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小北离开医院，在回家的路上盘算着如何给妈妈一个回答。妈妈急切地盼到小北回来，关切地问古月鹏的伤势。小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妈妈，看妈妈放心的表情以后，又把古月鹏想跟姐姐离婚的消息委婉地说了，妈妈听了没有一丝震惊的感觉，反而平静地说：这是早晚的事儿，古月鹏现在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已经是考虑很久了，我比他想得还早呢，咱们不能再拖累女婿什么，毕竟是你姐太无情，她在外面是死是活现在谁都不知道，换谁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实。我和你爸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养了一个畜生都不如的女儿，我还能要求古月鹏什么呀？老爸接着老妈的话茬说：古月鹏想离婚就离婚吧，离是一个人，不离也是一个人，这样吊着有什么意思？古月鹏已经够意思了，找你姐姐耗尽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呀，我们可不要难为人家。小北怕爸爸和妈妈激动，打断爸爸和妈妈的话，说：爸爸，妈妈，你们能想得开就好了，把你们自己的身体养好了，还有我和黑虎陪着你们呢。妈妈的眼里慢慢地渗出老泪，对小北说：以后你姐姐回来，我也不认她，就当咱家没小南这个人！咱全家人已经陪着她丢尽了脸面，我们对得起她了！可能是我前世作孽，老天报应我呀！小北伸出手握住妈妈颤抖的手说：妈妈，可别多想了，您好好休息吧，我给您斟杯水去。
　　 小北转过身流下了无奈的眼泪，这是小北无数次偷偷地流泪了。小北对姐姐的希望早已破灭了、麻木了，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担心父母亲的身体，这样煎熬下去妈妈真的扛不住了。小北心里对姐姐没有希望，只有失望和无奈。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抵得上亲情？小南要有多大的胆识和勇气割舍掉自己血浓于水的亲情？亲情和友情之间到底有多么深的鸿沟？亲情和友情固然都重要，但又为何不能两者兼备呢？小北百思不得其解。小北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姐姐一天没有消息，妈妈就担心一天，时间就像吸血鬼一分一秒地在折磨着妈妈。妈妈的病情药物已经难以控制了，小北时刻在担心着，和妈妈商量自己搬回家来住，陪在妈妈身边，但妈妈说有爸爸陪着，坚持让小北安心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不能像姐姐一样，小家的日子过不好，会影响夫妻感情的，我们不能拖累你。
　　 妈妈是个非常明事理的人，自己再有困难都要让小北回她自己家里。小北非常感激妈妈的理解和支持，这也是姐姐的小家走向支离破碎，在妈妈心里留下的一个永远未了的心结。
　　
　　 十九、
　　 小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这半个月的煎熬脸色又黄又灰暗，整日紧闭着眼睛，想要吃芹菜饺子，可忙活半天端来了，妈妈一口都没动。黑虎下班回来直接到医院接丈母爹回家，临走时交待小北，一会我给你送把雨伞来，天气预告说晚上有雨。小北说：不用了，晚上不出去，明一早你送来也不迟。黑虎想想也是，就掺扶着丈母爹，对病床上的丈母娘说：妈，我和爸爸回家了，让小北陪着你啊！
　　 妈妈挣开眼睛看看黑虎，对着爸爸吃力地说：我---死了，咱家的一切---都是小北和黑虎的，没有---小南的---份儿，爸爸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们没有小南这个孩子，老婆子你就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了。说完和黑虎走出病房。
　　 妈妈紧紧盯着病房关闭的门，像是道别，那副眼神远得让小北看不到底，深不可测，妈妈住院以来昏迷时间多，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可这时的眼神有些可怕，直勾勾的眼神让小北心里紧张发怵，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感觉今天阴沉沉的，听黑虎说晚上有雨，所以感觉凉意渗骨。她每天给妈妈按摩揉搓身体，和妈妈说说话，可是今天妈妈不要按摩了，让小北躺在另一张空病床上休息，她想睡觉。小北说：那您把药吃了再睡。给妈妈喂完药，小北懒懒地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妈妈看着女儿疲惫的样子，心里酸楚难平，含着泪闭上了眼睛。
　　 熬了半个多月的小北也许是身心疲惫，没多时就沉沉入睡。深夜雷雨袭来，窗外电闪雷鸣，惊醒了小北，小北起身走到窗前，看到病房外面路灯下雨水急切作响，冬青树摇晃不定。有一道闪电划亮了夜空，随即一阵雷鸣轰响。转身看看妈妈，这么大的雷雨声妈妈一点反应都没有，小北走到妈妈病床前摸摸妈妈的手，一股冰凉的气息传到小北的心上，小北吓了一跳，喊着：妈妈，妈妈！妈妈没有一丝反应。小北感觉事情不好，急忙跑到楼道里喊护士，值班护士、医生都赶来了，确定妈妈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妈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命归黄泉。小北呆若木鸡，护士推推小北说：快通知你老公来医院。小北这才恍然大悟，拿起手机双手颤抖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小北一下瘫坐在妈妈床边。手机还是护士帮忙打到家里的。
　　 妈妈走了。妈妈带着牵挂、带着遗憾走了。小北的爸爸说了一句话：都是你姐姐害死了你妈妈！
　　 古月鹏带着儿子桦桦来参加了葬礼。桦桦是个很懂事的大小伙子了，皮肤白皙，长得和他妈妈一个脸型。在桦桦的记忆里，妈妈的称呼就是一个符号而已，而对姥姥的情感胜过妈妈。小北看到桦桦不由自主地想起姐姐小南，便把桦桦叫到一边，问孩子：桦桦你想妈妈吗？桦桦看看小姨，对小姨郑重其事地说：我是姥姥带大的，是爸爸一直陪着我，你说，妈妈在我的生活中是一个什么概念？桦桦的问话把小北难住了，小北没想到桦桦这个孩子竟然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还反过来质问自己，小北完全明白了桦桦的心思。这个孩子缺少的是母爱，他的眼神中只有坚强和独立的个性。桦桦看小姨沉默凝思不语，又补充一句说：小姨，我明白你的问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只有爸爸用他有力的臂膀为我遮风避雨，而没有妈妈温暖的怀抱，我想得到母爱，但那是奢望，也是失望，情感是需要阳光和雨露滋润培养的，我又不是一颗石头，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希望小姨能够理解我！小北听了桦桦的话，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孩子说的话是小北没有想到的，也感悟到母爱在桦桦心里的分量。小北点点头说：桦桦，小姨理解你！桦桦你长大了，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二十、
　　 人最可悲的是自己不认得自己，人最难战胜的也是自己。
　　 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生活已经在颠簸中慢慢疲惫下来，时间也顺着一江春水东流去。在2013年的秋天，古月鹏家的门敲响了，大姐古月秋在门外喊着：月鹏在家吗？古月鹏招呼着打开门，大姐说：月鹏，小南回来了，在我家里，你去见见她吧，本想把她带来的，怕你为难，我就先来和你打声招呼，你看呢？古月鹏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这个失踪的小南竟然还会回来，古月鹏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才把小南从记忆里清理出去，彻底地从他的视线里消除掉，从他的精神世界里蒸发掉。他用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守候着悲惨凄凉的婚姻，他耗尽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将死如灰烬爱的宿命掩埋，他满腹创伤的心已经承受不起一丝一毫的耍弄和刺激了，他不想在伤痕累累的心窝里再撒上一把盐，在他冰冷的情感世界里保存一个尚能呼吸的一小块空间就感到知足了。古月鹏没有一点想见的想法，便对大姐说：她回来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也知道法院早已经判我们离婚了，我没必要去见她，你回去吧！大姐看古月鹏冷冰冰的样子，知道再劝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对古月鹏说：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大姐走了，古月鹏的心情又一次沉重起来，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古月鹏这个曾经年轻潇洒的壮汉子，经历了二十年的孤苦生活，其间耗尽了精力和心力为挽救自己的家庭做出的努力，背着被同事和朋友在背后的指点和侮辱，忍受着人世间最痛楚的孤独和寂寞，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呀！走过的二十年坎坷经历一时又在脑子里回旋着，那初恋的一丝丝甜蜜早已被漫长的凄苦淹没得无影无踪了。说古月鹏没有把小南回来的事放在心上，那也是不真实的，在古月鹏的心里占据着满满的嫉恨，他不想让自己受伤的心灵再遭受任何的创伤，也只能用沉默来化解自己心灵深处的痛苦。
　　 古月秋回家把古月鹏的态度给小南表明，让小南理解自己的兄弟。小南说：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恨我！他不会见我的。大姐，谢谢你这样帮我，我对不齐你和家人，更对不起古月鹏和孩子。我小南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己做的孽，有时人一步走错就难以回头了，我欠古家的太多了，今生欠古月鹏的情和债是无法用时间弥补了，我不会给大姐添麻烦的。
　　 小南从大姐家走了，在楼下犹豫徘徊了许久，还是硬着头皮自己来到古月鹏的门前，轻轻敲了门。
　　 古月鹏开门看到小南，没有一丝惊讶，冷冷地扫了一眼小南，如同见了陌生人一样，没有让小南进屋，说：有事我们去外面说。转身把门锁上，径直走向街道的公共汽车站的路旁边。小南跟过来先张嘴说：古月鹏，对不起！这些年我不辞而别，没有和你联系，是我的错。古月鹏不耐烦地打断小南的话，说：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我还有事，你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小南看古月鹏如此地冷漠无情，看来话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便急忙地说：古月鹏，你念在我们的几年夫妻份上，我现在有困难有求于你，我患病需要手术费十几万元，我想请你帮帮我。古月鹏惊讶地说：你是得病需要钱做手术才回来的呀？莫非你在外面混了这些年没有发财呀？小南哭丧着脸说：我在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没有脸面和你们联系。古月鹏说：得！别提你在外面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也没有理由给你拿手术费。你自己想办法去吧。古月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小南一个孤独的身影。
　　 小南不知自己该去何方，站在车站的路牌边不由得泪水任意滚落。路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看她，也没有人和她答话。在这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小南没有再来找古月鹏。
　　
　　 二十一、
　　 小南为了筹集自己的医药费，找到原单位的领导。原单位的领导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人清楚小南的人事关系，经单位的人事处办事员的查对，小南属于自动离职，和单位自动解除关系。小南请求单位给她出一部分医药费用，单位的领导说：没有这个先例，你和现在的单位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给你出医药费呢？小南碰了一鼻子灰，沮丧地默默离开了单位。
　　 小北下班回来，看到老爸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老泪把小北吓得腿发软，急忙把老爸搀扶到床上躺下，说：爸爸，你这是怎么了？我去叫医生给你看看吧！老爸拉住小北的手说：你姐姐小南回来了。她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害死了你妈妈，现在回来还要把我气死啊！小北一听是姐姐回来了，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便急切地问爸爸：她在哪里呀？老爸说：我把她赶出去了，她回来不是看我的，是来分家产的，她得了病需要医药费才回来的。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老爸气鼓鼓地喘着粗气,把小南回来的经过说给了小北。
　　 原来，小南在单位碰了钉子走投无路，最后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怀着忐忑焦虑的心情敲开了曾经生她养她的家门。老爸拄着拐杖驼着腰背打开门，小南差点认不出老爸来，看到老爸一副衰老陌生的面孔，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出着短气张嘴喊道：爸爸，我是小南。老爸听到小南的声音，看到一个暗黄苍白的几乎是陌生的小南，不敢相信自己昏花的老眼。小南抓住老爸的手说：爸爸，你还记得我吗？老爸听清楚是大女儿小南的声音，老人家颤抖着嘴半晌才说：你还知道回来呀？你死到哪里去了？小南知道自己会被臭骂一顿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搀扶着老爸走进自己的娘家。
　　 家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只是曾经的一切都变得生疏，没有一点暖的情份。屋里又黑又冷，小南在家里看了一遍，便问爸爸：我妈不在家吗？老爸一听小南这样问，一下子被激怒了，你这个不孝的女儿，你妈妈被你气死了，你甘心了吧？你还回来干什么？老爸把拐杖在地上使劲地敲了几下，小南听到“咚咚”的敲击声，仿佛敲击在自己的心上，她紧缩了一下身体，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些年，回来连老妈的影子都没看到，老妈的离去在小南心里已经是一锤重击，她忍不住泪水稀里哗啦地向外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外面漂泊混世二十年，竟与妈妈世隔两重天。自己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苦涩的泪水如喷泉，沙哑着对老爸说：爸爸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妈妈！老爸说：你别说好听的了，我没你这个女儿，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丢不起你这人个人！小南看老爸如此地愤恨激动的样子，便想安慰老爸，过来拉老爸的手，被老爸一把甩开。老爸扭着头不想多看小南一眼。
　　 小南尴尬地在老爸身边傻站着，不知道自己这需要钱的口如何开，小南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老爸，我在外面过得也不舒心，本想早些回来，怕你们埋怨我，又怕给你们添麻烦，我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多赚些钱再回来的，可就是我运气不好，一直翻不了身，所以就耽误到现在。可是我身体有病需要手术费十几万元，老爸你能帮我吗？老爸一听小南是回来要钱的，更加地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都不问问这些年我和你妈是怎么过来的？为你担惊受怕，为你提心吊胆，为你是死是活担忧着，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你妈把命都搭上了，你还回来要钱？老爸气得腿发颤，嘴发抖，脸发胀，眼睛死死瞪着小南。小南依然坚持说：家里就我和妹妹小北两个孩子，家产也有我一半的。老爸一听小南是回来分家产的，抡起拐棍就冲向小南的脑袋抡去。老人家毕竟是势单力薄，举起拐棍时小南早已经躲到一边去了，老人家还差点把自己给闪个跟头，一屁股摔坐着椅子上。小南看老爸气急败坏的样子无法和老爸沟通，便说：爸爸，你不要生气，我是没办法才张口的。我若是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回来的找您的。老爸说：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小南看老爸气喘吁吁地瞪着自己，没办法先离开家让老爸自己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