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脱了，我不会耍。我身上有点乏，你帮我捶捶背，揉揉肩，钱我不会少你一分。”看着女孩，我突然有点怜惜地说。
　　 女孩本来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我在那张无数人躺过的床上趴下来，女孩开始捏我腰间酸疼的肌肉，我抑制住我狂跳的心脏，清雅美丽的样子在我脑海里盘旋。
　　 当我一觉睡醒的时候，我发觉我的眼角挂着泪珠，夜晚里城市的霓虹已经把大街小巷给装扮得五颜六色的。
　　
　　 七、
　　 秀菊……房间里的这个声音好像是秀菊……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梦，还是那个梦。梦里有清雅美丽迷人的笑容。
　　 白瓷砖贴就的教室外围墙壁，干净的水泥地，有拖把刚刚擦过的水的横纹，清雅微笑着走过来，对我说：“强子哥，下课了，我们回家吧！”
　　 似乎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睡着和醒来之间徘徊。
　　 桂姨带着清雅回到属于她们的城市的时候，我觉得这辈子我很难再见到清雅了。
　　 母亲说，清雅的父亲曾被冤枉入狱，经法庭重新审判后，还了清雅父亲一个清白，所以清雅和她的母亲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我为清雅一家能团聚而高兴，可我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清雅一家的团聚而减少分毫，我就那样陷入深刻的痛苦里。十五岁懵懂的年纪，我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那段时间，母亲知道我心里苦，凡事都依着我。沉寂了几个月后，我决定振作，不再让父母看到我颓废的样子，可我再也不愿意踏进学校半步。以往，我努力学习，考好成绩，是为了博得清雅一笑。可是清雅走了，我努力给谁看呢。
　　 清雅，清雅，我们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就在初中毕业后的第一年冬月，我跟随二舅学了几个月泥瓦匠回来。
　　 邻居狗子叔在一个黄昏时分来到我家，对我的母亲讲：他的外甥女——秀菊是一个踏实勤快的好孩子，会过日子，要介绍给我当媳妇。秀菊，我曾在狗子叔家里玩耍时见过，一个身材微胖言语不多的木讷女子。
　　 当我从西屋听到从堂屋传来的狗子叔和母亲的对话时，我的内心里五味杂陈。秀菊？怎么能是秀菊？清雅，清雅才是我人生中最理想的伴。 那样想着的时候，我狠狠地摔了西屋的门，向院子外面走去。那时，夜晚的星子已经将小村庄的土路给点缀了，不觉得黑暗和惧怕。那一刻，我的眼角痒痒的，仿佛有一条毛毛虫爬过。
　　 走了好久，哭了好久，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把清雅和秀菊两个人拉在一起对比了好久。终于，在一双温暖的手拉着我的手回到家时，我发现，整个村庄的鸡鸭猪狗全部停止了叫声，一切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可我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八、
　　 面前的女人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还是带着机械性的微笑，对我说：“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强子吧？快进屋来。”
　　 听着女人的招呼，内心深处工头的嘱咐一遍一遍在脑海中盘旋——只要你哄住那娘们，九点半平安地回到我指定的地点，我会给你两百块的报酬。
　　 两百块，太好了。那可是我或者老葛在工地上辛辛苦苦挣两三天的工资呢。
　　 “哦。”我应了一声。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这么迟钝，应该找点话。
　　 “老板娘，你还没吃饭吧？”我没话找话的。
　　 “没吃呢，晚上经常一个人，凑合呢。别，你可别叫我老板娘，我是红姐。来，强子，喝茶，我煮的水果茶。”
　　 这时，我才看到茶几旁的小几上，透明玻璃茶壶里煮着一壶水果茶，里面有雪梨、苹果、红枣、橘子皮……看茶的颜色，黄澄澄亮晶晶的，真让人眼馋。
　　 看着整个房间里的布置，茶香氤氲中，我看到一个女子精致的生活。
　　 红姐招呼我喝茶，我没再拘束，在客厅的米黄色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接过红姐递过来的水果茶，抿了一口，略显扭捏地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红姐，要不我给你做饭吃吧？”我还是没话找话地说。
　　 “哦，你会做什么饭呢？”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仰起脸问我。
　　 隐隐约约的，我闻到了一股香气，是那样好闻，有丝丝甜甜的桂花香。那一刻，我想起清雅那用桂花香味的洗衣液洗过的衣服的清香。
　　 思绪游离了那么几秒，我转而说道：“红姐，要不我给你炒一盘醋溜土豆丝吧，我就会做这个。”
　　 “也好，我喜欢吃这个呢。”
　　 洗了手，进了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女人散着微卷的头发斜靠在沙发上看一档娱乐节目，不时笑得前俯后仰。我心里想，只要把这个女人绊住直至九点，我的两百块就到手了。
　　 一阵忙碌——削土豆皮、切土豆丝、把土豆丝放水里浸泡了片刻，然后开火、烧油、土豆丝入锅、翻炒、滴入白醋，没过几分钟，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一盘醋溜土豆丝就出锅了。
　　 当我以收拾厨房为由故意在厨房拖延时间，而后透过厨房的门缝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吃完我炒的一盘醋溜土豆丝时，我忽然为眼前的女人心疼。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当一个工头，挣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清雅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不辜负她，好好陪她，给她最幸福的生活，不让她大半夜的一个人呆在家里，绝不会……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女人注意到了我情绪的变化，我看到她在看我，本能地打起精神，去收拾女人吃完土豆丝的盘子。这时，女人从面前的茶几上抽了一张面纸，擦了一下嘴唇，缓缓地把纸揉作一团扔进茶几旁的纸篓里，站起身来，一直看着我，那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清泉。顿时，我抓起盘子往厨房里逃，可是来不及了。
　　 她不高大，但她用双臂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头依着我的肩膀，我的耳朵边能感觉到她从嘴唇里呼出来的气息，我浑身膨胀，再也忍不住了。
　　
　　 九、
　　 又一个夕阳无限美的黄昏，老葛又一次陷入伤感。我劝老葛：去吧，别折磨自己了。老葛听见我的话，终于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很快就消失在半成品的楼房里。
　　 水泥地上铺了一层编织袋，上面是母亲冬天时拆洗的褥子，用了半年时光，褥子的边缘由于汗水和工棚的顶部不断漏出来的雨水，把褥子的边缘一侧弄得印渍满满。我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楼宇间，顿时，心里空荡荡的。
　　 我躺下，又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内心又急躁又烦乱。直到一个人喊我名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有自己有多变态。
　　 “秀菊，你怎么……”说着，我起身给她让一块地方，让她也坐下来。
　　 “强子，我可打听到你了，听姨说你在工地，我托人打探过好几个工地呢。”
　　 “你也来打工？”
　　 “是啊，又没读过书，不出来打工，又不会做农活，以后怎么办呢？”
　　 她说完那句话后，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再言语。
　　 我突然感到一阵怜惜，那种因为处境相同而深刻的怜惜。
　　 “强子，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来看看你。我见到清雅了，还有许耀辉。”
　　 “清雅，许耀辉？那不是二子吗？那不是二子的学名吗？”
　　 “是啊，我在舅舅家玩的时候认识他们，人家现在不让我叫他的小名呢。清雅搬走后，听二子的爸说，二子为了能和清雅一起上学，每个假期都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呢。现在好了，他们一起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秀菊感觉我的情绪不对，没再说下去。透过给窗户留下的正方形缺口，我将目光移向远方。泪，又开始流淌。我极力掩饰着，不想让秀菊察觉我情绪变化的一丝一毫。
　　 过了许久，我从“床”边的纸箱子里撤出几件衣服，终于在底部找到了以往用剩的蜡烛，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打火机，点燃蜡烛，我看到秀菊因为痛苦而紧蹙的眉，继而看到她粗糙的手……
　　 “秀菊，来，让我看看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
　　 显然，秀菊被我突如其来的关怀而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我，没有动，没有做声。我向她跟前挪了挪，她说：“你的手还不是一样嘛！”
　　 是的，一样，她是保姆，我是民工，我们的手一样，一样粗糙。
　　 老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有时会在外边过夜，但是他常说他睡在外边不安稳。
　　 那天他起得异常早，因为他说，那天他的老婆和孩子会赶在他上工前给他打电话，他必须不受任何干扰地同他的家人讲话，他是那么爱他们，我确信他这次一定会给他的老婆孩子讲他已经把预支工头的工资全部还清了。
　　 秀菊一看老葛回来，慌乱地穿衣服。我在一旁护着她大半个裸露的身子，让她别急，慢慢穿。那天，我借了一个工友的自行车，送秀菊到她做工的那户人家的楼下。
　　
　　 尾声
　　 我的口很干，我想喊一声想要喝水，可我死活也喊不出声来。隐隐约约地，我又听见有人说话。
　　 “秀菊，你反应这么大，我来替换你吧，你看你吃了就吐，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啊？”
　　 “没事，叔，我能行。我一定要等强子醒过来。”
　　 “好孩子，强子他臭小子有福气，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告诉他尽早娶你，不然，我绝不饶他。”
　　 “哎呀，叔……”
　　 我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前的老葛和秀菊，抬了抬脚，把挂在床尾支架上的一件外套踢下了床。他俩听见声响，齐刷刷地朝我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