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奇，五短身材，他的母亲曾是上海戏剧学院校花，远奇长相很像他的母亲，两只眼睛极亮，身手灵活，虽学历不高，但聪慧好学，是奶奶一手把他抚养、教育成人，跟随奶奶学习国文，以后又跟随少林寺武林高僧学习武术，创禅门太极拳，后被选拔参加河南省体委武术队集训2年（相当于体育学院大专），曾荣获全国武术锦标赛铜牌、全国太极拳比赛雄狮金奖、全国武林精英赛第四名。他虽然是我母亲的大孙子，但母亲是既当奶奶又当妈，基本上是把他当做自己最小的“儿子”了。
　　 也只有我勉为其难地担当“老大”的角色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长得老像，由于常年工作、学习的劳累，头顶已经开始谢顶，就是医院的医生、护士、病友、陪护，都认为我是老大。
　　 考虑到大家都有工作、有家小，如果母亲病情有好转，需要请一位特护来照顾。于是我让弟弟和远奇尽快在平顶山郊区农村请一位阿姨做特护，我承诺，特护的工资由我支付，弟弟和远奇分头托人找去了。
　　 晚上，二哥和二姐坚持要值班，他们还给母亲擦了澡，换洗了衣服，母亲自然感到很舒服了。次日，二哥还将他带来的一支人参亲自切片，文火隔水蒸了，喂母亲服下，母亲精神突然好了许多，神智也清醒多了。刚好二哥接到北京机电部的电报，说有一个重要会议等着他去参加，他将电报给我看，我二话没说，让他立即赴京，我说：
　　 “有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吗？”其实我是想保护二哥身体，他有胃病，工作担子又重，还有一本关于计算机技术的专著书稿尚待完成。
　　 二哥听从了我的话，登上了赴京的列车，兄弟俩洒泪而别。
　　 张医师提醒我，母亲的生命也许只有几天了，准备后事吧！我让弟弟给母亲买好了寿衣——是一套女式黑色西装，我很满意，因为母亲一生十分注重着装打扮，这套西装很合适。我把它装入一个编织袋里，悄悄提到了医院病房。母亲一眼就看到了，说：
　　 “老三！看你带着行李，你是想回襄樊了吧？”我知道，母亲最怕我离开她。
　　 “不是的，我是给您带来一些换洗衣服。”
　　 “那就好！”说完，就昏睡了。这几天，母亲很少进食，主要靠静脉滴注葡萄糖、生理盐水、维C、肌酐等维持生命。我恳请张医师给母亲适当增加镇痛剂和安定等药物，希望尽量减少母亲的痛苦，张医师点了头。
　　 3月13日早上，一直持续发烧的母亲突然清醒了，说是想吃西瓜，我急忙让远奇骑自行车去市场看看，不一会儿，远奇就买来了一块西瓜，是海南贩运来的，我们都喜出望外，拿勺子喂母亲吃，她吃得很高兴，还竖起了大拇指，看了真叫人欣慰。吃完西瓜，接下来，她仍然是昏睡。中午，我和远奇一起给母亲翻身时，她先是喊疼——骨折处疼痛，接着喊了一声：“完了，完了！”就翻起了白眼，吓得我们赶紧喊医生，一位值班医生闻讯赶来看了看，说：“没事！脉搏正常呢。”然而，母亲陷于了深度昏迷，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当天晚上轮到弟弟值班，我跟他交代了一下，告诉他母亲情况不好，提醒他晚上注意观察，如有情况，第一，赶紧喊医生，第二，让小保姆立即通知我们。
　　 我和二姐带着她的小孙女回到远奇宿舍休息，远奇则到同事家借宿。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和二姐谈论母亲的病情，我预感到母亲的生命已经到了倒计时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骨碌起来，洗了一把脸，就往医院跑，半路上遇到急匆匆走来的弟弟，他第一句话就是：“妈妈刚才归天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是镇定的吩咐弟弟，立即找到远奇，然后通知所有在平顶山的亲人赶来医院。弟弟应声而去。
　　 我一溜小跑，来到了母亲的病房，只见一条白床单盖住了她的全身。掀起床单，我看到母亲慈祥的脸很安详，不知怎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悲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反而庆幸母亲的解脱。生老病死，自然规律，重病中的母亲痛苦不堪，我们这些伺候她的子孙们也都痛苦不堪，还不如早些解脱好！我钦佩母亲明智的选择，我向着母亲的遗体，毕恭毕敬地三鞠躬，口中喃喃地说：“谢谢您！我伟大的母亲！”
　　 这时，张医师走进了病房，她神色黯然地对我说，母亲是死于心力衰竭，她尽力抢救了。她还对我说：
　　 “看得出，你是长子，你最孝顺！你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谢谢您！谢谢所有的医师、护士！”说着，我给张医师鞠了三个90度的躬，她连忙扶住我，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敢当。”接着，又进来几位医生和护士，我一一给他们鞠躬致敬，感谢他们这些日子对母亲的辛勤治疗和护理。
　　 不一会儿，大哥、二姐、弟弟、弟媳、远奇、刚刚、妞妞、还有梦雨大嫂都来到了病房，慌乱中，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我坐在病床边，将母亲的遗体扶正坐起，然后大喝一声：
　　 “都跪下！给母亲磕头！”
　　 大家全都跪在地上，向着母亲磕头。然后我让二姐来给母亲擦洗、更换寿衣，二姐从未干过此事，面有难色，我就大声吵她，她只得勉强上前。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只见梦雨大嫂冲到病床前，熟练地给母亲擦洗、更衣，表情凝重而哀伤。看到这一幕，大家都被梦雨大嫂的行为震惊了！
　　 事后，我问梦雨大嫂：“你难道不记恨妈妈经常吵骂过你吗？不记恨妈妈在大哥和你离婚时没有加以阻止吗？”
　　 “妈妈是老人、是长辈，她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得；对我的不好，我早忘了！”就这么简单！梦雨大嫂的心如金子般闪光，我为大哥难过，他曾经拥有一个这么贤淑温柔的女人，但是他不知道珍惜，轻易将她抛弃了。
　　 母亲遗体擦洗更衣完毕后，移送到了医院太平间。其实所谓太平间，十分简陋，只有两间小平房，外面有一个小院子，没有冷冻设备，没有水晶棺。母亲遗体放在靠右一侧的房间里。我则坐在院子里一边为母亲守灵，一边指挥大家办理母亲的后事。首先是弟弟回纺织品公司，向公司领导汇报母亲逝世，请求单位支持办理后事，公司经理们十分重视，安排女职工做白花、挽联，安排专人购买花圈、火纸、炮仗等。远奇也向高压开关厂工会领导作了汇报，工会主席非常重视，当即安排了次日运送灵柩到殡仪馆的车辆。远奇还通知他的朋友和跟他学武术的徒弟们，次日都来帮忙。大哥的任务最轻，他只负责买十来个黑袖章，分发给亲属们佩戴。我还让弟弟联系了平顶山较好的酒店，安排次日中午宴请帮助办理母亲后事的亲朋好友，一切经费由我和二哥承担。
　　 这一天，我一直守护在太平间，守护着母亲的遗体，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就是远奇托朋友从农村请来的特护这天也来了，是一位忠厚的中年妇女，她帮忙抱起二姐的小孙女赛洋到街上玩去了，二姐不见了孙女，急得失魂落魄，找到我，让我拿主意，我只好安慰她说，也许是远奇的女同事抱出去玩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我是抱定决心，寸步不离太平间！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那阿姨把赛洋抱回来了，真是一场虚惊。
　　 我嘱咐弟弟，暂时不要把母亲仙逝的事告诉二哥，第一，平顶山那时还没有机场，二哥无法在火化前赶回平顶山；第二，来回奔波，二哥身体受不了。弟弟遵命了。
　　 到了晚上，我坚持要为母亲守灵，远奇陪我，我们在太平间外的小院子里生了一堆火，我把身上仅有的10元钱，让远奇买了一包香烟。守着火堆，抽着烟，我们叔侄俩聊到凌晨。远奇说，奶奶箱子里有一盘二叔女儿李晖的录音磁带，是李晖亲口朗读她的中学优秀作文——《我的奶奶》的录音。我喜出望外，这盘录音磁带我也有，我听过的，作文很有水平，朗读声情并茂。没有想到这里也有一盘，我们决定明天的追悼会上就播放这盘磁带。
　　 凌晨4时，远奇看我精神有些恍惚，决意要去喊他的爸爸来替换我们，于是他到梦雨大嫂家喊来了大哥和刚刚，我们则回到他的宿舍小睡了几小时。
　　 天亮了，远奇带我到食堂胡乱吃了些东西，8时，厂工会派来了一辆大卡车，远奇的哥们来了一大帮，抬起母亲的遗体，我们上了车，直奔平顶山殡仪馆（即火葬场）。到了殡仪馆，母亲的遗体被安放在了水晶棺内，我亲自给母亲化了妆，悄悄将二哥送给母亲的一个玉手镯放入了母亲上衣口袋里。
　　 9时左右，平顶山市纺织品公司来了几辆车，呼啦啦下来了三十多人，经理、副经理都来了，我们万分感激，恳请经理主持母亲的追悼会。会前，播放了侄女李晖的录音——《我的奶奶》，场内很多人听了录音都感动得落泪。参加追悼会的有七、八十人，庄严而肃穆，大家都被母亲的功绩、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高瞻远瞩的气魄所感动。
　　 中午，我们在平顶山饭店举行了宴会，答谢参加追悼会的领导和朋友们。我还是让大哥代表我们兄弟致谢辞。遗憾的是梦雨大嫂没有来参加宴会。
　　 我大约喝了半斤白酒，母亲的后事办完了，我放松了，我可以放肆悲痛了，我不禁嚎啕痛哭起来，哭得捶胸顿足，侄儿们也都跟着我哭。我一哭慈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二哭我们这个家从此解体了……
　　 最后是远奇的俩哥们架着我回到远奇宿舍，昏睡了一下午。晚上弟弟接我到他家住了一宿，翌日，弟弟和远奇送我登上了南下襄樊的列车。在列车上，我写了两首悼母诗：
　　 其一，慈母病危年八旬，急电飞来归豫城。
　　 问儿饥否忘苦痛，强颜欢笑叙天伦。
　　 伺奉针药日惨惨，断肠呻吟夜森森。
　　 最是绕灵辞柩日，儿郎不禁放悲声。
　　 其二，凄凉一生最刚强，相夫教子有主张。
　　 不恋子女依膝下，敢促儿孙走四方。
　　 含辛茹苦忍寂寞，期盼捷报慰衷肠。
　　 大限来时不言死，抗争天命照玄黄。
　　 回到襄樊，我就病倒了，住院治疗，经检查，一是患了早期冠心病——“右束支不完全性传导阻滞”；二是右膝患上了关节炎。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才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