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这十七名罪犯一律面向锁住各自的铁柱坐着，双手抱定铁柱而死，他们个个脸上浮现微笑，仿佛是进入了一种美妙的梦境，不过，这个梦今生再也无法醒来了……
　　 “大胆狂徒，简直是跟本府作对。本府好不容易经营得这重刑牢房，自以为万无一失，谁料……劳立功何在？”
　　 “小的在。”劳立功一脸惶惑，垂手而立，这位享誉保定周边二十多年的名捕遇上今天这刺手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府分明嘱咐再三，着尔等用心看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天塌下来了，你知道吗？”
　　 “小的知道。”劳立功战兢兢地回答，“小的接恩相谕旨，把弟兄们包括该放假的都拘了来，目不转睛地盯住室内，这里连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入，且他们的饮食都是小的亲自尝过，小的未经请示，不敢擅自验尸，目前无法确定他们的死因。”
　　 打开牢门，众人簇拥着高乐天进入囚室。谷如龙寸步不离，一直跟在高乐天身后。他清楚，高大人的处境相当危险，说不定哪下子把天祚坛的人逼急了，他们会铤而走险，跟你拼个鱼死网破，那么，这最值得一撞的网，就是高乐天了！他跟随相爷走到囚室一角，猛然见高大人停住，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一个小洞！
　　 这是一个胡萝卜粗细的老鼠洞。在固若金汤的囚室里居然发现了老鼠洞！
　　 “晚生失职，请大人治罪。”郭知府回头瞪了劳立功一眼。
　　 “大人，小的临使用前曾经认真查找过，并未发现这个小洞，很奇怪呀。”
　　 “你在找借口开脱罪责是不是？那它是怎么回事？”郭知府咬牙切齿，这一出事，很可能阻碍他的锦绣前程，说不定从此一跤跌倒再也起不来，人生往往就那么几次机遇或者霉运，过去了，命运就又是一番转折。
　　 劳立功无语，额头上冷汗流了下来，却不敢擦拭。
　　 高大人蹲下身子，审视那个鼠洞，良久，自语似地说：“是了。”他站起来，吩咐劳立功：“你单独随我来一下。”没他的吩咐，除了谷如龙，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囚室内，他带着谷、劳两人出了囚室。
　　 “你不必害怕，有什么想法，只管跟老夫讲来。”高乐天安慰他说，“你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如何就轻易中了别人的道儿？这鼠洞是不是有个出口哇。”
　　 “肯定有出口，大人，请随小的回转。”劳立功返身回屋，找来几个手下小捕头，如此这般吩咐一遍，他找来一束麻杆儿，就烛火上点着，伏在地下，冲那冒出的烟吹了一口长气……
　　 劳立功的气功相当不错，只见那股烟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源源不断送入鼠洞里去。片刻，外面跑进一位小捕头：“劳大人，找到了，烟从那边冒出来了！”
　　 高大人点点头。情况已十分明了，有人利用鼠洞，从外面吹入一种剧毒气体，致使囚徒们死亡以达到灭口的目的。他从心底已否定劳立功跟谋杀囚犯有任何连带了。
　　 “这老鼠靠什么灵气，能配合作案人从外面打洞进入牢内……”高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换个角度想。”劳立功插嘴道，“如果是有人早设计好了的，那他可以先将老鼠关入囚室内，老鼠找食物不得，必然盗洞外逃。然后，他事先将洞口虚掩上，粗心人是难以发现的。用的时候，作案人从外面将虚掩的洞口吹开再输入毒气。此人应当具备两个条件，其一，拥有一流的内功，否则，难以经由这么曲折的鼠洞将毒气吹入；其二，他是官府的人，外人是没机会接近这种地方的。”
　　 有理。高大人微微颔首，又回头对郭知府说：“文机呀，这个劳立功先戴罪借我用一下如何，老夫尚有话问他。”
　　 “全凭大人调遣。”
　　 “那你先忙你的去吧。”按照正常行程，高乐天的仪仗上午应当到保定府，天祚坛的决策者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机派出多少人力围追堵截的却是一支疑兵，就是这一招失误，而让老谋深算的高乐天占尽先机！
　　 “辛苦你啦，劳壮士。”来到高乐天的钦差行辕，高乐天让劳立功坐下，着下人奉茶，他说，“今天助老龙移花接木的事，多亏壮士，要不，得费许多周折呢。此事万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包括你们的知府老爷。”
　　 “小的明白。”
　　 “老夫开个玩笑，假如你们的知府当不成官儿了，你可愿意随老夫身边使用？”
　　 这若是按常理儿，劳立功马上就得趴下谢恩，可出乎意料的是，劳立功摇摇头：“小的受郭大人厚恩非止一日，若是他丢了饭碗，小的情愿去街头卖馄饨，也不能跟大人走啊，背上个见利忘义的名声，那人往后还怎么活？”
　　 高乐天不由对面前这位憨厚而又异常精明的保定汉子生出几分欣赏之意来：“千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至理也；然而，既为男儿，不可为一己名声或者得失，而视社稷大业不顾啊。劳壮士，今天就说到这儿，咱们看看那幸存的死囚去？”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谷如龙在发现囚徒中毒死亡时，马上吩咐劳立功：“这可能系天祚坛人所为，是有人欲嫁祸于足下，灭了人犯的口供，足下一家生死难保矣。你必须帮助我以抵消罪过。”劳立功遵照他的意思，去牢里另找来一个死囚，发功将他击昏，摆在死囚堆里充数，而谷如龙则将其中一个刚刚咽气的囚徒带回他扔色的一间密室，运起神功，这一举，耗去了他许多功力，才救得那囚徒活转来。
　　 高大人一行进入密室时，那囚徒刚刚醒来，犹自迷惑不知所之。见了昨天审他的长官进来，大惊：“你们要干什么？”
　　 高大人微微冷笑：“你方才摸了阎王鼻子一回，幸亏这位老爷把你救活，还不快谢过。”
　　 劳立功按照高大人的意思，把有人灭口的事对他说了。
　　 囚犯牙咬得咯咯响：“好个歹毒的鼠辈！昨天夜里，还从天窗投下纸团，说只要我们顶住，天明即救我等出去，原来是稳住我们他好灭口啊。”
　　 “现在你不用怕了。你且说，想出去吗？”高大人问。
　　 那囚犯竟然摇头。
　　 “为什么？蝼蚁尚且贪生，你家中难道没有父母妻儿？”
　　 “既然投身天祚坛，这些都抛在脑后了。”那囚徒道，“我们只希望能迎来个明主，老百姓可以过上‘免税赋，无贪官’的好日子，自己这条穷命能值几何？哪想到我们都受了骗，可怜我们那十七名兄弟……到死还信着他们的鬼话呢。大人，小的不愿活下去，却也不愿那小人混在天祚坛内部，您问什么，小的都说。”
　　 “那我问你，你们入京城作案时，是何人的主张？”
　　 “大人，小的在坛内唤作祭星，祭星下辖几位望屯，祭星之间只认识左右相邻的各一位，其他的不许打听；进京盗宝遵的是坛首下的命令，他奉了坛旨。”
　　 “这坛旨是何人颁下的？”
　　 “坛魁。坛首上面，就只有一位坛魁了，我们这层次的，终生也不会知道坛魁是什么模样，除非他登上大宝……”
　　 “大胆，简直是痴人说梦！说这话是要灭九族的。”高大人正色道。
　　 “……小的与众祭星奉坛旨入京城，只是行动时才见得坛首一面，坛首武功超群，胆识过人，虽然戴着面具，小的近两日回忆中，却总把他联想到一个人。”
　　 “你只管说来。”
　　 “他……小的不敢说。”
　　 “难道那坛首会是本钦差不成，即使是了，你但说无妨，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自有人替你作主。”高大人被囚徒吞吞吐吐粘粘乎乎的样子激得火起。
　　 “小的看他像……”囚徒说到这儿，又不出声了。
　　 “你看你这人……”高大人刚要发作，他的眼睛突然直了，眼前这刚才还说话的囚徒，脑袋一歪，已经断了气！
　　 谷如龙一个旋子，飞出密室，曙色中但见繁星点点，霜抹瓦檐，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
　　 囚徒后颈中了毒镖，此镖粗如松针，能打入死者体内而无声音，足见内功程度，镖头上沾有剧毒，也是见血封喉的那种。
　　 “保定城内怎么有这多武林中人？”谷如龙皱眉道。
　　 “不然。”高大人反驳说，“别看暗器不同，说不定就是同一人所为，他变换暗器是迷惑我们。”
　　 “大人所见极是。”谷如龙奉承了一句，心中暗暗一笑，他从高大人所为，已然看出点门道来了！
　　 钦差大人高乐天把门子唤进来吩咐道：“仪仗进城后，让他们在驿馆待命即可，我要休息一会儿，任何人不得惊动。”他又对恭恭敬敬站在身后的劳立功说：“你回去要看好自家人，莫被人暗算了，现在有人巴不得让你替他顶罪。”见劳立功离去，高乐天转身对谷如龙笑笑：“谷将军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这样可能逼迫我们的对手早点亮相。”
　　
　　 六、生死谁能觉
　　
　　 这一觉，无人敢打搅，高大人与谷如龙直睡到天黑，匆匆吃过郭知府准备的接风宴，高乐天推说身子不爽，今天不理事了，便与谷如龙带着几个刚到的亲信回宿处。
　　 谷如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这充满诡诈的地方，他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某些人的掌握之中！
　　 高大人寓所后面有座花园，碎石铺就的小路，尽头一座亭子，设计得很别致。
　　 “谷将军，如此好景致岂忍辜负？你我在此小坐，如何？”高大人示意众人回避，他是要与谷如龙交换一下看法了。
　　 然而，保定城内处处是眼睛，令你防不胜防，他们想静下来交流一下想法，随时都可能被人听了去！
　　 “末将倒有一法。”谷如龙转身去长廊下抽出两条竹竿，他转身一旋，身随形舞，宝剑出鞘，就势挽出一串剑花，那剑花旋转成一道长长的螺旋，直入竹竿内部，竟将里面所有竹节打通！两根竹竿套到一起，倒有三丈多长的一段。谷将军搬来一只凳子，伸食指往上那么一按一旋，凳子中央就钻出一只洞，他把竹竿筒去在凳子上固定，竹筒梢就担在了亭子盖上。“老夫聊发少年狂，”谷如龙身体轻轻一弹，飘落在亭盖上，对着竹筒说：“大人，听得真切否？”
　　 “真切，真切。”高乐天被谷将军这一连串的绝技惊得二目圆睁。
　　 “大人只管对着竹筒说话，下官在此处高瞻远瞩，既聆听大人教诲，又可饱览四周风光，岂不是两全其美？”
　　 “谷将军，你先说说，老夫此行，得在何处，失在何处？”
　　 “大人料事如神，谷某一介武夫，何敢评头论足？一切都在大人意料中，唯独到了保定府，感觉这棋走得累。”谷如龙说是一介武夫，其实他说话很讲究分寸，从不冒失。
　　 高乐天说：“对哇。尽管我们抢了先机，把那十七名犯人抓住，然而，主犯至今逍遥法外。”
　　 “这个主犯，大人之见呢？”
　　 “就在我们身边，他是我们的人。你想，刚才那囚犯所供‘小人不敢说，他像……’，是什么意思？君不见，天祚坛的人一律戴面具，坛首又不与祭星见面，他难免认不准。当然，他猜是某个人，完全可以直说，不过猜测而已，为什么不敢说，这说明他指的是一个大人物！”
　　 “对极了。”谷如龙兴奋地说，“果如大人所料，那么，投暗器杀刺客，吹毒气灭人证，以及刚才把最后一点线索也给我们掐断的，乃是同一个人，甚至派人在茅草小店伏杀我等，怕也是他的主意。”
　　 “老夫是这么想的。”高乐天发现，用这竹筒传声的谈话法很有趣，什么风声雨声虫鸣声，都摒弃在外，用很小的声音，虽隔着这么远竟好比促膝谈心似的，说不定这法子往后还要嗵推使用呢，“白天睡在床上，我细想了几遍，每次出事时，都有一人不在我们身边，假如他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那么，这几件事都可以做。而假如他就是清晨杀囚犯的人，也就是说，他是坛首，那囚徒胆子再大，也未必敢往那边想。”
　　 “大人是说……”谷如龙压低了声音，“下官也怀疑到他，只苦于没证据。”
　　 “此公今夜必无眠。将军以为然否？”
　　 若一道烟霞，谷如龙从亭盖上飘落：“大人，您不担心玉玺流出边关吗？”
　　 “不。持玺人怎么可能轻易将这样的宝贝轻付他人？不过依老夫想，玉玺已经出了京城……”
　　 “会在什么地方？”谷如龙惊问。
　　 “保定。咱们不是在保定破案吗，这里名捕云集，又有你我两只老狐猩坐镇，嘿，他们偏把定物转一到这儿，这叫灯下黑。”
　　 刚说到这儿，就听一声轻咳，原来是于淑贤来了，她身后带着几名使女，托盘儿端来酒菜：“良宵清谈，既已无花，岂可无酒？两位老爷可尝尝奴家的手艺。”
　　 说到“既已无花”，高乐天意识到于淑贤不高兴了，他本来应当陪她，可眼下火烧眉毛，怎么顾得了这些卿卿我我的事儿？再说人家谷如龙比他更清苦呢。他捉住爱妾那纤纤素手，软语道：“老夫与谷将军议要事，事毕，定陪夫人，好吗？”
　　 “那奴家就不打扰了，老爷，国事自古重于家事呀，奴家岂敢违背？”
　　 于淑贤领着使女们走了。
　　 高乐天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银钗，先用酒清洗，然后，逐样试了菜肴，对谷将军说：“放心吧，无毒。”
　　 “对如夫人还不放心？”谷如龙道。
　　 “大敌当前，你我仿佛是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况中，眼下连玉玺都丢了，你说我还能相信哪个？”
　　 两人在夜色里对饮了一阵，不觉谯楼鼓已打二更，谷如龙低声说：“下官送大人回去将息吧，如夫人已不高兴了，再与她撑下去，何益之有？下官顺路去拜访一下父母官，看他忙得怎么样了？”
　　 “贤儿？先不去管她。女人这东西，有时候你不能对她太亲近了，她头脑一发热，往往会把握不住自己，让你很失望；知府那里，你自己去即可。这里今非昔比，已经侍卫如林了，还怕他有刺客不成？”
　　 “大人保重。”谷如龙转身在夜色里淡淡一笑，可惜高乐天没看见。
　　
　　 七、狼吟鬼哭动荒郊
　　
　　 一双眼睛早已在黑夜里盯得不耐烦了。
　　 距凉亭七八丈开外处，有棵梧桐树，枝叶阔如伞盖，一个通身紧靠打扮、脸遮面罩的人，借夜色掩护蜇伏在上面，没有谁能够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