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两个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是，当我们把割下来的乌蕨差不多统统加在了火上，眼看就到了要“收兵”的时候。不知是一只从洞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还是外出晚归的土蜂，在阿冯的头上连螯了三针，阿冯受那土蜂毒汁的刺激，痛得哇哇大叫，不一会竟晕厥过去，把我也吓死了。
　　 “阿冯，阿冯！”我边哭边喊，阿冯在地上身子不断地抽搐，我叫他他不应我。
　　 我根本没有一点主意，这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阿冯死了怎么办？
　　 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尽管我平时一点胆都没有，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必须赶紧回家把大人叫来。这胆真是逼出来的，我什么也不顾，一心往村子里跑，平时我怕鬼，这回鬼怕我了，一路回到家里都没碰到一个鬼。
　　
　　
　　 5
　　 阿冯的爸爸和我的爸爸，听到阿冯被土蜂蜇了的消息，又气又恨又着急，赶紧打着火把叫我带路去找阿冯。等到我们去到那里时，看到阿冯不断地呻吟，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我心里虽然万分难过，却欣喜他没有死去，他的呻吟说明他也已恢复知觉了。我以前听大人说过，人若是被土蜂蜇上七针，就会死的。
　　 我爸看到阿冯这个样子，便说：
　　 “这土蜂蜇的，用野芋汁涂沫最有效。现在这下面山谷里就有，趁便挖些回去用。”
　　 于是我和我爸又打着火把到山谷里去找野芋。阿冯爸背着阿冯先往家里跑。好在我爸对这片山很熟，一会就搞到一大把野芋，尽快地赶回去磨汁给阿冯涂上。好一阵之后，阿冯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当时也不知道他是太累了，还是疼痛减轻后的放松。
　　 第二天，我爸和阿冯爸带着箩框和锄头去挖土蜂，我在家继续为阿冯不间断地涂沫野芋汁。等到一个晌午过去了，我爸他们两个挑着箩框回来，哇，足足两个半箩框的土蜂。你说这窝土蜂群大不大？
　　 爸爸把箩框里的土蜂分别倒在几个簸箕里，里面有老土蜂、嫩土蜂和蜂蛹。蜂蛹是煮来就可以吃的，据大人说，那性温补，对于身子骨寒凉，如虚寒性胃疼、腰背筋骨痛的人来说，吃了很有帮助。所以就把蜂蛹分成两分，由阿冯爸带一半回去。那长了翅膀的蜂，全都死翘翘的，爸爸说将它们晒干，焙酥研成粉末，用米酒冲服，对许多冷性疾病都很有效果。这些长了翅膀的死蜂就由我爸处理。
　　 说来真灵，我自从服用了土蜂粉末以来，我的膝盖骨真的从来没疼过了。我是每天吃一匙，连续吃了一个多月。我总觉得我这膝盖的病痛，就是阿冯为我治好的。后来的很多时候，回想起阿冯被土蜂蜇的情景，都非常感动，阿冯当时一定是为了我才壮着胆子冒这个险的，虽然他从来没说过。
　　 我和阿冯小学是一直同桌坐到毕业，初中时没有同桌还是同班，到了高中，我和他还是同一学校同一年段。当我初中快毕业时起，不知道是不是青春发育期的到来吧，我无形中产生了一种羞涩感和好奇心。一方面不敢像过去那样在大庭广众中与阿冯表现得那么亲热；一方面内心对阿冯又有一种更加热切的依恋，更使我困扰的是，我这顶头巾下藏着的难看的癞痢头，使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我深怕被阿冯一旦知道我的秘密后会嫌弃我，会离开我，会讨厌我。
　　 我的家境很贫穷，可是爱美之心驱使我不体谅爸妈的艰辛，死缠活赖要他们为我配一顶假发。爸妈也看着我渐渐长大成大姑娘了，理解我的爱美心情。就在我上高中之前咬紧牙关，竭其所有，为我配了一顶假发。
　　 你们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吗，我戴着假发，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真的很美！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心，让我天天都乐得合不拢嘴。不过我很精明吧，当我刚戴假发那时间，我依然还裹着那块头巾，只是不时地会把头巾摘下来露一露我漂亮的“秀发”，让人不知不觉中完成我的头巾与假发的过渡。让谁也不知道我是癞痢妹子。
　　 高中三年，一位县委干部的儿子叫郭怀的同学，一直紧紧地追我。后来他成了我的丈夫，几年前我又和他离异了。
　　 高中时候我和阿冯不再同一个班，但教室正好隔壁，生活上的事，功课上的事，我还是习惯找阿冯。何况我和阿冯是同一个村的，周末假日自然还是和阿冯一起相处。我对于阿冯的好感从来没有减少过。
　　 假发，给我带来美，也给我带来烦恼，可也为我带来过在当今这个世道上，混迹江湖时的某些便利。如果你们还想知道，那就希望你们继续听我说。
　　
　　
　　 6
　　 郭怀长得一表人才，学习成绩很好，以前我和阿冯同一班的时候，班里所有考试成绩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被我和阿冯占着，从没有被其他人夺去过。现在我和阿冯不在一个班了，阿冯仍在他班上永远夺魁。我则和这个郭怀一直霸占着这里的冠亚军衔头。
　　 郭怀除了学习成绩好，还挺活跃的，歌唱得不错，小品也演得有声有色。我也算个不错的人物，和郭怀表演男女对唱，大家都说我和郭怀的表演很富于真情实感，简直就像真恋人一样，我听了羞得脸红。有次元旦搞文艺晚会，我班上推出我和郭怀演《夫妻争献爱国心》的小品，赢得全校师生的阵阵掌声，连阿冯都说我很有艺术天才。
　　 我后来曾问阿冯：“我和郭怀一同演小品，一同表演男女对唱，你觉得怎么样？”
　　 阿冯说：“很好呀，你有艺术天赋就要得到好好地发挥呀。”
　　 我说：“你老实说吧，要说心里话，你有没有一点点吃醋的感觉？”
　　 阿冯哈哈大笑地说：“我吃什么醋？我干吗要吃醋？你不了解我的心，我还不了解你的心吗？”
　　 我说：“我的心怎样？你的心又怎样？”
　　 阿冯还是笑着说：“这个话题不用问，更不须回答。”
　　 可是郭怀呢，他就动真格似地，希望我和他的合作得以弄假成真。有几次都在没有人看见的场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着我说：
　　 “秀，我亲爱的，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呀？”
　　 “秀，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呀，亲爱的！”
　　 我这时候总是生气地嗔怒他的轻薄。我说：“别来这一套，讨厌！”他却做做鬼脸当个嬉皮士。
　　 时间久了，郭怀也看出我和阿冯的关系不一般。不知道他为了笼络我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有意识地也和阿冯拉关系。
　　 有一个傍晚， 我和阿冯在学校后山散步，顺便讨论一题数学综合题，郭怀从我们的后面跟踪而来，并大声喊我，他说：“秀，你原来在这里，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我回过头来看是郭怀，有点奇怪地问他：“有什么事这么急，要特地找我？”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稿纸，一边喘气一边说：“这是明天要出的黑板报，我写的稿子不知道好不好，想请你给我先过目过目。”
　　 我笑着说：“你写的东西还有不好的吗，你什么都比别人强啊。”
　　 “你别说讽刺话了，”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阿冯说，“这位是……”
　　 “他叫阿冯，三班的。”我说。阿冯也笑着向他点点头。
　　 “啊，幸会幸会，我叫郭怀，以后请多多帮助和指教。”说着主动伸出手和阿冯热情地握了起来。
　　 从这个开始，我和阿冯、郭怀经常在一起，有人说我们是三剑客，我也没在意什么。高二那年三月份，地区新办了一所燃料学校，向我们学校高二年段的在校生招一个班，因此每个班都去了10几个，总共走了50个人。年段就把原来的三个班缩编成两个班，我和阿冯又编在同一个班了。 这时我们三个人就更多时间一同学习，一同研讨难题，从这时候起，郭怀总是考第一，阿冯第二，我的成绩不如他两个，位居第三了，我也很服气，是自己比不过他们俩。
　　 有次，郭怀偷偷地对我说：
　　 “我告诉你一件事，对谁也不能说，更不可对阿冯说。”
　　 我问：“是什么事呀，这么神秘兮兮的？”
　　 郭怀说：“我今天才知道，阿冯他爸曾经当过国民党的排长，这可是个不得了的问题，政治上要划界线的，我们今后，注意不要和他太亲密接触，不然弄不好会影响我们的前途。”
　　 我说：“排长算什么，他可是起义的呢，国家的政策是对起义的人员一概既往不咎，他这事早有定论的呀。”
　　 “不不，此一时，彼一时，国家的政策时时都在变的，我们小心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我说：“你要怎么你自作决定吧，我不怕也不想改变和阿冯的关系，我们都是同学嘛。”
　　 可是表面上看，郭怀对阿冯还一样亲热，没觉察他们有什么不同的迹象，因此我也没把这事告诉阿冯。
　　 阿冯在我心中的份量始终比郭怀重。如果把他们同时放在天平的两边，一定是往阿冯这端倾斜。可是我终于没有和阿冯走到一块，而嫁给了郭怀，这其中有什么秘密呢？
　　
　　
　　 7
　　 郭怀还有一种本事，就是很会画画，临摹手法到了能以假乱真的程度。一手好字也是全班、全校都没有人能望其项背的。要说综合的才华，他胜过阿冯。可是我却对阿冯更有好感。我觉得阿冯为人很本质、很诚实、很朴素。郭怀这人，却是鬼点子较多。
　　 有一次我生病回家去了，校团总支发起一份倡议书：努力学习，用优异的成绩争做新长征路上的接班人。倡议书上大家同学都签上名字，表示积极响应。我病好以后回到学校，看到了倡议书，也想前去补签个名，没料到我的名字，已赫然在上，我感到非常奇怪。左看右看，是我自己的笔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把此事告诉了郭怀，郭怀掩着嘴巴笑个不止。
　　 我问他干吗这么神秘兮兮的，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也会积极响应的，你生病回家，我就帮你代劳了。”
　　 哇，原来是他模仿我的笔迹，装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后来我还发现，他无论装谁的笔迹都装得惟妙惟肖。真的让人佩服。
　　 高考来临了，有次我和郭怀、阿冯三个晚饭后散步时，在学校的后山上谈论各自的志愿。
　　 郭怀说：“我觉得当一名军人最好，站在保卫祖国的前线最光荣，现在不是提倡四个现代化吗，国防现代化是最重要的，我想报考军校，将来为祖国的国防建设出一份力。”
　　 我说：“我却最羡慕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生活，我想报考农学院畜牧系，将来到大草原去奋斗一辈子。”
　　 阿冯说：“不好不好，真的去了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们女孩子当老师最好，我建议你去报师大。”
　　 我说：“你先说说你想报哪门嘛。”
　　 阿冯说：“我想报地质，如果能够把沉睡在地下的矿藏找出来，为国家的四化建设添砖加瓦，我愿足矣，另外我还有点满足私欲的想法，就是搞地质的比较有机会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我热爱大自然也喜欢旅游，如果能考上地质学院，那就公私兼顾，一箭双雕了。”
　　 郭怀说：“地质是不错，搞地质的人有道是‘我们的前方是荆棘丛生的原野，我们的身后是拔地而起的楼房’。多么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呀。阿冯，我鼓励你报考地质。”
　　 后来，郭怀偷偷地问我到底想报什么学校，我告诉他我想听阿冯的，报师大好了。结果考试完了，我们三人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阿冯和我都如愿以偿的实现了第一志愿，郭怀却壮志难酬，没有去军校，而是考上了和我同一个师大。事后很久了，他才透露出他的秘密，他根本就没填军校。
　　 我和阿冯从来没出过远门，也从来没分开过，上大学了，第一次难分难舍地分道扬镳，真是很不习惯。好在我和郭怀同在一个学校，无论路途上还是学校里，生活和学习方面有个伴，不觉得太寂寞。
　　 记得阿冯初到地质学院时给我写过一封信，道尽了路途的艰辛和初到新环境的寂寞。他说“从来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坐火车，好不容易挤了上去，却像有本书上描写的像沙丁鱼罐头那样，不但没有坐位，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一站就站了2000多公里。整个身子都像要散架的味道。来到这座城市，举目无亲，连一个熟面孔都看不到，好陌生呀。这时我想起了王勃那篇《滕王阁序》里的话，实在太贴切了：“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此后的四年大学生活，虽然我和阿冯鸿书往来不断，时时信息相通。但相比起郭怀来说，接触的时间毕竟要少得多。郭怀的家境比较宽裕，在生活上也给了我不少帮助。
　　 郭怀加大了火力向我求爱，他不断地对我说，阿冯现在在新的环境里，会有很多漂亮的女生追求他，叫我不要对阿冯寄予过高的幻想；又说，阿冯这个专业根本就不好，以后出来工作了，四海为家，连个安稳的归宿都没有，傻子才会跟他去过这种流浪生活。
　　 有些话我觉得也蛮有道理的，不过我不相信阿冯会把他的心交给别的女人。郭怀现在只是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要不然，他尽管很有才华，他又怎么能和阿冯比呢？所以我始终没有把我的感情向郭怀转移。
　　
　　
　　 8
　　 光阴荏苒，大学四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我和郭怀被分配回县里，在县重点中学当老师。他教语文，我教物理。都住学校单身宿舍。初来乍到那段时间，唯有和郭怀最熟悉，也最有时间和他一起相处，郭怀也从生活上，工作上处处关心着我。学校的其他老师都以为我和郭怀在师大时就是恋人。
　　 不久，我收到了阿冯的来信。他在信中说：
　　 “……不参加工作，不知道祖国的山山水水是这样的广袤无垠，不参加工作是无法领会地质勘探工作是如此的艰辛，我到大西北了，你知道吗，这戈壁滩是多么地荒凉，到处是黄沙，以前读过古人的诗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不来这里，真的无法体会那种真正的意境！
　　 现在我们想吃一顿新鲜蔬菜都有困难，更不要想水果了。现在我们的大部分装备、食品和其他生活物资还只能靠骆驼运输，如果哪一天能通汽车就好。不过我相信这时间不会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