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前度(小说)
房父望望房瑞海高高的背影,摁一摁桌上的几何书,末了把窗户关起来,试试不漏风了才放心。
房家的这场对话很快就折射到居委会里。
次日,中年女人对戴着眼镜的男同事说:“我待会儿出去一趟,罗主任万一找我就请他打我手机。”眼镜男说:“你忙什么去?”中年女人说:“找到岑彦清了,在这附近的一个洗头房。到处找她,没想到‘灯下黑’,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眼镜男大奇:“咱们地毯式搜索也找不到,你是怎么找着的?”中年女人说:“房瑞海告诉姜主任的。”眼镜男笑说:“他是怎么打听到的?”
中年女人说:“房瑞海知道以前是他的错,又知道岑彦清性子烈,就在QQ上假装女网友长期陪着岑彦清,最近又借口寄东西给她套出了那洗头房的地址。”眼镜男想到房瑞海的良苦用心,倍觉欣慰:“懂得将功补过,关心别人,就是好孩子。你有没有觉得,房瑞海跟第一次和我们见面时,已经是两个人啦?”中年女人说:“谁说不是呢!所以罗主任说他的话绝对可信,请我赶紧去找岑彦清,他负责做她母亲的工作,争取叫她们娘儿俩早点团聚。”眼镜男说:“好!好!这样子最好!”
五
出去时还是丽日晴空,办完事从大楼出来却下起雨来。司机到地下停车场取车,房瑞海和集团副总、三十来岁的柳总站在楼外带顶棚的游廊里等候。房瑞海脚下堆着几只纸箱,等司机把车开来好搬上去运走。
柳总说:“麻烦你了,小房。”房瑞海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柳总盈盈一笑:“嗯,这个答案很标准。”她是个绝色的丽人,但举手投足,气场十足,有种自然而然的威慑。房瑞海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当下笑道:“这些水果和零食您一个人吃得完吗?我声明,我不是想分一箱走。”柳总笑说:“想分也不给。这是带给别人的。”所谓“别人”,是她认为有利用价值的女同事,和可以争取、笼络的董事的太太们。有一部分热带国家出产的水果,丰艳甘美,当地很稀缺;有两种零食新近才推出,尝过的一定不多。她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拉拢一批人,也是一种巧妙的攻关。
房瑞海察言观色,知道她不愿详说,就指指外面说:“说下就下,一点征兆也没有。”柳总说:“没有征兆才能锻炼反应能力。”
话音刚落,一件没有征兆的事就发生了:岑彦清双手护头、一路小跑着过来,显然是没带雨具,到游廊里躲雨。房瑞海见了她,又意外,又开心,又担忧。果然,岑彦清瞟了他和柳总一眼说:“哟,很有情调啊,找个美女在这儿看雨。”她明明看见房瑞海穿着保安制服,柳总一身职业套装,然而只要看他和美丽的异性单独呆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房瑞海早从罗主任处得知,岑彦清被居委会苦劝,已经离开洗头房,与母亲言归于好,搬回家去。至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没有多问。他向来把自己当作“难啃的骨头”的最高标准,既然他也被他们感动、折服了,料想他们只要能找得到岑彦清,就一定会把她牵引回来的。
柳总笑望房瑞海一眼:“女朋友?”岑彦清不等房瑞海接口,先自说道:“他想得美。早就把他休了。”房瑞海笑了笑说:“我和我们领导在这等车。”他以前从来不会好脾气地向她解释,她倒怔了一下:“怪不得你保安干得欢呢,不是漂亮的领导你也不服侍吧?”房瑞海笑道:“你连挖苦人的样子都这么好看。”柳总见他这副惫懒劲儿,不由笑了一笑。
房瑞海是打定主意要息事宁人的,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意识到是他对不起她;二来,柳总以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短短几年跃升到公司副总,是公认的手段厉害,他怕岑彦清得罪了她,落得不可收拾。
岑彦清“哼”了一声,理着湿漉漉的长发。她拒绝领他的情,不因他的让步就原谅他曾给她的伤害。想到“伤害”,怒火填膺,她辣辣地一笑:“做了小跟班,真不同了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柳总说:“小姑娘,人家让你,你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岑彦清头发一甩,转脸问她:“怎么啦?心疼啊?伤了你的宠物了?到‘虐畜协会’告我去?”
她字字锋锐如刀。房瑞海大怒,拼命忍住,仍挂着一丝笑容,表示他不在乎。柳总侧头打量岑彦清说:“我不知道你跟小房以前谁是谁非,不过从你的素质来看,他跟你分开是对的——通常‘被分手’的那一个才会气急败坏。”岑彦清柳眉倒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柳总微笑道:“你还没有听够吗?”
司机开着车来了。房瑞海忙送柳总上车,又回来把沉沉的几箱吃食分三次搬到后备箱里。岑彦清斜睨着他,并不阻止。他在雨中来来回回地忙碌,她的视线就随着他来来回回地移动。她对他六分愤恨,三分鄙夷,一分怜惜。毕竟司机和柳总稳稳地坐在车里,搬东西、经风雨的是他一个人。
他把最后一箱水果放上车,“嘭”地关上了后备箱。随着那一声,震动的还有她的心。他要走了,上天安排了这次巧遇,除了仇怨,什么也没剩下。他走上了正途,她也是,可在感情上,两条正途倒像两条平行线,下次再见又不知要隔多少个日日夜夜?
她咬着嘴唇,目送他走。谁知他折回来,掏出一包面巾纸往她手里一塞:“把头发擦擦。”两人的手极短暂地触了一下,电光石火般的温暖,因为太短暂了,使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直到他上了车,消失在雨雾中,她还觉得恍惚。
六
天阴阴的,居委会外的小院子里,树枝晃动。花坛里的花草被风刮得弯下腰去,像在默哀。玻璃窗上返潮,也像泪眼模糊。
室内的三人一站二坐,相谈甚欢。坐着的是中年女人和她戴着眼镜的男同事,站着的那位身段窈窕,赫然是卸去浓妆、一身素净的岑彦清。她是接到居委会的电话,来谈再就业的,正说到是应聘打工还是自谋生计,中年女人忽然对外面的天气起了兴趣,对眼镜男和岑彦清说:“你们看这天也奇怪,又不是夏天了,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眼镜男有点愤世嫉俗地说:“又是污染,又是开采,朝天上喷废气,朝地下挖根基,这气候愣是给那些无良的人弄反常了。”岑彦清笑了,感到他们的可爱可亲。
门外又走进一人,面色沉重,是居委会罗主任:“你们赶快收拾一下,马上到‘鼎新’集团去……”他看了岑彦清一眼,过了片刻才说:“房瑞海因公牺牲了!”
如同一个炸雷,把大家都震懵了,办公室里一时鸦雀无声。岑彦清还过魂来,跌坐到椅子上。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和“晴天霹雳”几个字的万钧重量,使她有种凛凛的危惧和残酷的领悟。
罗主任见了她的神色,越发难受,沉痛地说:“昨天夜里有歹徒摸到仓库,给房瑞海撞上了。等其它人听到动静赶过来,他已经中了两刀,倒在地上了。好在歹徒被他一喊一吓,没偷成东西就跑了。歹徒留下了脚印,房瑞海指甲里还有他们衣服上的纤维,公安局正在侦查。”他长叹一声:“这孩子……”
中年女人心痛难抑,眼镜男黯然无语。岑彦清一径儿发着呆。
罗主任等三人半哄半劝、半扶半拉地携着她赶到“鼎新”,保卫科长赶紧迎上前来说:“程总早说你们会来。这次的事情险得很!我们仓库里有一种金属叫‘铊’,是制造光电管和光学玻璃的,有剧毒。万一真被那些心怀不轨的暴徒得了手,拿出去散播到社会上,后果不堪设想!要不是小房,公司财物损失还在其次,外面还可能有很多人中毒死亡!”众人唏嘘感慨,中年女人拍着心口,眼镜男想想还觉得后怕。保卫科长痛心地说:“我一直很欣赏小房,想不到他会殉职!程总决定明天为他开追悼会,让全体员工学习他的可贵精神!”他对罗主任说:“罗主任,是你们给‘鼎新’送来了这样的好员工,感谢你们!”与罗主任重重地握了下手。
这一下仿佛也重重捏在岑彦清心上,刹时间她泪水如瀑,哽咽失声。众人苦劝无效,正不知如何是好,柳总摇摇走了过来。保卫科长忙叫了声“柳总”,她点了点头,把一本小本子往岑彦清怀里一塞,淡淡地说:“哭有什么用?那天当着我的面你把他损成那样!不过好在小房也没记恨,你看了他这件遗物就明白了。”岑彦清把那小本子死死摁在心口上,泣不成声,半晌都舍不得打开。
尾声
这天中年女人左想右想不放心,专程到岑彦清家去探望。她母亲苦笑了笑说:“这两天好些了。在房里呢,您看看去?”
房间小而精致,靠窗有张书桌,放着电脑、台历和花瓶。岑彦清背朝门口,伏案而坐。中年女人敲了敲门,岑彦清转过头来,凄恻地一笑:“阿姨来了。”中年女人缓步过去,见电脑上是人才市场的页面,猜到岑彦清是在找工作,稍稍安心。她待要说话,岑彦清已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您放心。看了房瑞海留给我的那个小册子,有多少眼泪,当时也流干了。”她从抽屉里取出本子打开,前面一多半是房瑞海的日记,诉说他对当初背弃岑彦清的懊悔,假冒大头姐的过程,末一页上是个日程表,写着几月几日要达成什么目标,除了考大学外,几乎每个目标都同岑彦清有关。他的最后一行笔迹是:“相识两周年,买一堆布娃娃,求失去过孩子的彦清原谅,好好照顾她。”
那下面又有一行小字,纤细娟秀,一望而知是岑彦清的手笔:“原谅房瑞海,代他孝敬他的父亲。”“日期”那一栏上写着两个字:“永远”。
问好陶兄,我已经看完《太阳雨》了,今天早上十点钟,看完。
特此过来汇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