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派】欲语无言(小说)
“别乱说,我这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腻了,就想换个环境,哪怕条件差点的都好。所以,我调过来与其他人没关系的。”
“袁敏可是我的同班同学哟,你哄不了我的。”
“好了,华兄,别拿我开涮了,咱们喝茶。”吴岩拍了拍阿华的肩膀,举起茶杯,说,“各位同事,吴岩初来乍到,以后请多关照!”
喝完茶,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丈夫和儿子都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怎么还带着他看电视,这么晚了不要让他睡觉吗?”喻语儿不满地看了丈夫一眼。
“他说一定要等妈妈回来才睡,我有什么办法?你不会早点回来吗?楼上的黄老师早就回来了,你去干什么了?”王子鸣依旧躺在沙发上,动也没动。喻语儿只得抱过悠悠,往卧室走去。
(五)
一天下来,喻语儿班上就来了十几个同学报名。这本也在意料之中,穷乡僻壤的学校么,哪个学期开学不报个三四天的名。大家都穷啊,虽说是义务教育,可是书本费、学杂费、代收费加起来也少不得一两百,对于城里孩子来说就是一顿肯德基的钱,可对这里的农家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那么容易筹到。
喻语儿问另一个班的小玲,她的班上报得更少,才七个。她们俩边聊边收拾好东西回家。路上,小玲又把话题扯到吴岩身上去了,似乎她对这个新来的浪子挺关注的。小玲说来也不小了,过两个月就满二十五了,家里催着紧,乡下的弟弟都当爹了,可她又挑剔得很,学校几个男孩子追她,她都无动于衷。
“我说小玲,你不是对吴岩有意思了吧?你自己都说那男人靠不住,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我看阿华这小伙不错,虽然家境差一些,可自身条件还行。”喻语儿从小玲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音。
“语儿,你有没发现吴岩的笑容底下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那会是什么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哪有什么忧郁呀,我看他快活得很。即使有忧郁,那也肯定与你小玲无关。”
“唉,不知咋的,我就看不得男人忧郁,特别是他这种阴郁而又彬彬有礼的男人,我一见就心疼。”说着,小玲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学校里,喻语儿就跟小玲关系密切一点,她们应该属于直系的师姐师妹,喻语儿在学校时爱慕的那个写作课老师,后来又成为了小玲的老师,因为他的关系,她们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几年下来,语儿对小玲性格心理应该是非常了解了,所以这次小玲对新来的吴岩的态度,她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尽管小玲每次都是用调侃的语言来说到那男人,然而,调侃中却也见几分真情。从小玲的嘴里,喻语儿了解到这个吴岩,从师范毕业到现在,工作了八年,却换了九个学校,每一次都是自己去教育局要求调走,他有个姑姑在局里的人事股工作,多少有点权力,再说他每次要求要调入的学校都是比原先待着的学校要差,因而他的调动也就跟换件衣服一样简单。不过,调动频繁这本身也没啥值得让人大惊小怪的,吸引眼球的是吴岩每次调动几乎都与一个女人有关,都是为了逃避一个女人而逃离。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喻语儿边做饭还边在想着这个问题。王子鸣回来,到厨房来帮她的忙。
“你们中学这学期的人事有变动吗?”
“不清楚,我一向不关心这些。”
“哦,赵雅丽调到市里去了,现在和我搭班的是个叫吴岩的人,你听说过他吗?”
“嗯,打麻将的时候常听他们提起他,麻将打得不错,不过,追女人更在行。”
“真的吗?那你放心我和他搭班么?”喻语儿难得和丈夫开了一句玩笑。
“呵呵,这个么,我倒不担心。第一,你属于一个性冷淡者,这种老婆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让老公戴绿帽子;第二,据我所知,吴岩只对未婚的小姑娘感兴趣,从不与已婚女子,特别是当了妈妈的女人有瓜葛。”王子鸣手里洗着辣椒,嘴里说出的话也阴辣阴辣的。
“要你编排我!王子鸣,你凭良心讲讲,我喻语儿嫁给你莫非还让你吃亏了?”喻语儿把洗菜池里的水往丈夫脸上浇去。
王子鸣赶紧躲开,笑着说:“好好好,我占便宜了,占了很大的便宜,这总行了吧。”
语儿瞪了他一眼,说:“知道就好,你得好好补偿我,炒菜吧!”说着,脱下围裙丢给王子鸣,自己到房间里陪悠悠玩去了。
(六)
晚上快十点了,喻语儿还在出板报,明天早读课就得检查评比了,王子鸣本来答应晚上一起来出的,吃晚饭的时候,他的老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身体不舒服,让他过去一趟。王子鸣吃过饭就急冲冲地去了,三四个小时了,还没回来。喻语儿哄悠悠睡着,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还得强撑着到教室里来出板报。
喻语儿最烦的事就是出版报,从小就没把字练好,绘画水平也是一般般的一般般,花了几个小时出的板报,常常不如人家随意涂抹几笔的好。
她在黑板上画了又抹,抹了又画,怎么也画不好那个刊头,气得她把那本刊头画的书都扔掉了。
“怎么啦?自己跟自己生气吗?”吴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捡起了地上的书。
“唉,画了半天也画不好。”喻语儿无奈地耸耸肩。
“我来吧!”吴岩叫喻语儿让开,就在黑板上画了起来。轻快地勾画了几笔,就把刊头画得活灵活现。接着,他看了看喻语儿准备的资料,用几条线,把黑板分成了几个板块板,在把资料上的内容抄了上去。稍加润色,在空白处添一些小画,一期又简洁又灵动的板报就出现在了喻语儿的眼前。特别是那字,潇洒大方,虬劲有力。前后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喻语儿都有点看呆了,半天没说话。
“行吗?”吴岩把资料递给喻语儿。
“行行行,太好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大才子啊!”喻语儿如梦初醒。
“谬赞了!没事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对了,你怎么会到教室里来呢?”
“下午把衬衣脱下丢在教室里就去打球了,刚才要洗衣服时才想起,看到教室里刚好有灯就过来了。”说着,吴岩帮喻语儿把教室的门窗关好,把弄乱的桌椅摆正,陪着喻语儿一起走出了教室。
课间操的时候,小玲走到喻语儿边上,神秘兮兮地问:“老实交代,你班上的板报是谁出的?”
“怎么啦?”
“评比第一呀,就连那两个马屁精都把你们班打了最高分,咱们校长夫人屈居第二。”
“有那么好么?”
“惊艳!是吴岩吗?”
“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吴岩身上想?不是被他迷惑了吧?”喻语儿拍拍小玲的肩膀,戏弄道。
“只有吴岩才能把板报出得这么唯美。先不看那画工和字体,就看那版面,多活呀,每一版块各自成块,又相互关联,看似随意其实独具匠心。”小玲说得一本正经。
“看来咱们的小美女的芳心为浪子而动了。赶紧回头吧,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呢!”
“我了解过,吴岩并不是浪子,确实有许多女孩子爱他追他,甚至为他闹自杀的,可这责任在他吗?他能限制别人不爱他吗?但他有不接受的权利呀,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换学校。”
“你不怕成为继她们之后的另一个吗?”
“人一生中能为一个值得爱的人去爱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我觉得都是很幸福的。”小玲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光芒是喻语儿所陌生的。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平时,她总觉得小玲是一个心无城府大大咧咧的女孩,很难深沉地去爱一个人,可今天的感觉不一样了。
回到家里,喻语儿还在想着小玲,突然之间,她有点羡慕她了,还那么年轻,可以爱恨随心。
(七)
一转眼,中秋节到了,因为农历闰了一个月,所以今年的中秋节来得有点晚,校园里的那几棵桂花都已经开败了,风也萧瑟起来。
为了方便外地的老师回家过节,学校调休了两天。王子鸣家离学校很近,不到两公里,他一大早就买好菜带着儿子回去了,喻语儿因为还有些衣服被褥之类的要洗,没跟他们一起走,等做完这些回去赶中饭。
她在外面晒被子的时候,吴岩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怎么,你没有回家过节吗?我还以为大家都走了,整栋楼就剩下我了呢!”喻语儿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到了王子鸣站在了二楼的走廊上。学校的教工宿舍就这么一栋,住家户和单身汉都住在这里,楼两边是家属房,中间则是单身汉的套间。
“嗯,家里太远了,两天时间太匆忙。”吴岩边说着边从楼上走了下来,帮喻语儿一起晒被子。他们各自牵着床单的两个角,用力地抖动,把被子弄平整来。
“一起到我婆婆家过节吧,王子鸣已经先去了,婆婆家就婆婆一个人,你去了也热闹些,陪王子鸣喝两杯酒。”喻语儿边晒被子,边自然地邀请吴岩。
“谢谢,待会儿我准备去打猎,难得这么好的天气。”
“那你总得吃饭吧!”
“我已经备足了干粮,吃饭就免了吧。对了,待会儿,我也把被子洗一下,你傍晚的时候帮我收一下,行吗?我可能要明天才回来。”
“被子拿过来,我用洗衣机帮你洗一下吧,用手洗多麻烦!”
“也好,那就劳驾了!”说着吴岩就去楼上拿被子了。
床单和被套都是洁白的,找不到脏迹,只是有些汗味。喻语儿把被子放入洗衣机,边暗暗思忖,这男人真爱干净呀,她帮学校的大多数单身男老师洗过被子,没见过谁敢用白色的,都是用深色的,即使这样,还是看得出脏印。
“你去打猎,晚上就住在山上吗?”
“我从昨天晚上六点钟睡到现在,已经把今天晚上要睡的觉都睡完了,晚上打猎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我整个晚上都会在山上跑的。”
“那一定很有趣吧?”
“当然,相当有趣!好了,我得出发了!”说着,吴岩就走出了喻语儿的家。
“注意安全!”喻语儿走到门口,对着吴岩的背影说。吴岩回过头,对她扬了扬手,咧着嘴笑了。
喻语儿站在门口,看着吴岩从楼上下来,背着猎枪和背包渐渐走出了她的视线,突然有种很失落的感觉。
帮吴岩洗好被子晒好,赶到婆婆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你也晓得要来了,子鸣又买菜又做饭的,忙了一上午,我身体不好,闻不得油烟味,帮不了他的忙。你也该关心关心他呀!”婆婆一见她,就露出了满脸了不悦。喻语儿习惯了婆婆的唠叨,淡淡地说:“我跟王子鸣分好了工的,他到这里来做饭,我在家里洗被子。也是忙了一个上午!”
“什么时候不可以洗被子,偏要今天洗!”婆婆的脸色更难看了,喻语儿也懒得理她,直接走进了厨房,看到王子鸣正在手忙脚乱地炒菜,案板上、灶上一片狼藉,就动手收拾起来。
吃饭的时候,喻语儿几乎没说话,只是听着王子鸣和他妈在说着家里的琐事。倒是悠悠不时地将他们的谈话打断:“奶奶,我要吃鱼眼睛,你夹给我!”“爸爸,鸡心到哪里去了,你帮我找!”最终,鱼眼睛也好,鸡心也好,都是喻语儿夹给悠悠的。喻语儿突然之间对那母子俩充满了怨气。
虽然学校离婆婆家很近,可是喻语儿平时来得很少,因为每次来,喻语儿都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丈夫的眼里只有婆婆,婆婆的眼里也只有丈夫。他们俩就沉浸在他们俩人的世界里,根本就忽视了她的存在,甚至连悠悠的也显得多余。
喻语儿常常想,她与王子鸣其实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就走到一起来了呢?
(八)
王子鸣是被守寡的母亲带大的孩子,上头有三个姐姐,本来还有一个哥哥,听说哥哥长得比他还要帅得多,文采又好,中专毕业后被分到乡政府当文书,脑子快,嘴巴甜,深得领导的器重,发展前景很值得期待,村子里的人都希望将来能被他罩着,解决个什么难题,对他们家多少都有点巴结的味道。他的母亲也觉得扬眉吐气、光耀门庭都指望他了。可谁知道一夜之间,他就成了强奸犯被投进了大牢呢?
唉,其实现在讲起来,那也根本构不成强奸罪,只是两个年轻的男女谈恋爱,发生了性关系,后来男方又另有所爱,提出分手,女方不答应,一气之下以强奸罪将男方告上法庭,不幸的是,刚好遇上严打,乡派出所正愁找不到典型,这不就送上来了。女子家的叔叔又有些权力,那时候这穷乡僻壤地带,法律也不够健全,上头说有罪就有罪了。于是,他被判了个无期。关进去不到一年就死在里面了,据说是因为越狱被守卫开枪射死的。一个月后,家属才得到消息。
骨灰盒是王子鸣去取的,那天,风很大,他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手里提着那个简陋的骨灰盒,怎么也不相信他那爱说爱笑的哥哥,就被装在这个小小的盒子中了。回来后,他在父亲的坟墓旁挖了一个坑,把骨灰盒埋了进去,本来他还想给立个碑,可是又不知该在碑上刻上些什么,最终放弃了。三个姐姐先后远嫁他乡,家里就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从此少言寡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晚上八点过后,这个家里就看不到灯光,听不到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