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松林拗不过赵老太，只好陪着她开始干起来。两个人边说着话，边忙着发面，就听着院外人声嘈杂，乱哄哄还有争吵的声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赵老太带着两手白面走出去看，只见一些邻居和拆迁办的几个人正在争吵，关于拆迁补偿的问题。
　　 拆迁办的小刘一见赵老太出来了，赶紧从人缝里溜出来，凑到赵老太身边：“赵奶奶，您这儿忙着呢，您想好了吗？这拆迁呀是件好事，不仅您能住上新房子，还支持咱们城市化建设，您看您这旧房子都多少年了，不仅漏雨，房子里也潮湿阴暗，对您身体也不好，况且，您再看旁边旧房子都拆了，就您这老几户还钉在这。赵奶奶，我知道您最明事理了，您啥时候搬家呀？”
　　 “你小子嘴够甜的，你说啥也没用，不搬，老房子我住惯了。再说，我要等我儿子呢，我搬走了，哪天我儿子找回来了，这里都变样了，他怎么能找到我？不搬！”
　　 “哎哟！我的奶奶哟！您总说等您儿子回来，您儿子都丢了三十多年了，这时间比我岁数还长呢。再说，您儿子当年那么小，哪还记得家在哪儿？要不这样，我帮您在电视、报纸上登个寻亲启示，对了，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我在网上也帮您找找，那样知道的人也多，备不住就能帮您找到您儿子呢？您看怎么样？”小刘口干舌燥的对着赵老太左说右讲。
　　 “报纸早登了多少年了，也没个音信，我就在这儿等，我有预感，我儿子就要找到了，我不能搬走，搬走就找不到我儿子了。”赵老太倔起来，转身回院，顺手把院门关上，不让小刘进去。
　　 “赵奶奶，我跟您好说歹说您不搬，等拆迁队来了，到那时候人家可不管您愿意不愿意，那时候您关门也没用了，我劝您还是好好想想吧。”小刘贴着门缝压低声音对着赵老太说着，见赵老太没动静，叹了口气走了。
　　 赵老太经这么一折腾也没心思发面了，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直叹气，自然自语的唠叨着。
　　 “我这几天就觉着心里慌慌的，做梦都梦见我儿子找回来了，我要是搬走了，孩子到哪儿找我去呀？哎哟！好不样的拆迁干嘛！”
　　 马松林听见赵老太和拆迁办的人说的话，听到赵老太就是不肯搬家的理由，他纳闷了，“老太太的儿子不是在美国吗？怎么和找不到家联系上了？还什么丢了三十多年？要是在美国的儿子就算搬了家，老太太一个电话告诉他新家的地址也能找到呀？这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不想搬家，编的理由呢？”
　　 看老太太焦虑的样子，马松林担心她别再犯病了，就去厨房倒了杯水端给赵老太。“大妈，你别着急，身体刚好，先喝口水，不管啥事着急没用。”
　　 “唉！你是不知道呀，这房子就要拆了，你也住不了几天了。我不搬走不是因为拆迁款，也不是找理由难为他们，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能没事找事耽误人家工作吗？我这些日子就觉得我那丢了三十五年的儿子要找回来，做梦都梦见几次呀，你说我能走吗？”赵老太说着说着抬起袖子抹起眼泪，声音哽咽。
　　 “大妈，你有几个儿子呀？怎么还丢了？”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美国，小儿子三岁那年就在这院门外被人偷走了，那年他才三岁，啥事也不懂呢，就让人贩子拐走了。”赵老太越说越伤心，低声抽泣着。“来，你扶我一把，到我屋里给你看看我儿子当年的照片。”
　　 马松林扶着赵老太进了她的屋子。这是马松林第一次进她的房间，这两天老太太病了，马松林做好饭也只是放在窗台上，老太太自己开窗端进去吃，也没让马松林进去过。
　　 只见对着门的一个五斗橱上真的摆着一个老头的放大黑白照片，照片前面是个黑漆骨灰盒，赵老太真没骗人，她老伴的骨灰果然就摆在屋子里，够瘆人的！
　　 “等着，我给你拿照片看看，要是我儿子还活着的话，和你差不多大了。‘呸呸呸’，瞅我这张嘴，我儿子在，一定活着，你看看，就是他奶奶抱着这个，他穿的衣服还是头天晚上我新做好呢，刚上身，就带着他和他奶奶照了这张相。”赵老太抚摸着一个小镜框，指着上面的人给马松林看。
　　 “啥时候丢的？在哪儿丢的呀？”马松林把环视房间的眼神收回来，边问边低头看照片。
　　 “唉！三十五年前，就在我家大门口。那时候，我和他爸都上班不在家，他哥哥姐姐也都上学了，我儿子叫张余童，我们都叫他童童，童童那天穿着新衣服和他奶奶在门口玩，他渴了要水喝，他奶奶就进来给他端水，就这么点功夫孩子出来就没了。我们四处寻找，也报了案，就是找不到。他奶奶也因为这事一下子病倒了，着急上火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赵老太说起当年的事，历历在目。
　　 “大妈，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吗？”马松林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男孩穿得衣裳，领口和口袋边上镶着白色的狗牙边，小口袋上还缝了一只兔子。‘这衣服咋看咋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马松林心里说。
　　 “可不是嘛，那时候孩子穿的衣裳都是自家里做的，这件衣服还是我当年连夜赶做出来的，童童可喜欢上面的小兔子了。”赵老太说着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在镜框上。“自从我老伴去世那年，我就总做梦梦见他，梦见他已经长大了，可是日子过得不好，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像就离我不远。你不知道呀，我这心里多难受，我就寻思着在这儿等他，早晚有一天他会找回来。”
　　 马松林见赵老太这么激动，好言好语安慰了一阵她，让她躺下来休息休息，平静一会儿，自己若有所思地从屋里走出来，立在院子里发呆。
　　
　　 六
　　 过了一天，见赵老太身体还好，精神也好多了，马松林这才说：“大妈，我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下，也就三五天就能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激动，也别蒸馒头。要是你觉得闲着闷得慌，那就出去和邻居们说说话，再不行等我回来和你一起蒸馒头，你看行不？”
　　 “哦，放心吧，既然家里有事，那你就回去吧，别担心我，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没事的，快去吧。”自从马松林搬到这院里住，赵老太觉得热闹多了，这个小马人还不错，可惜腿瘸了，怪让人心疼的。
　　 马松林辞别赵老太乘火车倒汽车赶回家里。家里还是老样子，房子更旧了。马松林一进门，把他老婆香荷吓了一跳，从灶台前站起来接过他肩上的包说：“咦！？怎么没给个信就回来了，有啥事吗？累了不？饿了不？饭这就好。”
　　 “香荷，你还记得妈的那个木箱子放在哪里了吗？”马松林看着他老婆第一句话就问。
　　 “知道，在北屋那个衣柜上面呢，你找那箱子干啥？”
　　 马松林也不理他老婆，瘸着一条腿走进北屋，看见当年他们结婚时候打的那个大衣柜上面有个木箱子，就是他妈那个小木箱子。他搬来木凳把箱子拿下来，箱子旧得隐约还能看出当初的颜色，暗红色的漆已经没剩多少，上面灰尘老厚。马松林站到院子里，把箱子上的灰掸了掸，打开箱子见里面有个小布包，把小布包再打开是一件小孩罩衣和一条蓝布开裆裤。马松林轻轻拿起那件还新着的小罩衣平摊在手掌上：一件浅蓝色小罩衣，白色狗牙边镶嵌的领子，白色狗牙边镶嵌的小口袋，上面还绣着一只小兔子。
　　 马松林双手发抖，看着手里的小罩衣喘粗气，“这么巧，这是真的吗？”
　　 他老婆香荷见他这样，推了推他问：“喂！孩子他爸，你这是咋了？中了邪了？你说啥呢？”
　　 马松林也不说话，也不理他老婆的追问，一瘸一拐地大步向大门外走去。
　　 “你这要去哪儿？这是咋了嘛，中邪了！”香荷见马松林一反常态的神情，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他这个模样。见他出了门向右拐去，她也追出来小跑着跟在后面。
　　 马松林这是去他叔家，他叔前年也去世了，他婶子跟着他堂弟过。一进门就见他婶子正抱着一个南瓜往鸡窝上放，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着马松林两口子前后脚进门。“牛娃（他属牛的，马松林的小名），你这是啥时候回来的？”
　　 “婶子，我刚回来，婶子你过来坐下，你看看这个。”马松林拉着他婶子坐在凳子上，把手里的小罩衣递给她看，“婶子，你还记得这个吗？”
　　 “好像见过，我老了，脑子不好使也记不清了，你这是哪来的？”他婶子眯着眼看了看，摸了摸。
　　 “在我妈的箱子里，是不是我小时候穿的？”马松林一边说着一边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婶子。“婶子，小时候我总听过村里人说，我是抱来的，这是不是我那时候穿的衣裳？”
　　 “哦，当初你爸你妈不让说，怕你受欺负，被别人看不起。你被抱来的时候好像就穿着这件衣裳，你妈怕被别人看见把你再抱走了，就把这件衣裳收起来。你爸妈也死了，你现在也有孩子了，我也不怕你知道了。”
　　 “婶子，那你知道我是从哪里被抱来的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人家也不能让我们知道呀。”
　　 马松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天后，马松林倒汽车乘火车又回到赵老太住的城市，怀里揣着那件镶着狗牙边、绣着小兔子的浅蓝色小罩衣兴冲冲地直奔赵老太家。离得越近，心跳得越快，马松林在路上不知想了多少遍和赵老太相见的场景，赵老太就是自己的亲妈，这么多年了终于见到自己的亲妈了，怎么像做梦一样。
　　 越走越近，马松林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没错呀！就是前面，怎么觉得不对劲呢？他转过一栋高楼停住脚步，眼前一片瓦砾，哪还有赵老太那所平房的影子。马松林头皮发麻，身上冷汗直冒，他刚走了不到四天，这里怎么就成了一片瓦砾？不见一个人影，赵老太哪儿去了？他的妈哪儿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拆了？人都哪儿去了？我的妈哪儿去了？天哪！你咋这么对我呢！我到哪儿去找呀？我的妈呀！”马松林急火攻心，瞪着大眼珠子四处乱找，扯开嗓子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马松林一下子止住哭声，他看见前面五十多米开外，从瓦砾堆里站起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他要寻找的赵老太。赵老太也看到了他，冲着他直摆手。
　　 马松林擦了擦眼泪，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赵老太而去，快到跟前，还没等他说话，赵老太就开口了，“他们把房子拆了，我怕你回来找不到，就在这里等你，你的三轮车在我那儿。”
　　 马松林顾不得说话，从怀里掏出那件小罩衣双手递给赵老太，赵老太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着，然后猛地一把抓过去把小罩衣展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双手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是哪里找来的？就是这件，就是童童穿的衣裳。我的儿子头上还有三个头旋，给我看看。”
　　 马松林跪在赵老太腿前，把头低下来凑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赵老太满带皱纹的手指在马松林的头发里拨弄着，“是三个头旋，是三个头旋！”
　　 “妈！！！”马松林一把抱住赵老太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