生人听(现代科技可以了啦),但是透过书写,妳可以跟无限距离与无限时间遥远的另一个人,彼此心灵交流。
更重要的关键差异在于:语言,那喉咙发出来的声响,其实是紧紧地贴靠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心灵事件,代表的一种特殊的情绪颤动;但是文字的意思,确实来自于整个文字系统的意义网络。当你说[Ai],我听懂是那一个感叹,一个特定的情境,当我同历其境时,我也能够懂得你所说的[Ai];但是当你写[爱]的时候,看到文字的我,却是在复杂的文字意义网络中去找到[爱]的意思: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自私的?? 爱跟情一样吗? 恋跟爱一样吗? 欲跟爱有没有差别?? 对国家的爱,对亲人的爱,对生命的热爱,对情人的爱,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呢???
在文字系统中,人们用每个文字之间的差异相似比较,来得到文字的意思;透过文字而不是透过语言,也不是透过同在同历来分享感受,人们就会掏空原本声音符号所企图凝聚的那种活生生的临场悸动,文字系统就越来越抽象,越来越苍白,远离你我生活世界汤汤水水、流血流汗、笑心跳的感觉,建立起文字系统自己的,另有意义的,有秩序的,可分享沟通,却永远隔靴搔痒的另一种世界。
绕了一大圈,回到我们的核心问题:为什么我要写给自己看???
因为生活世界的临场遭逢是偶然的,无法重现的,甚至是混乱的,令人困惑的。所以我们在文字的世界中,才可以回头去看他,去整理他,去重新编排他,得到一种安心的秩序。这就是写,能够让我们排除因为生活世界的未知所带来的焦虑,让我们得到压力的抒发,让我们好像能够掌握自己的生命。
透过书写,我们也把生活世界的稍纵即逝给固定下来,变成值得纪念的一部作品。因此,我们变成了有用的生产者,觉得自己有想法﹐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价值的。
在这两个层次理,写,都是一种心理治疗。不是吗???
我们也迷恋于文字世界其实比生活世界更安全(有感觉,却不会真的要死要活),文字的世界比生活世界更奔放,更精采(我们可以用很夸张的文字,引经据典与古人神交,也可以吟诗填词,附庸风雅),从而迷恋、耽溺在文字世界中,彷佛没有被写下来的,就是不曾被活过的;而一切被写下来的才是神圣的,有价值的,有意义的,不管那是不是真的被活过…..) 我们说这叫做[生活在他方],某种意义是逃避生活现实,宁可住在美丽的文字的虚幻花园里,也不愿去承担现实生活的痛苦、苍白无趣,或是冲突矛盾。
在这个层次理,写给自己看,是给自己打造一个人世间的避难小屋?
我们自己拼命写,却鲜少真的用心去阅读别人的书写,其实是不安、焦虑和自卑?
我们把写给自己看的东西,贴出来希望有人看得懂,其实是孤单寂寞的呼唤?
我们想写却写不出来的时候,除了是技巧不高的理由外,更多是其实我们的生活根本没有感动,没有奇迹,苍白而空虚。
我们该写的,不是失去生命活力的僵死词句的堆栈。我们该记得,有滋味的符号,应该要紧紧地贴着生命的赞叹与感动。我们要诗意的去写,试着用文字去捕捉每一个奇迹与惊讶,才能够感动别人,也才能够安置自己。
现在的你,写不出来是吗?? 那何不放下笔先,去躺在草地上看云飘,去抱一抱想念的亲人,去好好的爱一场,然后再来提笔呢??
这篇“关于书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它给了我很大的感动和鼓励,我视之为无价之宝!我把这份感动放在只有我个人能看得到的地方,我揣着这份感动真诚的向他道谢!真诚的和他聊天,尊敬的称呼他为大哥!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