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我懂；她的心情，我也懂。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棵打碗碗花轻轻地递给了她，而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那盛开的打碗碗花。低头，亲吻，眼泪，滑落，而后，则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第二天，碗儿带着这些打碗碗花，随着男方去了那遥远的山沟里。临走时，她没有落泪，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着太多的情绪——有悲凉，又无奈，有认命，有期冀……
　　
　　 【四】
　　 碗儿曾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上说：人，若真的有来生，来生，若是可选择的话，我绝对不要再做人！我宁愿，做一棵细弱微小的打碗碗花，独自开放，独自灿烂，独自芬芳……
　　 我本以为，碗儿出嫁之后，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可却没有想到，几年后，碗儿又回到了我们这里。只是，曾经的那个青春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身沧桑、不言不语的木头人。
　　 这几年中，我不知道碗儿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可当我看到碗儿时，内心的震惊却是无以言表的。正是鲜花怒放的青春大好时节，碗儿却是满身沧桑，容颜苍老得犹如一个老妪。但这并不是最令人震惊的，最让人震惊和心痛的是——碗儿，竟然变成了一个不言不语，没有情绪变化的木头人！
　　 起初，我以为碗儿只是面对众人时才这样，只因为不想和外人说话，但我认为碗儿肯定会认识我的。可是，当我们两个独处时，我一把抱住碗儿，不停地呼喊碗儿的名字时，她依旧如同木头人一样，不言不语，没有丝毫变化，任我喊了半天，直喊得嗓子嘶哑，她依旧没有半丝回应。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碗儿，真的是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所以，她完全封闭了自己，不再感知世界，不再与人沟通，她再也不给世间任何伤她的机会。我无言，只能紧紧抱住碗儿无声泪流……
　　 后来，我在碗儿带回来的行李中找到了一个日记本，直到我读完它们，才知道碗儿这几年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苦难日子，也才知道碗儿为何会如此决绝地封闭自己，不再对尘世有一丝的留恋。
　　 因为碗儿是被卖掉的，所以，碗儿去了男方家里，根本就不被当做人看。她每天要干繁重的体力活，还要管好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可她每天却是食不果腹。晚上，她还要应对男人无尽的兽欲，对她来说，那里的生活，真的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男人，还喝酒，好赌。酒醉后，经常对碗儿拳打脚踢，所以，碗儿的浑身上下布满伤痕。每次，赌输后，男人回家也是对碗儿拳脚相向，总说碗儿是扫把星，自从她进了他家门，他就没有一次走运的时候。
　　 这些情况，直到碗儿怀孕后，才有了些好转。毕竟，男人也想要儿子来继承香火的，所以，碗儿过了一段相对平静安稳的日子。可是，在孩子生下来后，碗儿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只因为，碗儿生了一个赔钱货。自此，碗儿又开始了挨打受骂、劳累不堪的苦日子。
　　 其实，这样的日子，虽然苦些、累些，但我想，碗儿还是可以忍受的吧。毕竟，她在家的十几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一个雷雨之夜发生的事情却成了压垮碗儿的最后一根稻草，致使碗儿彻底封闭了自己，不再对人世间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那是一个雷雨之夜，碗儿的赌鬼丈夫输了钱，因为没钱还债，竟然荒谬地用自己的女人来抵债。那一夜，碗儿惨遭蹂躏，第二天，碗儿就疯了。碗儿在歇斯底里疯狂了一阵之后，她彻底地封闭了自己，将自己放进一个无人可以伤害的空间，不再与世间来往。
　　 读着这些，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急切地想要呼吸，可无论怎样努力，却是都无法完成呼吸。天哪，我真的无法想象碗儿究竟是怎样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的！难怪她会封闭自己，退回到自己的小世界中，这样，就再也没人没事可以伤害到她了。
　　 因为碗儿已经成了木头人，所以，她的丈夫把她送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碗儿的母亲良心发现了，总之，碗儿的母亲留下了碗儿，并开始慢慢地学着照顾她。而我，也总是无事时，就去找碗儿聊天，无论她能不能听得见，不管她懂与不懂，我只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她，至少，她还有我，还有朋友。
　　 渐渐地，碗儿有了些恢复的迹象，虽然不多，只是偶尔的一丁点反应，这也足以够我欣喜若狂了。就在我满心期待着碗儿能恢复时，一个雷雨之夜，一声惊雷，却炸开了碗儿封闭的心灵，她哭号奔跑，一下子就冲出了家门。
　　 当第二天，所有人都出门寻找她时，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后来，我灵机一动，想到了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砖窑，于是，我向着那里狂奔而去，我边跑边祈祷：愿老天保佑碗儿在那砖窑之中，愿碗儿一切安好！
　　 当我跑到砖窑时，我的确找到了碗儿，只是，不是在窑顶，而是在砖窑旁的水坑里，而找到的，也只是一具被水泡发的惨白肿胀的尸体罢了。
　　 看着碗儿的尸体，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急切地需要发泄，所以，我不顾砖窑湿滑，执意往上攀爬。当我爬到窑顶，看着那些开得依然灿烂的打碗碗花，我不由失声痛哭。
　　 痛哭过后，我不由盯着那一片打碗碗花发呆，忽然，我发现，有一处打碗碗花下的泥土有翻动过的痕迹。于是，我连忙过去，用手挖了起来，不多时，从泥土里挖出一个塑料袋来，打开塑料袋，又打开包裹在外的布包，在里面，我发现了一封写给我的书信。看字迹，我知道，这是碗儿写给我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句话：
　　 舞，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关心，我都懂得，可是，对这个世界，我真的已经彻底绝望了。所以，我选择了离开这个尘世！
　　 人，若真的有来生，来生，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绝对不要再做人！我宁愿，做一棵细弱微小的打碗碗花，独自开放，独自灿烂，独自芬芳……
　　 读着碗儿的信，我感觉犹如有人在拿刀割我的心一般，一刀一刀，刀刀见血，刀刀剧痛。可我，除了掉眼泪，却什么都不能做……
　　
　　 已经许久没有忆起过碗儿了，也已很久没有回忆过关于碗儿的往事了。或许应该说，是我下意识地不想再想起，不想再提及。可那天，无意间看到一棵打碗碗花，于是，那些久已尘封的记忆又渐渐浮上心头，关于碗儿的点点滴滴又涌上了我的脑海。
　　 由此，回忆，提笔，记下，以此来告慰碗儿的在天之灵，也为碗儿在这个世间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