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韵作家专栏】活着(征文小说)
日子在继续,事情还在发生,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人这一生,就像是在摸黑走一条长长的夜路。
梅雨时节,我们那个历来降雨量很大的村子,和往年一样,河水再次猛涨。铁柱家傍河而居,每年他都会做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工作,今年亦是。在大雨未来临之前,他架起了云梯爬到了屋顶翻瓦;他花钱在河岸那里修筑了一堵扎实的高墙,挡住河水流入自己家;他不忘逆流而上,清理堵塞的河道。可是,今年降雨量超过往年很多,老天并不买铁柱的账,只一夜之间,湍急的河水冲跨了那堵坚实的高墙,流入了铁柱的家里。铁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觉察到事情不妙,当走下楼,顿时大吃一惊,——河水已经争先恐后地冲到了屋里。铁柱慌慌忙忙拿起水桶,一桶一桶地把屋子里的积水提出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些来势汹汹的河水,根本就打不干净,铁柱打一桶,流进来的却是七八桶,甚至更多。慢慢的,屋子里已经齐腰深。
忙活了大半天,铁柱已经大汗淋漓,精疲力竭,狼狈不堪,但是,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停下来。看着河水的泛滥,铁柱急得不知所措,他觉得,要想阻断河水,就必须阻断流入口。于是,他又拎着铁锹和水桶,奋不顾身地到了河岸。乍一看,河岸破了一大个口子,像是一个被狼狗咬走了一大块肉的人的腿;筑那堵高墙的石头,也被河水卷走了。
一个人注定是没办法的,于是最后铁柱只得求援,给村里几个要好的人打了电话,包括我。电话了的铁柱,声音断断续续,非常着急,正在梦中的我,听到这一情况,立马从被窝里跳起来,穿条短裤,抄了件衣衫,放在肩上,来不及穿就急遽往铁柱家赶……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到达那里了。铁柱叫的人,包括我也就六人,到场的只有三个,另外三个还在路上。我们四个人分成了两组,每组两人。一组负责打屋里的积水,一组负责阻断河流。大家都十分卖力,可是河水依然特别汹涌,加上后来相继赶到的三个人,还是没能解决实际问题。
就在我们忙活的时候,铁柱家房屋方向喊着:“铁柱,不得了了,这房子恐怕是快坍塌了,屋顶在吱吱地响个不停。”铁柱朝家的方向望去,那几人打着手电筒正在往我们所在方向赶,一边跑一边喊着:“快!快!快!马上就要出事了!”也就是那几个人跑到中途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钝响,我们感到地皮晃动了一下,铁柱家的房子真的坍塌了。
夜色下的铁柱,全身湿漉漉的,看上去非常弱小,而且十分狼狈,那种狼狈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狼狈的狼狈了。
就这样,铁柱的家说没就没了。
那几天,我把铁柱接到家里,和我们一家人居住,我安慰他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事兄弟,房子没了不要紧,只要人还活着,可以再建。”他边说边不停地咳嗽。自从这次冒雨忙活后,铁柱咳嗽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而且严重时胸部疼痛难忍,并且痰中带血。我们一家人都力劝他不要再抽烟了,可他偏不听,反倒是越抽越厉害。
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糟蹋身体,也不顾他的反对,干脆把他嘴里的烟抢了扔在地上,并狠狠地说句:“你要是不想活命,那你就继续抽,抽死你算了。”
“兄弟,哥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一旦断了这一口,恐怕大去之期不远矣!”说着,他咳嗽几声,又点了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兄弟,你若对哥真好,就不要管这件事了!”然而,我还偏管上了,直接没收了他的钱,以及身上的香烟。没烟抽的日子,铁柱看上去显得很虚弱。我看到他心就隐隐作痛。
后来,雨霁了,大伙齐心协力给铁柱搭起了一所简易的小房子——其实是帐篷。这样铁柱又有了自己的新家。铁柱的新家离我家不远,我时常能听到他剧烈咳嗽的声音,尤其是夜里,更是厉害。我隔两天过去看他一下,发现满地的烟蒂,而且床前的痰盂里有很多血……
我带着铁柱去了医院,医生对我说,铁柱得的是肺癌,已经发展到晚期了,必须得住院化疗,才能维持生命。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我差点瘫倒在地。我始终想不通老天为什么要变着法子整铁柱,把所有人不能承受之重都卸在了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我不能对铁柱说他得的是肺癌,要接受化疗,因为他向来是比较倔强的那种,要是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他一定会嚷嚷着出院。我跟他相处了半辈子,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可是不对他说实话,就没办法化疗,思来想去,我便对他说他得的是肺炎,这样一来,即便不化疗,起码可以输液治疗。在我看来,这句善意的谎言是对的,倘若化疗,反而会害了他,以他平时那种安之若素更从容的处事态度,我想这一次磨难他会挺得过去的。跟医生说了实际情况后,医生意味深长地交代,他的烟还是不要戒了,一旦戒掉,反而会有生命危险,毕竟抽了大半辈子了。医生还说,让我时刻准备好后事工作……
那分钟,我的泪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这一切就是千真万确的,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想想铁柱这半生,真的是一波三折。
住院一段日子后,我和铁柱回家了,我叮嘱他今后少抽一点,肺炎忌讳的就是抽烟,他连连点头,笑着说:好的好的,兄弟不用担心,从今往后我少抽一点便是!”
日子在平淡中走过,当初医生宣判铁柱最多活不过半年,但半年过去了,一年同样过去了,他的身体还算可以,痰中的血也渐渐少了,只是咳嗽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还有就是胸部疼痛。我觉得这是一个奇迹,因为铁柱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叫笑容的东西,无论风风雨雨,都显得那么灿烂,还有就是他那种从容面对一切的态度,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回首铁柱这半生,基本都是在大风大雨中渡过的,他没有被重重磨难和挫折打倒,而是越挫越勇,选择了昂首直面人生,不畏葸一切。
此时此刻,骨子里,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我向前去,我离开了家庭和妻儿,我要去感受一番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