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袜板血案
文革最大的悲哀之一,就是人们用极端化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盲目崇拜伟人和伟人思想。人们常常把伟人著作中的一些提法,说过的一些话,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生搬硬套。一面,用来当做自己一贯正确的依据;另外一方面,又用来当为攻击对手的武器。于是,一点小事与矛盾,都会迅速升级成为一场阶级斗争!
《国民党反动派由“呼吁和平”变为呼吁战争》一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一小撮死硬派不要几天就会从宝塔尖上跌下去,一个人民的中国就要出现了。”
在文革中,为了强调自己是代表广大革命群众的,往往会给对手加上“一小撮”这样的定语,表示他们只是为数很少的一些人。当大字报出现了这样的口吻,说明矛盾已经演变成誓不两立的阶级斗争了。
骤然间,形势变得一触即发,各种所谓群众组织的态度,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有相当一部分组织开始改变态度,站到对立面支持再一次夺权。矛盾的主要焦点集中到了“红色军垦兵”身上。
可能是因为当时很多知青,觉得这个名称很符合自己的身份。所以,在团,甚至是整个师里,观点基本一致的知青和少数复员军人,都纷纷改组,或者改变了原来组织的名称。“红色军垦兵”成为当时知青的主要组织之一。就这个组织成员构成的角度看,客观上的确多数是所谓“可教育子女”。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红色军垦兵”发源地的九连,也就很自然成为反对派的众矢之的。
短短几天的工夫,连队的大字报就贴得铺天盖地!条条斗大的字写的大标语,叫人看的胆战心惊!
“打倒红色军垦兵!”
“红色军垦兵不投降,就叫它灭亡!”
“坚决镇压代表阶级异己分子的反革命组织——红色军垦兵!”
一批批反驳的大字报也纷纷出笼,有九连人写的,也有其他连队和其他团送过来的。为了应对当前的形势,除去写大字报、大标语之外,还动用了那个土广播站,很多有分量的大字报被广播出来。王和平做的这个东西功率挺大,大喇叭的声音,不仅可以覆盖整个营区而且传出很远。
陆霄不仅负责这个广播站,而且是主要播音员。他从小就喜欢朗诵,普通话也好。朗诵的时候,不论是音量,还是音色很不错。
这个广播站还真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对手对九连这个广播站恨之入骨,自然对陆霄这个人,也恨得咬牙切齿了。
终于有一天……
那是深夜。
因为天气非常寒冷,屋子里面的火烧得很旺。人们都穿的很厚,还带着棉帽子。那地方冷,那个时代的服装也都差不多,放下了棉帽子上的耳朵,整个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大家瞎忙乎了一天,都累了,大约过了12点以后,都回自己宿舍睡觉了。
陆霄就睡在设广播站那间宿舍。
原本是间女生宿舍,一个大房间。大约有20多个平方,可以做乒乓球室使用,或者当个小会议室。兵团的大多数男女宿舍都是这样的大房间。一个房间睡一个班,十几个人。以后才逐步将大屋子分割成两间。
很多知青回家了,剩下的几个都搬进了其他宿舍,这间便成了广播站兼“红色军垦兵”的总部。陆霄接手广播站以后,为了方便就搬到这里住了。
因为形势已经很紧张,加上兵团本就是准军事单位,营房里是有岗哨的。一般每个连队都在路口和制高点,还有像连部,这些地方设有固定岗哨。此外还会有几个流动哨。每天总大约有一个班的兵力担任连队的警戒任务。大家按照2小时一次轮流上岗。“红色军垦兵”控制九连后,担任警戒的自然都是自己人。
文革没有开始前,是持枪上岗的。文革开始以后枪械都上缴了,就改成了持木枪(平时练习刺杀用的)和木棍上岗。以后曾经发展到土制红缨枪、大刀之类武器。到武斗非常严重的时候,各派都通过各种非法渠道搞到了枪支、弹药,站岗又重新携带枪支了。
夜里大约1、2点。几个岗位都发出了警报。但为时已晚,大家来不及做任何抵抗,已经被上百手持各种武器的“红旗兵团”成员包围。
他们冲进营区开始“打砸抢”,高喊着口号:“消灭红色军垦兵!”“红垦兵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彻底捣毁红垦兵广播站!”
嚣张的口号里,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陆霄。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要把陆霄揪出来,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大家唯一来得及就是穿好衣服集中起来。有人已经听出了陈艳华的声音,很显然,是她带人来报复了。
战友们立刻想到了陆霄有生命危险!他们立刻将陆霄保护起来。陆霄的头脸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又在棉帽子里面,包了一块花格子的大方巾。陆霄变得不男不女,又被塞进女孩子人群里,挤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外面是几层女孩子,女孩子外面才是男孩子。陆霄被几十个战友,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憋得气都喘不出来。恰恰是这样的举措,救了陆霄的命!
“红旗兵团”的人,冲进了他们集中的那个大房间。手里举着刀枪木棍和火把,一个个杀气腾腾。站在前面的果然是陈艳华!
她手里提着一支红缨枪,腰上扎着皮带,皮带上还别着一把匕首。双目圆睁、满脸杀气,叫着陆霄的名字。
“陆霄,你给我出来!老娘今天和你算账来了!”
听见她的挑衅,陆霄肚子里的火直窜脑门子!陆霄一直身子想站出来。身前几个女孩子,死死把陆霄按住,低声警告:“别动!你不想要命了?看看这架势,能出去吗?”
陆霄不停扭动身子,想说话,可戴着个很厚的大口罩,要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不知道哪个姐姐,还捂住了陆霄的嘴,陆霄被她们像包饺子一样裹在人堆里。
“你怎么啦?这会怂包了?你不出来是不是?哥几个,上去打!”
陈艳华疯狂地一声令下。
“红旗兵团”这伙人举枪舞棒,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一顿乱打,屋子里顿时血肉横飞!
屋子门口本来有一只砖砌的大火炉,本来烧得炉火正熊。居然就生生把炉子拆了!滚烫的砖,成了他们手上的“飞火弹”。顷刻之间一只燃烧着的大火炉平地消失了,全部化成“飞火弹”,砸进人群了。
几乎所有人都受了伤,身上的衣服,很有屋子里其他东西都烧起来。靠在外面的几排男生被打得惨不忍睹。不是鼻青脸肿,就是头上开花,几个重伤的被打断了手脚。
等驰援的人马赶来,这间屋子里一片惨不忍睹的狼藉。到处是战友们的血迹,还在冒着青烟的砖块,打断的棍棒,被烧毁、砸烂的被褥、衣物、书籍,还有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痛苦呻吟的战友们……
陆霄看着这个场面不由痛哭流涕,抱起那些为自己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战友们,心中有无限愧疚,实在是忍无可忍。陆霄提起一把被丢弃的长矛冲了出去。
带人来驰援的是刘健,他见陆霄怒气冲冲的冲出来,一把拉住他说:“你干什么?追不上了。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样完事的。我们一定会要求惩办凶手!”
一场不对称的流血事件结束了。一方是手持各种棍棒等冷兵器的上百号人,另外一方是手无寸铁的二三十号人。据事后统计,至少有二十余人受伤!其中五人重伤!幸好没有人被打死。也是因为其他连队得到消息赶来驰援,“红旗兵团”的人很快就撤退了。伤员被及时送去抢救,没有造成五个重伤员残废。这些都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惨重的代价不言而喻。
一只普普通通的袜板,就这样带来了一场血案。
几十年过去了,今天的人们究竟应该怎样去看待过去?我们又应该从这些鲜血淋漓的真实历史中,得到怎样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