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鸿渐，是我。”我对着听筒说，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缓。
　　 “嗯，听出来了，香香，你最近好吗？”鸿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他对我的问候似乎并不很在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懒洋洋。
　　 “我挺好的，只是听小石头说你的腿受伤了，就想问问。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吧？”
　　 “香香，我没事，你放心吧，虽然腿不能远行，但能在街上慢慢走走，何况……”
　　 “何况，还有飞雪在身边照顾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没等鸿渐说出来，我就接过了他的话头。
　　 “香香，我知道你对我和飞雪之间有很多看法，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忍受了很多，但是我也同样在忍受，比如你跟你的同学江枫之间，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巧合？怎么每次巧合都会被真真或舞儿看到？虽然她们都告诉了我，但你也许不信，我真的不认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即使我心里也别扭。你要明白，信任是夫妻之间必须存在的一种东西。”鸿渐说了这一大串话，终于止住。
　　 短暂的沉默后，我对着话筒说：“鸿渐，首先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但是鸿渐，爱一个人是允许吃醋的，不吃醋，不是不爱，就是不值得爱。既然你说你跟飞雪没什么，跟舞儿也没什么，这我都相信，可你就应该避免单独跟这两个曾经为此与我矛盾重重的人在一起，为的是避嫌，你的态度，是消除我疑虑的最佳法宝。可我看到听到的，你不是跟舞儿一起醉酒，就是跟飞雪发生故事，你，这样做让我情何以堪？假如我有别的想法，现在怎么会乖乖地回家来？鸿渐，你写的心书我看过了，而我写的，相信飞雪也已经带给你，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在这里就不想多说了。”
　　 “好了香香，我累了，想安静地呆一会，咱们就谈这些，好吧？还有，你的朋友朵儿我见过了，她经常来我这里，不是帮我做饭，就是陪我外出，挺机灵的一个小丫头。”
　　 “好，鸿渐，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妈那里，我会照顾好她的。”
　　 “行，那么，挂了吧。”
　　 “嗯，挂吧。”
　　 这次我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感觉舒服多了，虽然我并不认为鸿渐跟飞雪真的有什么，但是他们终日厮守在一起，甚至飞雪在小石头去美国的时候依然陪伴在鸿渐身边，这怎么说都让我心里有些想法。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鸿渐也没提分手的话，那么，我就姑且认为他并不想离开我，或者舍不得离开我。为了心中那份不老的爱，我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因为我明白，错过什么都好说，一旦错过爱情，就永远无法再找回。
　　 隔着玻璃，我看到挂在枝头的一两枚黄叶，风一吹，就瑟瑟地颤抖，随时都有被吹落的可能，顿时感觉我就像一枚独立枝头的黄叶，随时，都有可能随着风儿去流浪。这种不安定感，不知道是因为鸿渐的态度，还是因为我日渐隆起的腹部。倔强的我，始终没有告诉鸿渐，我有了他的孩子，因为我明白，一旦说了，就算他多不甘心，也会立刻回到我的身边，这是我最不愿意要的结果，我希望他在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和压力的情况下回来，惟有那样，我才甘心，才相信爱情，真的又回来了，真的依然存在。
　　 这样想着，时间就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秋末。天，逐渐冷起来，早晚的，就要加厚些的衣服才可以御寒。因为天气的变化，这几天我有些感冒，由于不能吃药，我只能等待着自愈。这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大地还没有苏醒，我就已经起床，裹了一件厚厚的外套坐在电脑前写字。客厅里开动门锁的声音传进耳朵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香香，你在家吗？”我一听见这个声音，当时就呆住了，这，竟然是我日思夜盼的鸿渐的声音！啊，我的鸿渐回来了！我急忙起身，以至于差点用桌角磕着我的肚子。我跑出房间，看到鸿渐已经换好拖鞋站在玄关处，脚边，是一个简单的行囊。
　　 “鸿渐！真的是你回来了？！”我跑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身体紧依在他怀里，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安适与舒心。
　　 “香香，这么早就起来，能睡得好吗？”鸿渐微笑着拥抱了我，我的身体跟他痴缠在一起，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我所熟悉的味道，让我觉得心安。
　　 “还可以，困了，就随时睡，我现在写点小文赚几两银子，活得随意又轻松。对了鸿渐，你回来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是你故意使坏，存心要给我一个惊喜，是不是？”
　　 “嗯，看起来你好像胖了呢，是不是久坐的原因？”鸿渐抱我的手明显松动，我并没有想告诉他孩子的事，只是故意嗔怪道：“怎么，都说久别胜新婚，我们都已经分开那么久，你不会连抱我的欲望都没有吧？”
　　 “不是的，香香，我，我这次回来，有件事想对你说……”鸿渐欲言又止，从他不自然的神态和游离的眼神里，我品出了一丝陌生的令我害怕的“危险”味道。我放开搂着他脖子的双手，既委屈又失望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带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看我突然暗淡下来的眼神，鸿渐有些不忍，这要是在以前，他会主动抱我，也会给我一个热烈的长吻。他为我披好外套，拉起我的手说：“走，咱们先去看看妈，我还真的想她了。”我没再说话，默默地锁了门，跟以往一样被鸿渐牵着手下楼。一路上，我们谁也没再开口，这种沉默，让我开始感到心慌。
　　 婆婆看见儿子，意外又高兴，张罗着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把真真和小石头，还有公公和洞天叔叔、墨荷阿姨都喊了过来，我也兴奋地喝了半杯红酒。这次跟上次一样，也是这些人，也是这样的场面，不同的是，这次身边有了鸿渐相陪，我不再感觉孤独，虽然，我无力填补我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裂隙。
　　 仿佛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眼看着夕阳就要跌进深山里，却长时间执拗地攀着山的边缘咬牙坚持着，就是不肯放手。分开几个月，我渴望跟鸿渐独自相处的时光，希望我们能够敞开心扉好好谈谈，把之前的一切误会也好，猜疑也罢，都平心静气地说开，然后清除一切对我们不利的因素，准备迎接我们的孩子！
　　 那一刻终是来了，却不是鸿渐与我的温存或冰释前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冷得让我打颤的话！
　　 躺在床上听着他的叙述，开始我还以为是在解释他和飞雪之间的事，到最后才知道，我完全想错了。
　　 原来，飞雪回美国后，找人打扫了她们还来不及出卖的公寓，跟剪燕阿姨一起居住在那里，后来又很快买了个农场雇人经营打理，把一切都办妥，飞雪才按照我留给她的电话号码给鸿渐打了过去：“喂，你是鸿渐吗？”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鸿渐感觉很意外，在美国，他并没有国内的女性朋友。
　　 “我是飞雪，鸿渐哥哥，你应该听到过我的名字。”
　　 “啊！飞雪，你就是飞雪？”
　　 “是啊，香香就是错把小石头当做你，才导致你们产生了误会……”飞雪耐心地解释着，她那动听的娃娃音从话筒传递到鸿渐耳边：“鸿渐哥哥，我这次回美国，替香香给你捎来一封信，我告诉你地址，你能不能到我的农场来取一下？”
　　 “香香给我写信了？她居然给我写信了！”鸿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认为，通讯发达的现在，愿意坐下来写信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鸿渐找到飞雪的农场时，我的信被他捧在手里看了无数遍，本来他是打算立刻回国的，但是因为公司的一单业务出了状况给耽搁了，才没有腾出时间来。一个礼拜后的周末，鸿渐到飞雪的农场帮忙，在他为奶牛挤奶的时候，被认生的牛儿用蹄子弹在了膝盖上，才导致如今走路也必须加着小心，惟恐反复了，脆弱的膝关节会落下后遗症。
　　 在小石头和洞天叔叔带着朵儿到美国后，飞雪只是象征性地到机场去接了他们。然后每天去照顾鸿渐，为他洗衣做饭，陪他聊天解闷儿，最后小石头看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就去鸿渐那里找她，也特意跟鸿渐告别，他去的时候，飞雪正在鸿渐的病榻前喂他喝营养汤。
　　 “飞雪对你如此精心照顾，真不知道小石头心里会怎么想。”我有些替小石头担心，但鸿渐跟我说这些，应该也会考虑过我的感受，那么他既然这么说了，就没怕我有想法，也一定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其实你不知道，飞雪是故意做给小石头看的，为的是让他死心，她说，既然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彻底斩断对方的想法，倒不失为一个良策。”听鸿渐这么说，我才理解了飞雪的苦心，她是在保护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但是，爱情虽然可遇不可求，可她还做不到为此任自己的母亲独自飘零在异国他乡，而小石头更不会选择离开步入老年的爸爸和刚刚寻回的妈妈，去美国落地生根追寻自己的幸福。这样，他和飞雪的感情，就注定是个悲剧了。这是谁也无法左右的事情，除了为他们感到惋惜。
　　 “那么，我理解了，他们这都是在为自己的家人作牺牲，假如单纯就他们两个人，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我终于明白，有时候爱情，并不是你情我愿即可相守一生一世，外界的一些因素，也会起着决定性作用。
　　 鸿渐沉默了好久，不安地在床上翻着身，最后，还是对我说了出来：“香香，对不起，我这次回来，是，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鸿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心里已经准备好，他向我提出离婚的要求，而我，也不打算拒绝他。
　　 “香香，我，我这些日子跟朵儿走得很近，而且，而且这次我们两个是一起回来的。在美国，我一次醉酒后做了伤害她的事，导致她有了我的孩子……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得到你的谅解，也不能同时伤害你们两个人，所以……”鸿渐的话说得比较直白，我的心也早就跌入无底深渊！假如他和飞雪发生了什么我还能勉强接受的话，他和朵儿，我就真的难以理解了。那个可人的女孩子，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竟然“俘虏勾引”了我的男人！我忽地坐起来，伤心地看着鸿渐，良久，又慢慢地躺下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还有什么好惋惜好留恋的呢？一个背叛了我的婚姻和感情的男人，又有哪里值得我去在乎？尤其是此刻，我又感觉到了一阵阵的胎动，本来想把事情谈开后告诉他这件事，现在看来，也是没有必要了。
　　 “好，鸿渐，既然这样，那么还说什么呢，你只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你的名字，就是自由身了，我，绝不会拖着你不放手。”尽管心里在颤抖，但我的话说得十分的冷静平和，我不愿意让鸿渐看出我对他的留恋和失望，我怕那样，他会看不起我。
　　 “对不起，香香，假如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珍惜你！”鸿渐的话，我相信发自肺腑，但那又有什么意义？下辈子，人真的会有下辈子么？就算有，是否还能够遇到，即使遇到，还会不会相爱，谁又能说得清？于是我深深叹息一声：“好了鸿渐，别说傻话了，下辈子，我不想再嫁人，一个人过，至少不懂得伤心。何况，何况下辈子，我不愿再为人，我宁愿做一只狐，自由地穿梭在深山野林里……”我此刻心如止水，跟鸿渐曾经那么的相爱，如今又如何？还不是各奔东西，还不是从一个屋檐下的夫妻成为陌路？这样突兀的身份转变，我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自己才能适应。
　　 “香香，对不起。虽然我不愿意说这句话，也知道说了，或许对你是一种轻视一种变相的伤害，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我对你的伤害减到最小。”鸿渐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想尽量让我少受些打击。
　　 “不，鸿渐，没有对得起对不起，一个人的爱，是自由的。爱来了，就在一起生活，没了，人随着爱情走掉，是很正常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一生只爱一个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改变。你钟情于朵儿，我能理解，也能接受，所以，请不要说什么对不起这样的话。”我的声调很平缓，听起来就像在聊别人的事情，鸿渐惊讶于我的冷静，也许我哭一哭，闹一闹，他才觉得更合理一些。其实他并不晓得，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的心已经死掉！
　　 一夜无话，我跟鸿渐躺在我们当初的婚床上，甚至都不愿意去书房睡，觉得他在与不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鸿渐起得很早，他为我做好早餐后，毫不隐瞒地说：“香香，我，现在去找朵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跟朵儿的哥哥见个面好好谈谈，朵儿说，她哥哥很宠爱她，所以，我不能就这样草草地安排了她。”
　　 “好的，你去吧，朵儿的哥哥住在花溪街123号，叫江枫。我再睡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把门替我关好。”我伸了下懒腰，翻个身继续睡。鸿渐站在那里看着我，然后悄悄走到我的床前，俯下头轻声说：“香香，我希望，我没有伤害你很深，对于这件事，我非常抱歉。但请允许我再说一句废话，其实，我心里是爱你的，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舍不得离开你，香香，我爱你！”
　　 “哎呀鸿渐，你说得这些，还真的是废话，你酸不酸？快去吧，我都快困死了，一会儿起来，还要写一篇稿子呢，出版社催得急，可你昨晚耽误我正常睡眠了。”我依然背对着鸿渐，含糊地对他说，直到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才允许自己的眼泪，疯狂地顺着脸庞流下来！
　　 当我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鸿渐出去，已经快三个小时了。电脑还没开启，我就接到了二哥的电话：“香香，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