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母爱,是首唱不完的歌(散文)
为了减少母亲的麻烦,我立即在新家装了液化气灶和电磁灶,到镇上买齐了锅碗瓢勺、油盐酱醋、米肉蔬菜。然后跟母亲说;“我自己学做饭,你就不用费心了。该玩牌就玩去,到吃饭了我来接你,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吃过晚饭我送你过桥。”
那天,母亲在我家尝了我做的饭菜,赞不绝口,说比她做的好吃,她也放心了。饭后送母亲过桥时,碰上几个邻居,她自豪地对她们说:“我在老四家吃过晚饭了,还非要送我过桥呢。”
有天,我去三哥家看母亲,她高兴地对我说:“老四,我走到东邻的围墙角能看到你楼上卧室的灯光。”
我随口答道:“你不用走那么远,在三哥家的围墙门口也能看见。”
然后我变换着地点,发现站在三哥家的饭厅门口,甚至母亲的卧室门口也能看到我的窗子。于是我把这发现立即告诉母亲。她高兴地说:“这下好了,雨天我不用出门也能看到你楼上的灯光了。”
我诧异地问:“你注意我灯光干什么?”
母亲回答:“看到你楼上有灯光,证明你安全在家,我就放心了。”
冬天天冷,母亲有早睡的习惯。有一天下午,母亲来我家闲聊,聊到近四点,坚决不吃我做的晚饭,只想回去睡觉。于是我送她过桥,然后我突然觉得困倦,就上楼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六点多,天黑透了,就下楼做晚饭。吃完了再上楼,打开卧室里的吊灯,摆弄电脑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我去问候母亲。母亲一见我就急了:“昨晚你去哪了?我在家门口一直等你楼上的灯光。眼看七点多了,还不见灯亮!我那个担心呀,两次摸到桥头,天太黑,实在不敢过桥,才没过来。好不容易看到你楼上灯光了,我才上床睡觉。”
我强笑着说:“老妈,你真是的,干嘛非要看到我灯光亮起才睡呢?”
三哥搭话了:“兄弟,老妈不让我告诉你。你以前在这里吃过晚饭回家,老妈总要站在围墙门口,看你晃着手电筒过桥,等到你楼上的灯亮了,她才回屋睡下。”
母亲接着说:“儿呀,我怕你在漆黑的路上出事。”
我努力稳住情绪:“从三哥家到我家,也就百多米距离,平整的水泥路,周围住的都是熟悉的邻居,我怎么会出事?呵呵。”我借口上厕所,奔进三哥的卫生间拼命擦眼泪,却总也擦不干。
我曾从大连坐火车去沈阳,经过盖县,看到远方有座突兀肃穆的巨石,如人般屹立在群山之上。有人说那块巨石叫“望夫岩,”那是一个妻子在翘首眺望长年不归的丈夫。云南石林里有座挺秀婀娜的巨石,当地导游说是阿诗玛在坚定地等待她心爱的阿黑哥。在武夷山,在三峡……这样的望夫石,在全国不知有多少!
我就纳闷,难道只有钟情的女人才有资格配做望夫石?难道杜撰这类传说的人们竟不知道,还有谁能跟天下的母亲们期盼儿女平安、幸福的执着心情相比!莫非掺杂了爱情成分的亘古等待,才能体现极致的艺术轰动?难道母亲们的无私奉献、彻底关怀太普遍了,因此反而不那么显山露水,却认为理所当然了?
我多想举起如椽的巨笔,在所有的山川上都刻上赞美母亲们的诗歌!过分吗?一点也不过分!
古诗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世界上,只有母爱才是真正的无私奉献、不求回报。跪拜在佛祖、菩萨、圣母、耶稣面前的母亲们,祈祷儿女们无灾无病、幸福平安,就是她们的最大心愿。
古今中外的无数诗人作家都尽情地歌颂伟大的母爱,连篇累牍,堆山积海。可是,老一代的母亲们大多文化不高,再美丽的赞美诗只是说给别人听。说白了就是作秀。如果真爱我们的母亲,请大家抽出空来,给母亲几声柔情的问候、一个亲昵的拥抱。挤出上网的时间,陪母亲多说会话吧。因为,母亲们的要求不高,大家容易做到!
【三】母子情深
自从我在乡下定居后,每天早晚两次,一般是上午八、九点,下午四、五点,风雨无阻,必定过河到三哥家看望母亲,陪她说说话聊聊家常,有时帮着做些家务。如果过了这时段不去,母亲就要惦念,甚至会蹒跚着过桥来看我是不是病了。
每当我推开三哥家的围墙铁门,母亲就笑着从屋里迎出来。上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这就给你做。”下午的第一句问话是:“晚饭你吃什么?我这里有菜,你拿一碗去。”
我尽管对吃什么不甚上心,但也不至于亏待自己的肚子。工资卡上有钱,镇上有超市、菜场,家里有冰箱,要吃什么也很方便。面对母亲的问话,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她汇报:早饭我吃了什么、晚饭准备吃什么。虽说这套重复问答日复一日拷贝不走样,成了母子之间的例行公事,但我不觉得母亲唠叨。这是母爱的真实体现,也是我千金难买的幸福。
有几次,母亲拎着小篮子,站在我家的围墙外,一声声叫我。我赶紧放下书本或离开电脑,冲出书房,给母亲开门。等母亲在餐厅里落座,她从篮子拿出一碗菜:“老四,我到镇上买了点肉,给你做几个蛋饺,中午你趁热吃。”有几次,我准备离开母亲住处时,她会张罗着给我盛一大碗热腾腾的扁豆菜饭或者红枣粥,非要我带走。
我啼笑皆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于是我假装生气地连声责问:“老妈,我是个快退休的人了,你还把我当长不大的孩子?难道我这几十年在上海白混了,竟连饭菜也做不成?当年我一个人,也把女儿带大了。你有机会问问她,从小到大,我饿了她一顿没有?”然后我放缓口气:“我知道老妈你是一番好心,但你也得替我想想:一个大老爷们,还要九十岁的老妈整天拎饭送菜的伺候,村民们知道的,说老妈你心疼我这个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生活上的白痴,连饭菜都做不好!我说你这是爱护我还是出我的洋相?”
说到这里,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母亲也尴尬地笑了:“老四,我可没想那么多。经你这么一分析,是有点不妥当。那好,我不送了,如果你没菜吃了,到这里拿。”
我再次啼笑皆非:“我的妈哎,你还要我拿呀?得!闹了半天,刚才那些道理我算是白说了。”
自从去年我发现自己患了轻微的银屑病(俗称牛皮癣),就定时到医院配些药水、药膏,每天两次,往头皮上涂抹。可恨的是我头顶没长眼睛,看不到被感染的红点。只能先用手指在头顶巡逻,摸到稍高稍硬的地方,就将药瓶口倒过来,轻轻点一下,药水就顺利地延到患处。很多时候都是瞎点,因此我的银屑病既不见好也不见更糟。
母亲知道了,就毛遂自荐,自告奋勇非要帮我点药水。我担心母亲眼神不好,端了张矮凳(我坐高凳,母亲的眼睛就够不着我头顶了),坐在三哥家的院子里,让阳光直射我脑袋。母亲戴好老花眼镜,一脸严肃地站在我身边,左手轻轻地分开我的长发,一路仔细搜寻头皮上的红点。发现了,就用右手倒拿着药水瓶,将瓶口在红点上用力戳几下。其认真态度,好比硕士写毕业论文。其下手之重,不亚于苦大仇深的贫农斗地主!
好几次,我被母亲戳得哼唧起来:“老妈,求你下手轻点。再这么下去,我脑袋非给你戳几个洞!”好几次,我觉得药水顺着头皮往下淌,几乎灌进衬衫领口。于是呻吟着说:“老妈,千万不要挤瓶子,点一下就足够了,多点了就是浪费。这药水可不是自来水,要花钱的。”母亲歉意地连连说:“晓得了晓得了。”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然被戳得头皮发疼,挤得药水乱流。
在秋天和煦的阳光里,眼前河水潺潺,远处鸟儿乱啼,大红的柿子和金黄的橘子挂满枝头。我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着脑袋,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母亲则站在我身边,不断扒拉着我脑袋,认真涂药。这幅动人的情景,将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深处,不可磨灭!
我叔叔九十一岁,婶婶跟我妈同年,他们都已撑起了拐杖。十年前我特地到城隍庙给母亲选了根刻花龙头藤杖,希望她走路不方便时拿出来使用。可她就是不领情,坚决不碰那根藤杖。
这两年,母亲身体大不如前,经常跟我诉苦:“老四呀,我感觉一年不如一年咯。有时上镇,腿酸脚疼,走路吃力,路上要歇好几次。”
我马上接口:“藤杖呢?可以拿出来用了。外出时撑着,能借不少力呢。”
母亲立即强打着精神说:“我身体还行,用不着藤杖,用了藤杖,要被别人看了笑话的。”
我诧异地反驳:“叔叔和婶婶都用了,也没人笑话他们。谁敢笑话你?先得问问他们能不能活到你这把年纪。”
母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撑着藤杖,太难看了。”
我又气又好笑:“莫非老妈你还想谈对象?要不我给你到运动会上报名,参加长跑比赛?你都快九十了,行动不便,撑拐杖是天经地义的事。古代有个谜语,什么东西早晨时四条腿,中午时两条腿,晚上时三条腿?”
母亲想了一会:“好像是人吧?”
我一拍巴掌:“可不就是人?婴儿在地上爬,成年人两腿走路,老年人就得借助拐杖。你还是撑拐杖吧,这样你过桥来看我,胆气就壮了不少。”
母亲同意我的观点,却仍然故我。
那年国庆节前后,二哥在饭桌上召开六(弟兄五个,一个妹妹)中全会,就母亲该不该撑拐杖事举行郑重讨论。会上弟兄们踊跃发言,口诛笔伐,简直文革再现。结论空前一致,勒令老妈立即用拐杖!可母亲呵呵笑着,拒不执行这决议,弟兄们也没辙了,总不能把这事告到法院吧?
【四】悲歌一曲送娘亲
2012年11月28日下午,轮养在大哥家的母亲,已是九十高龄了,被特地从上海市区开车赶来的孙子孙女们簇拥着,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尽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突然,侄子发现正坐在椅子上欢笑的奶奶渐渐往一边歪倒。他赶紧上前扶住奶奶连声呼叫,却没有回答。二侄女立即掏手机打120急救热线,全家人将母亲送县中心医院急救。所有子孙听到母亲病重住院,立即扔下工作中断旅游,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因抢救及时,终于将大面积脑梗的母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然而,母亲经此打击,再也起不了床。我们兄妹六人轮流值班,精心护理,保准母亲床边二十四小时不离人。母亲卧病近八个月后,终于在她生日前夜,在儿女们围绕、哭喊声中,她……安详地离我们而去。
母亲,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到我们中间来了。在送母亲去火葬的殡车里,我泪流不止,脑海里翻腾着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在极度哀伤的挤压下,悲泪成句,以为悼念:
一、抬棺
哀乐阵阵,
凝重低沉,
亲友绕棺,
涕泪纵横。
爆竹震耳飞鸟惊,
心头茫然眼前昏。
午时三刻抬棺起,
我捶胸跺脚哭失声。
儿孙攀棺滴滴泪,
亲友个个抹泪痕。
众星拱月抬上车,
车上车下哭不停。
今日娘亲出门去,
再想回家万不能。
冥路遥遥千万里,
娘亲欲远行。
二、出村
前面殡车引路缓缓行,
后面儿孙轿车紧紧跟。
沿路抛纸翩翩蝴蝶飞,
娘亲告别众乡亲。
同辈姐妹先后几凋零,
今日轮到我娘亲。
前劳后逸九十载,
寸寸土地留脚印。
无暇春花忙耕耘,
赤日炎炎汗不停,
待到秋粮登场日,
织布缀衣御寒冰。
辛勤劳苦数十年,
养育儿女一大群。
今日里抛却故乡一片情,
娘亲要远行。
三、过镇
转眼之间庙镇到,
街市依旧闹盈盈。
娘要吃啥我去买,
为儿就该尽孝心。
记得去年夏初想吃瓜,
我开车兜了半边城。
昨晚供果堆满桌,
可怜娘亲再也不能享半分。
从今后,
商店里不再有娘的声,
菜场里不再有娘的影。
喇叭声声穿镇过,
娘亲正远行。
四、过桥
“过桥了娘亲,”
儿女哭连声。
怕你回家的路难寻,
怕你陌生的桥不稳。
只落得,
独自扶杖摸索行,
儿女倍伤心。
回想娘亲过小桥,
步履蹒跚战兢兢。
好在儿女有孝心,
这边送来那边迎。
他日娘亲要回家,
托梦于我说分明。
儿子我,
百忙也要来接应。
拍棺嚎啕过桥去,
娘亲已远行。
五、再过桥
“过桥了娘亲,”
哽咽带悲音。
昔日我开车来娘随行,
游遍苏杭好风景。
上下八沙都走过,
大小集镇皆留影。
满目农村新气象,
娘亲快乐我开心。
母子俩,
欢声笑语满车闻。
今日里娘亲随车去,
再也不能含笑随我回家门。
娘亲已远行!
六、三过桥
“过桥了娘亲,”
我一路痛哭未停声。
弟兄们都是夫妻双双在,
只有我是枯庙旗杆独一根。
娘亲说“其他儿女我不问,
唯有对你不放心。
娘走后你该吃的吃,
该花的花,
得开心时且开心!
省吃俭用谁来领你的情?”
言犹在耳,
清晰可闻。
从今后再不闻慈母声,
娘亲已远行!
七、追悼会
殡车才转弯,
停妥殡仪门。
推棺往里走,
子女后面跟。
相继进大厅,
排队绕棺行。
追思会上想娘亲,
俯仰痛哭皆失声,
怀胎十月非易事,
乌鸦反哺慈母情。
仔细再看娘一面,
从今后再想见娘梦三更。
娘亲将无形。
八、跪送
泪水漫湿追悼会,
拉不住娘亲要远行。
进去前长身展脚约一担,
出来后骨灰盒里不满斤。
从今后任我天涯海角游,
耳边不闻娘亲盼归声。
从今后任我悲欢离合去,
心头缺了娘亲慈母情。
阳间自古不留客,
百年之后无今人。
但愿娘亲那边仍安好,
梦中时常探儿孙。
待到一年一度清明时,
坟前想娘亲。
我在想,如果一个人写文章,连自己都不能感动,还能指望感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