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忠讲：既然有自来水了，就犯不着再到井里去担水。
　　 “你不去担，我去！”老憨说着，就要去拿担水的家伙。
　　 看着父亲弓着的背和担着空水桶的吃力样子，小忠不由地可怜起老父亲来了。“爸，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你晓得个屁！”老憨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爸，你也真是个死脑筋，老顽固。你那思想就不会开化一点？村里人哪个像你的？明明有自来水，偏要去担井水，你是有力气没处使吧……”
　　 “好啊，让你小子读了几日书，这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要想出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倒数落起老子的不是来了。”老憨气哼哼地将水桶一丢，着着儿子骂起来——
　　 “老子在家做死做活，供你读书，指望你有个出息。没想到你小子读出这般出息来了！讨饭也懒得上街沿的懒虫，养你这么大还要我来服侍你。老子没数落你，你倒反数落起老子来了。你小子看不惯我这把老骨头，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再莫进老子的家门！就当我没有你这个混帐儿子。你给我滚，滚，滚！”
　　 “滚就滚！”小忠忍住将要流出的泪水，一赌气就出了家门。
　　 望着儿子遁去的背影，看着躺在地上的水桶，老憨眼前一阵昏花，坐在交椅上不动了……
　　 老憨没有死。待他心火平了，气顺了，他又从交椅上站了起来。一个人弓着腰，弯着背，担来了“龙泉”水，做出了豆腐。两作豆腐只炸了六斤茶油，炸出的豆腐卵胀鼓鼓的，冷了后却是瘪塌塌的。那皮白中带黄，黄中透白。放在肉里煮过，夹起来一咬，满嘴的肉汤。无论是色，是形，还是味，都属油炸豆腐里的上品。
　　 然而，再好的油炸豆腐，老憨也吃不出味道来了。那缘由是小忠离家已有两天了，还不见回转来。等着吧！兴许明朝他就会回家了。
　　 三天过去了，小忠没回来。
　　 四天过去了，小忠还是没回来。
　　 老憨在家等不住了。第五天一大早，就到亲戚家里去寻。寻了四五家，还是不见儿子踪迹。最后才从小忠同学伴那里得到音信，小忠回学校去了。
　　 于是，老憨又弓着背，背上驮着用“龙泉”水做的豆腐，外加两块猪肉，怀里揣着三十块钞票，上县城找儿子去了。
　　 听讲：老憨见了小忠后，向他赔了不是。小忠也怪自己不能体谅老人，流了几滴眼泪水。终究是父子，好闹别扭，也好和解。
　　 只是在一件事上，父子俩难免又要顶牛。这就是：是用“龙泉”水，还是用自来水？
　　 顶牛归顶牛。“龙泉”水没有因为他父子俩的顶牛而改变了什么。热天照样凉，冷天照样暖。照样有人在它旁边洗裤头尿片，干旱了照样有人担它吃，用它做的豆腐照样中吃、省油，“龙泉”井照样没有井圈，照样有小孩子掉井里，照样有人换井水，那水质照样不变……
　　 高山村却有了小小的变化：全村五十三户，户户接上了自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