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青年男子见我似乎有些尴尬，并未问我为啥哭，他笑了笑，你给我表哥请假时，听到你说母亲的事，你做得对。这就回去见到你妈妈了，应该开心啊，你的妈妈见到开心、漂亮的女儿回来，她也就会快乐，这叫做把快乐带回家。
　　 没有想到他的几句话 ，就冲刷了我心中的雾霾，我感到心里好过些。于是问他，你这是去哪里啊？
　　 去富源，云南富源。一个处得很好的老同学在那儿办厂，发了几次邀请，请我实地考察当地的魔芋产业，约我加盟投资，然后在深圳打开市场，并由深圳向国外扩展。他说话时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自信。
　　 富源？那个地方我熟悉，离我老家不远，要从西平市经过。魔芋，我自小就知道，妈妈在房前屋后就种了很多，成熟后从地里刨出来，做成魔芋豆腐，用酸菜炒了吃，味道不错的。这么说，他也是乘坐这一趟班机，真的是巧啊，真如电影里的那句台词：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我也笑了笑，但很勉强，说道，看来我们是同路人。
　　 不欢迎吗？我是很欣慰，突然看到你，就走过来与你打招呼。在路途中有佳人相伴，赏心悦目啊！先自我介绍，我叫林木槿 ，湖南湘潭人，今年虚长29岁。他落落大方地说，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很健谈，善于推销自己。
　　 谢谢林木槿先生的夸奖，我算不上佳人，只不过是不难看罢了，我普通小女子一颗，你就叫我馨幽吧。我说完心里就感到有些好笑，有些像电影里相亲的对白。
　　 他就像看穿我似的，说，介绍是有些唐突，不过是真实的。你为啥说你是小女子一颗？
　　 我往上指了指，每一个人就是一颗星，我是不起眼的小星星，所以叫一颗。
　　 他一听哈哈大笑，有趣，你不仅美丽，还风趣，有这样美丽风趣的美眉在旅途作伴，这一趟再辛苦也值了。
　　 这时，机场广播提示登机时间到了。
　　 我们站了起来，他说，你的行李呢？我帮你提。
　　 只有这一个包包，谢谢你。我指了指背上的咖啡色背包。
　　 别客气！我们算是认识了，又是旅途伴侣，你在前，走吧，开始登机。林木槿往前摆手，那串金黄色水晶手链滑到手腕处。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串金黄色水晶手链，我心里想到，这要是戴在女孩子手腕上才好看，因为手链样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
　　 我找到我的位置，坐了下来。林木槿不知用啥方法，竟然说动我身边的一位妇女，与他交换了座位，坐到我身边来。
　　 他笑笑，说，方便聊天。
　　 我朝他笑了笑，算是回答。
　　 他接着说，馨幽，你给我的印象很好，亭亭玉立，飘逸的长发，自然地垂落在肩上，皮肤雪白，尤其是你的那一双眼睛，你发现没有，特像跳水冠军郭晶晶的那双眼睛。而且我发现你不穿高跟鞋，都是休闲运动鞋，牛仔裤，紫色坎肩体恤衫。你活泼，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情调下却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让人心疼。
　　 我听了心里不免一动 ，然而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大力赞赏让我听得舒服。由于在总经理那儿见过，想他不至于是坏人吧，但自己是一个女孩儿家，矜持些好。
　　 于是，我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夸奖。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把注意力总是放在我身上，以免又说出一些让我不好意思的赞扬话来，我问他，先生是在哪里发展？你似乎是一个诗人。他说，别叫先生，我们俩一般大，大不了我虚长你几岁。还是回答你的问题吧，我刚工作那会，在上海船舶公司，后觉得不适合自己，又只身来到深圳发展。什么都干过，还当过报社的编辑，直到后来，转入食品加工，正好用上我大学时的专业，于是如鱼得水，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还发展得不错吧。这次去滇东魔芋故乡，就是想去看看，再图发展。当然，我不是诗人。
　　 听了他的话我暗想，我虽不是富源人 ，但我家乡也种魔芋，我还是了解的。我说，你会有惊喜的。据我所知，魔芋这生态食品，在我们那儿已经成了气候，被称为乌蒙山瑰宝，是绿色食品，既养颜健身，还排毒，老少皆宜。你去的富源，听说现在已发展成为全国魔芋基地县。近年来，很多优秀的毕业生在富源大展身手，他们或种植，或加工，或销售。
　　 天啊，馨幽，你竟然知道得这么多啊 ！如果不是你的妈妈身体不好，我真想请你陪我去那儿看看。
　　 我接话说，我妈妈身体好，我也不会请假了。说到妈妈，我一下又黯然下来，脸色晴转阴，不在意地提了提双脚，却不料动着面前的小桌子，上面那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倒了，正好泼洒在他的手腕上，泼在他那串金黄色水晶手链上。我连忙道歉。他笑笑说，没事，用纸巾擦擦就行了。这串手链从我戴上至今，你是第一个给它喝咖啡的人。一席话说得我不禁笑了起来，心里不安的感觉瞬间消失。
　　 林木槿给我说了这串金黄色水晶手链的来历……
　　 原来是这样啊！我很惊讶！
　　 是啊，既平凡又不简单，还富有传奇色彩，是吧？我女老祖给我奶奶戴上，我奶奶给我妈亲自戴上。可惜我妈没有实现她的心愿，就被那可怕的病魔夺去了她的生命，离她四十岁的生日还差一天。临终前把这串手链交给我，嘱咐我替她戴在她未来的儿媳妇手上。
　　 我心里一震，不禁看了林木槿一眼，分明望见他眼里泪水波动……
　　
　　 五
　　 当我把我爸爸妈妈姐姐和我的故事对林木槿说完，飞机已缓缓地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在跑道上慢慢滑动。
　　 林木槿说，被你妈妈、姐姐爱你的浓浓亲情感动了，只因为有爱，才会有这么好的妈妈和姐姐啊！你要好好珍惜，这回就安心地好好照顾你妈妈，也为你姐姐分担些操劳。
　　 我点点头，觉得这个男人心底是善良的。
　　 昆明真的就不一样，不愧为春城。一下飞机，那种久违了的空中气息扑鼻而来，总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天空就如用早晨的露珠洗刷过一样，清澈干净，湛蓝，偶有几朵如棉花团的白云，自由散漫地飘过。
　　 走出机场大厅，林木槿的同学来接他了。他硬是要我与他一道坐他同学的车。我谢绝了，说你们有事要谈，而我，却想安静。再说了，目的地不一致。林木槿同学说，那就坐到西平市，再分手。我硬是坚持要坐城际列车，自己独自回老家，独自感受回家乡的一切。
　　 林木槿没有再坚持，说了一些叮嘱的话，就上车了。在车上的他，一直在向我频频招手，直到视线模糊，看不见他。
　　 我急忙赶到昆明南窑火车站，坐上了去家乡的城际列车。两个多小时后，我赶到了医院。
　　 妈妈，我的好妈妈，我一进病房就要喊叫。姐姐已经看见了我，脸上笑容浮起，用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我小声些。原来，妈妈睡着了。我轻轻地拉着妈妈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妈妈。我的好妈妈，瘦了，手上没有一点儿肉，皮包骨头，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丝里掩藏不住的根根白头发，肆意地表现自己，是那么地张扬。我的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就像有感应似的，妈妈醒来，望望我，虚弱地说，是不是……馨幽来了？一定是馨沙，给你妹妹打的电话。我说过了，馨幽……太忙，不要打扰她，工作重要，一个女孩子……在深圳，创业……不容易。我的病……不咋个，不要影响她的工作。
　　 妈妈，别说了，什么事都没有治你的病重要，我拉着妈妈的手说，眼泪早已失控，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流下。
　　 妈妈看着我，慈祥的面容憔悴不堪，见我流泪，伸出她那不再细腻、已经粗糙的手给我抹泪。我把妈妈的手，紧紧地贴在我的脸颊上，任泪水肆意流淌……
　　 于是，我在医院里替代了姐姐。姐姐每天只负责煮饭送来。我来之前是姐姐守在医院，姐夫煮饭送来。我在医院里按时督促妈妈吃药，给妈妈擦洗身子，给妈妈换洗衣物，给妈妈梳头。就像我小时候生病妈妈照料我一样。给妈妈梳头的时候，我就给她讲我在深圳工作的经历。
　　 妈妈听了，弱弱地说，我的女儿真不容易。馨幽，你有对象了吗？
　　 见妈妈问，我说，妈妈，女儿工作太忙，还来不及考虑呢！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的，有些怪怪的，脑海里会冒出林木槿来。
　　 妈妈说，再忙，也要考虑自己的事。一个女孩子家，把自己年龄拖大，以后找一个好的对象就困难啦。
　　 知道了，妈，现在是好好养病才重要。我转移话题。
　　 同病室里的另外两位母亲，都比我妈妈年龄大，靠门边的那位，六十六岁了。她家住农村，身边最热闹。每天几乎都有两三个人在她身边，今天是这个女儿，明天是那个儿媳，有时是女婿，有时是她爱人。看着她，似乎再病也是笑着的。
　　 相比起来，靠窗子边的那老太太就显得孤单了，她今年七十七。每天几乎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到吃饭时，她的白头发老伴煮好了送来给她，吃完饭后他们坐了坐，她就催他回去了，说家里还有花要浇水，卫生要打扫，家里没人不行，万一孩子们打电话来没人接，会担心的。于是，老伴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原来他们有一儿一女，是令人羡慕的一家。大儿子儿媳都在法国工作。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从川大毕业后，随夫在南京工作。儿女收入高，每年都要汇钱来给他们，他们都说不要，退休工资就够用，只要他们带上孩子回来看看他们老俩个就行了。
　　 原来父母并不需要钱物，钱物对他们来说不是重要的。人老了，成了老人，都喜欢儿孙绕膝承欢。我终于懂了，老人的幸福在哪里？幸福就在身边。我心里受到很大的触动。在妈妈又睡着的时候，我去找医生了解妈妈的病情，并要求医生弄点好药给妈妈用。医生告诉我，你们子女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就是最好的药。
　　 半个月后，妈妈出院了。医生对我说，我没有料到你的妈妈术后会康复得这样快，可能与你们都在她身边有关啊！听着医生意味深长的话，我心里忽然一亮，就像开挖了很久的隧道一下子开通了，令人期盼的亮光照进来一样，我顿时彻悟。
　　 我决定，选择回家乡来工作。
　　 我不能让“子欲养而亲不待”成为我的遗憾，因为爸爸的过早离去，已经成为我与姐姐最大伤痛和遗憾。
　　
　　 六
　　 这时，空姐播报员已经提示，飞机进入了云南上空，马上就要在昆明长水机场降落了。
　　 我收回思绪，扭头，看着窗外，像牛奶一样洁白的云层，就像雪堆似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往上看，深蓝的天空一望无际，没有尽头。
　　 突然，我想起两个月前，接到姐姐电话回来时，林木槿与我一起同乘一架飞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飞机外面也有这么洁白的云层，只是当时自己的心情因母亲病重而极为糟糕，并未去欣赏。一晃两个月过去了，不知他的魔芋食品深加工项目考察得如何了。在我照看妈妈的时候，他多次打电话来问候，中途还来医院看望了一次。每一次，我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热烈的期盼，我都赶紧移开眼神，避免与他的眼神对撞。妈妈出院后，我就把手机关了，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替换了姐姐，全身心地在家伺候妈妈。姐姐他们在医院照料妈妈，耽误了好多农活，他们得抓紧补上。
　　 看看妈妈好得差不多了，在妈妈的催促下，我离开家里，飞回到单位。离开时看到妈妈依依不舍的神情，我心都要碎了。但我很快就缓过来，因为我已经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不过，我没有与他们任何人说，没有告诉妈妈，怕她不答应，我要来一个先斩后奏。
　　 当我在两个月后的今天，再一次从飞机上走出来踩在彩云之南的土地上时，感觉就大不一样了。我心里欢呼，我回来了！
　　 我没有想到，当我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才出机场门口，林木槿就在那儿招手喊我了。馨幽！馨幽！我很吃惊，他怎么会在这儿呢？我没有拒绝他，任由他帮我提东西，我是有些累了。
　　 林木槿一边开车，一边缓缓地说，听到表哥说你决意要离开公司，他心里百般不愿，但你选择离开的原因无可挑剔，都说百善孝为先，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重要的呢？没有！表哥忍痛割爱，但却留了一手，这就是告诉了我。他已经知道我决定在滇东高原的富源投资办厂，进行魔芋食品深加工。他就给我推荐了你，认为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我已经做出了重大决定，在你家乡的这项投资，聘请你作为我的代理人，专门坐镇这儿负责有关业务。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因为是一举两得的事，既离你家近，你随时可以前往看望妈妈，就一个小时的路程，你也可以把妈妈接到公司与你在一起，照顾她，又能发挥你的管理业务专长，施展你的抱负。两不误！怎么样，馨幽？
　　 我听了，颇觉意外！眼前这个男人，善良还能干，又能体贴人，特别是对父母那么有孝心，这样一个总会为父母着想的男人不就是自己向往的吗？他故意把“你妈妈”说成“妈妈”，不会是有意的吧？
　　 不管如何，这次，我的心终于被他拨动了，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声，嗯！
　　 林木槿开心地笑了，说道，我表哥给你多少薪水，我就给你多少薪水。这儿的全部业务，由你做主。有困难时，你找我。
　　 我眼睛一热，谢谢你，木槿，你真好！
　　 林木槿开心地说着他的长远打算。
　　 路上，两旁的行道树飞速往后移去，前面两边绿郁葱葱的树木在风中摇曳，似乎在欢迎我回来。
　　 不一会儿，车子就来到我老家村子滑石板。这些年，农村已经开始富裕了，路直接修到了村子里。一排排白墙灰瓦房子错落有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被树木果林包围着。村子后面就是大山，山林葱郁，蜿蜒而去。用山清水秀来形容我的家乡，最合适不过。
　　 在村口，林木槿突然停下车来。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正看着我，眼神充满了火热的浓情。
　　 他说，我表哥把你推荐给我，他不仅推荐你是我这儿业务管理的最佳人选，还推荐你为我的另一样人选。他故意停了下来，眼神里出现了一抹狡黠。
　　 我明知他说的是什么，可当这一切突然现实地来到我身边，我还是一阵心慌意乱，倏地，心快速地跳了起来，问道，还推荐我什么？
　　 林木槿从他左手腕上退下金黄色水晶手链，说，你是它的主人，我的妈妈在那边如果看到，她一定是心满意足地点头笑的。
　　 他抓住我的手，我心里一颤。就在这一瞬间，他轻轻地把这串金黄色水晶手链给我戴在手腕上，并把线拧紧几扣，要知道，他的手腕比我粗多了。
　　 看到我热辣辣的脸，他给我戴上后不忘调侃我一句，你的脸真红，红得好像你家乡的红杜鹃，越发像我梦中的美丽仙子。
　　 这时，我的妈妈和姐姐已经从村里走了过来。姐姐已经接到我的电话，知道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馨幽，姐姐大声喊着，朝车子这儿奔了过来。
　　 林木槿突然冒出一句：你姐姐的相貌与你一点也不一样啊，出入这么大！
　　 我拉开车门，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说，当然不一样！我是爸爸妈妈在学校大门外捡到后领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