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冰锁无定河(小说) ——那些年,那些日子
洗衣粉拉出来了。金子他三姑当着我的面把八百块钱交给金子,交代他:“我走后你把这钱交给你老师吧!他从我手里接钱不合适。”扭转头对我说:“杨哥,这钱是公司谢你们的,没事,你收下,你一定要收下。不要嫌少!有时间到我们陕北来玩啊!”
车走了。金子把钱朝我眼前伸伸,说:“都在这儿啦,都给你吧!”我拧着眉头苦着脸,心里好“纠结”:八百块,八百块呀,我一年也挣不来的八百块呀,我需要钱,但还有人比我更需要钱!这人就是化工厂我这朋友。朋友刚结婚,住在他爱人的学校里,睡在两张并起来的架子床上 ,炒菜煮饭用的一把钢精锅!他的钱都寄给华县他父亲了。我对金子说:“金子,这钱我们不能要。这忙是杨工帮的,他太不容易了,给他吧?”金子拉著脸,勉强笑一下,应道:“给你的钱,你说了算!”
为了避嫌,我把金子领到杨工家里让他看,看看我的这位小兄弟、化工厂呼风唤雨的工程师过着怎样的幸福生活!
金子看到了,为我朋友的窘境而动情,很大方的把钱朝他手里塞。杨工坚辞不收。后来实在推不掉才接了。
因为这件事,我感觉欠了金子一个人情。对他的诗歌写作更加认真地督促,批改了。只是因为孩子小,负担重,为了多挣奖金,我到军火库当了一年搬运工,宣传部的工作停了一年,我和金子才断了联系。一年期满,回来后才知道我走后金子也走了。金子去了潼关金矿了!和化工厂杨工联系,杨工告诉我:“大哥,你给的那八百块钱,你学生要回去了。他说公司查账,他姑不好交代,我退给他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是白落一回人情,这事弄成这样,还不是把朋友“耍”了吗?我心里很不踏实,想着见到金子时一定要批评他做事太不讲究,怎么给了人家的钱还能去要呢?出了问题你该和我商量,哪怕我掏钱把账填上、也不能向杨工去要嘛!
这事一直压在我心里,只等见了金子再说。可是金子远在潼关,我够不着,就是他回来一回半会,他不来见我我也逮不住他!就在这期间,我的领导,——原来的宣传部长,后来的党委副书记死了!我和这位书记过从甚密,我与他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朋友。他走了,匆匆忙忙许多未了的事,成了未了的心愿!他才活了五十二岁!我失声痛哭,为我失去一位兄长和知己!
我的泪水感动了一个人,这人是部长的胞弟,金子的战友,金子三人抄表小组中的一个。平时我们见了,他叫我杨哥,我按排行叫他三儿。三儿见我失声开头跟着哭,哭着哭着停住了:他从没见过我流泪,也从没听说我会哭,可是今天我哭得泪流满面捶胸顿足,不管咋说咱也是小有名气的教师啊!所以他感动了。三儿感动朋友那八百块钱,金子要回来了,”我一边拉他一边告诉他,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与你有什么事?你快起来!
三儿不起,继续哭:“金子对你朋友说那钱要退回陕北去,其实他没退,他花了!人家也没让退,只是要你写个收据好平帐。杨哥,金子不敢见你,收据是我冒充你的名字,字是我替他写的!”
我终于找到金子了。我和他谈诗:“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更上层楼……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边谈边走,一走走到厂后一处防空洞口。站住。沉下脸,问他:“飞虎皮熟了三年了,拿来!”他说早熟好了,你也不来拿,也不问,我就忘了。后来想起了,翻出来一看,叫虫子蛀光了,没用了我就替你扔了!见我不高兴,他把脸贴在我脸上,笑一下,问我:“没用了不扔干啥?你说?”
突然想起他曾经从我家里拿走一本笔记本,本子里记着我写的一个童话歌剧。我问他本子在吗?他说可能在吧,走,我给你找去!我随他去了他家。他开始找,先从书柜,然后抽屉,床头,厨房,卫生间,捆起来留着卖的废报纸里,全没有。最后在她女儿的玩具箱里发现了,童话歌舞剧《春天里的故事》只剩下几页了!
我接过来,捧着,我的手开始发抖。他见了,急忙向我解释,他说:“孩子小,又不能打,你说咋办?要能打我就把她打一顿,给你出气!”
我注视着他,他仍是那副样子:一付板牙,呈象牙色;两只耳朵没耳垂,尖尖地插在长条脸的两侧,两只眼睛是狸色的,闪射着机警和冰冷的目光!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从哪里说起呢?从前对他的发自内心的热情,还有吗?“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我对他除了痛彻心脾的惋惜外,只有把悲酸的泪水抛在暗夜里!
暗夜里,我立在堐畔上向北方眺望,在无尽的空明中,我仿佛又回到无定河的身边了!无定河结着厚厚的冰,一只苍狼蹲在河岸上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