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七日(散文)
有人说,一个人每次生病,都是上帝派给你一个醒悟的机会,真的是这样吗?
男孩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哭喊:妈妈!妈妈!难受!无疑,他的妈妈是爱她的,可是,他妈妈为什么不说:儿子,妈妈知道你很难受!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很多地方都大错特错了——我为什么不对我的小德说:儿子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这样的成绩令我感到开心!我从来没这样说过!等我好了,我想,我一定要这样告诉他。上帝,我亲爱上帝!你一定要给我说这些话的机会。这样想着,我的泪顺着眼角悄悄流淌。
【十八】
当我被人抬着放在监护室床铺上时,我心里逐渐踏实下来,踏实下来的我,依然不能参与别人的交流,我闭着眼睛任凭自己的思绪到处飘飞。
男孩的哭喊已经变得微弱。我想,我难受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有没有像这个小男孩一样呼喊谁?是的。我会呼喊谁呢?在我快要难受死的那一刻——老公,父母,姐妹,朋友还是……?真的,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我抱着医院的脏洗手盆吐的以为活不成的那一刻,我想到呼喊谁了呢?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孤独的一个人!孤独到处在生死瞬间的那一刻,连一个可以呼喊的人也没有!!!可能,在我依然残存一点意识,想把自己的难受传达给身边的人知道的时候,我确实也想像那个孩子一样,哭喊一个人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喊谁?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我不会喊谁!首先,我呼喊的这个人,绝不会是我的妈妈——真的不会是她。从小,她就不喜欢我,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认可的话,竭尽挑剔和抱怨,我对她缺乏必要的依赖。老公?那个把我娶回家做老婆十八年,却有十七年把我丢下不管的人?!我会在生命的关键时刻呼喊他吗?要是你,你会吗?我恨他还来不及。我对他,永远都不是那种——爱到无求——至高无上的——忘我之爱——而是,因为无望——才不去要求的爱。
我对他从抱任何期望,也不提任何要求,更不会计较得失。
——我的青春,爱情和生命的一大半都交付给了他,难道,我还能在需要他,而他不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和他计较吗?这就像一个建筑商,把整座大厦都白白交付你使用了,还有必要和计较哪颗钉子花费我多少银子吗?!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被抬上急救车的那一刻,我伸出手去拉了一下身边同事老贾的手,我对她说,叫大宝跟上。她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向我诉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小手术”不能陪我转院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脱离真正意义上的难受,我能说“叫大宝跟上”的那一刻,是因为,我听到领导吩咐身边的人:办公室派个人跟上。我立马帮领导们做了决定,我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一点疑问也没有。大宝年轻机灵身体棒,套用毛泽东一句话叫“她办事我放心”。办公室还有安,她身体一直不好,遇事手忙脚乱之外,估计不小心还会把自己送进医院。那么,这也就说,在我的思想里,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一刻,在我特别需要人陪伴的紧要关头,我既没有想到儿子小德,也没想到家里哪个人?尽管我觉得我应该想到小德才对——是他在高考前半夜起来玩电脑,致使我的病情进一步加重——我怎么能不想到他?!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
这充分说明,我在处理“死到临头”这样的重大事件上,是多麽明智的一个人,我想到的永远都是能帮到我的人。这也说明,我是一个典型的活在当下的人——我必须让日子一点一点走下去。我的理性不允许自己陷如泥沼。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病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我想到了大妹,她是医生,能给我最好的建议和帮助;在我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候,我想到了宝儿——这个精灵古怪年轻朝气细心又体贴的小女人——她能帮我拿药,能推着我去排队做各种检查,或者帮我举着输液瓶子去厕所。小德,这小子实在不怎么仗义,我接他回家的第二天,他陪我在县医院输液的时候,我说想去厕所,他皱着眉头说,你忍着吧,输完液再去。那天,我要输进五瓶药水,那只是第三瓶。为此,我给他做了十几分钟的思想动员工作。我说,男医生遇到女病人生孩子,难道就丢下不管了?干嘛扯那么远,我说,你上次做阑尾炎,因为你是男生,那个看上去比你还小的小护士,就不给你做备皮了?他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却不肯改变自己,竟然把我丢在医院里自己跑了出去。是,我承认我生了很大的气,我在晚上又看到他半夜起来玩电脑,我的病情一下子加重了。就是那天,我不再想见到他,以及和他们家有关的任何一个人,我想——等他高考结束,我就要出家去了,我得找个清净的寺院,一盏青灯古佛之下了却残生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很认真,也很坚定地这么想。
你不能要求我时时刻刻都理性的像个圣人,我承认我是凡夫俗子。我也有很多想不开的时候。
【二十】
我不想让小德跟到医院来,我觉得他不能给我任何帮助。可是,妹妹叫来了小德。并且,住院所有的手续,拿药,排队,送化验单,推着我做各项检查,等等都是他一个人在紧张忙碌,不声不响的,别人总是在给他打下手样子。
他又一次让我感到惊讶和钦佩了。不是这次转院,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的这样能干。
傍晚,我已经不怎么难受了,大家终于有了出去吃饭的心情,讨论谁留下来陪我?小德不肯出去,我劝他吃完饭赶紧回家,因为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得到休息,屋子里挤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说,没事。我一再催促他:你去和姐姐哥哥吃饭,然后跟小姨回家。他说什么也不肯去,她的表姐和表哥只好依了他,带领大家去吃饭。
我不想他在这里,不是还在心里和他计较,三天以后就是高考的日子,在这里他将无法得到休息。
在我心里,小德的高考比我现在的病情更重要。
晚上不输液,我自己在这里是可以了,大家都出去吃饭的时候,我对小德说。
小德在我床沿上低头坐着,无精打采地说,你就别管了,好好歇着吧。我没事。
我们排不上队,住不到病房里面去,尽管找了两三个熟人。临床病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六天了,还没有等到床位。
【二十】
等不到床位,监护室乱得像菜市场,人满为患,劣质空气使我一阵阵干呕起来。得不到好的环境治疗,我的心情烦躁不安。烦躁不安的时候我的怨气就会膨胀起来:你说国家建那么多商品楼干嘛?卖都卖不出去,开发商把卖楼的孩子们挤兑的跟孙子似的,每天在大太阳底下,在人群车流里钻来钻去……医院里的那么多病人,在楼道走廊里输液治疗,等一个床位,一等就是好几天。一个人生病住院,说不准就会把全家人都累爬下。国家有盖楼的钱,拿出来多建几家医院不好吗?就业、看病不都解决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国家领导人怎么就不想想呢!无论城市大小,老百姓看病比上西天取经都难!上西天取经,起码沿途看到的都是青山绿水空气质量好的没法说,在楼道,在医院监护室,在病房住院是吗?病魔和环境,比唐三藏遇到的妖魔鬼怪可怕多了!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和银行,这两个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打死都不想来,挂号排队,拿药还排队,排队排得你恨不得一把火把医院,银行点了。银行也是,等着办个业务的时间比印钞票的时间都长,多开几家银行,把那些用来排队办业务的人的时间节省下来,得创造多少财富呀!
不行了,我这躺在病床上还一个劲操心国家大事,这哪行啊!我的操心估计被大妹看了出来,她吃饭回来的时候,挎着床边坐下来说: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什么都不重要,把身体养好,身体不行,说什么都是白搭,明白吗?
我点点头。
傍晚大家商量谁留下来陪我的时候,单位领导来了,心里很过意不去,来回一百多里,一天跑两次,老大身体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开这么远的路,这样的恩典不是我能承受的。于是,和他们乐观交流,听女副职述说安在生气的事,我开心微笑,大宝把一个枕头放在我脑袋低下,把我的头放平一些,高一点就会头晕,嘱咐说:悠着点。
小德不走,很坚决。我说了很多劝慰他的话,还是留了下来。
第六日
【二十一】
在医院的第二天,大宝早早坐公交车折了回来。
昨天晚上,她跟领导请示说:我来陪床吧,几天都行,按旷工或者事假都没关系。单位最近管理制度非常严格,迟到、早退、事假都要与经济挂钩,领导大概被她的担当感动了,做出英明决断:算你公差吧。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这个过意不去呀!要不是有病在身,都想跳起来载歌载舞高歌一曲了:“党的光辉照我心”啊!
小德和他表哥去找了医生,征得医生同意,我们把输液的地点换到了大厅里,这里空气好一点,我选了个安静一点的角落坐下来,等小德去取药。在我电话的指引下,宝儿找到了我。
今天感觉很好,我跟大宝说,我已经拜托小德的表哥去和医生沟通,输完今天的药水之后,能不能拿着药回家去输?
很快和医生沟通的结果反馈回来:可以拿上五天的药水回家去输,不好的话再回来。
我的感觉一向准确,我知道自己没事了,只是依然虚弱,如果,坚持在医院输完所有的药水,是我不能想象的,大宝家里有四岁的孩子,还有七十多岁的婆婆正在家里住着,小德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住在医院我非常不安。
【二十二】
中午一点,药水输完了,我拒绝所有好心人的接送出院的帮助。三个人到医院门口打车,路过医院门口那排平房的时候,我的心脏骤然收缩,那一排低矮的平房曾经是大姐停留过的地方。突然遭受重创,呼吸开始困难,强忍艰涩,拖动脚步离开。
我走过这里的那一刻,感觉自己似在逃亡,大姐,我不愿再想到你,哪怕一点点儿!请你原谅!父亲,我知道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你的担心,你的不舍,你的提示,我都能及时收到,可是,该承受的,我们又怎能逃脱的掉?!我们只是活在人世间尘埃一样的生命,当命运来临,除去承受,我们将别无选择。
我知道,只有经历之过之后,我才能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回到家里已经快有两点,宝儿打电话叫来外卖。
吃过午饭,我催促宝儿赶紧回家休息。
小德进屋去准备文具和所带的衣物。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北京去住宾馆,明早参加全国统一考试。
四点不到,小德独自出门,临走他探进头来对我说,我走了。我说,好好考。于是,他下楼离开。
我想说的很多,可是,我没说。他也许和我一样,很多话,却不想说。
我们一向缺少亲昵和表达。
第七日
【二十三】
早早就醒了,看看时间不到五点,心里惦记着小德:不知道他睡得如何?早上几点起床?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想想,还是不要发了,万一正睡着呢,再把他吵醒。不发,会不会睡晚点?来不及吃早餐怎么办?正躺在床上犹疑不定,手机有信息提示,谁这么早发信息?打开来看,是安。问:姐醒了没有?知道你回来了,要赶在上班之前来看你一下。
心情正忧郁多思,眼睛不由模糊起来,一股暖流从心底溢出,回复:安心上班,我没事了,不要跑来,早上时间紧张。
片刻信息回来:你别管,看你一眼就走。我知道我是劝不住她的。
七点不到,安被老公送了过来,我说,把他叫上来,我起来全家都起来了。安笑笑摆手说:不用管他。在床沿上坐下来,没说话。便开始抽泣,眼泪成串成串掉下来,脸色因为激动渐渐变黄,我说,没事了。拿卫生纸给她,又说,是不是一夜没睡好?她抽着鼻子委屈道:从听说你病了,就睡不好了。又说,你吓死我了!长长舒出一口气。我笑笑说,真的没事了。她哭过,让自己平静下来,泪眼婆娑看我: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说话没底气。我轻松笑道:你看看你的脸色,比我的还要难看,真的没事了,放心吧。她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拉一下她的手歉意道:害你担心,就是最近熬夜熬得,又跟小德着了点儿急,医生说是椎动脉供血不足。
听我这样说,安眼泪又掉下来委屈道:她们不带上我,又开始新一轮的哭泣。她是说转院那天的事,她们匆匆忙忙上车迅速赶往医院,她没来及跟上,他们把她丢下就走了。我安慰她说,是我嘱咐老贾的,不让你去,你身体不好,不是别人的事。她这才稍稍释然了。
昨天傍晚,领导已经把安生气的事说给我听了。说安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不出来,谁叫门也不开。下午应该由她组织集体活动,也不组织了。领导去敲门,安冷冷的沉着脸说:我干不下去了,刘姐病着……眼泪就下来了。领导无奈苦笑着走了。领导讲述给我们听的时候,我一边嘴角上挂着微笑,一边潮湿了目光。
【二十四】
宝儿来的时候正赶上安下楼,两个人在楼道里商量一下这几天的排班,正好领导给安打来电话,领导安排如下:安,你今天没什么事吧?没有,安说。那你和宝儿商量一下,去轮流照顾一下刘老师,看看今天谁在那儿,你去的话就通知宝儿在家休息一天,这几天你们两个自己安排,不在那照顾的就来上班。等领导一一部署完,两个人欢天喜地的进来,结果,宝儿也没舍得回家休息,两个人都留了下来。宝儿放下手里的早点,马不停蹄到街上联系输液的医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