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陕北风俗四则(散文)
这两种说法究竟哪一种确切,已无法考证,但陕北人放开门炮的另一种用意则比前二者更加重要。陕北人勤快,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靠青山,为生活过得殷实一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为春天这个特别的季节和春节后的第一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陕北人看得非常的重要。他们认为:“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要让自己生活得好些,就必须走好每一步,干好每一天,这是他们在漫长岁月中,用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于是,这传承了几千年的开门炮,就不断被人们继承和发扬。这一声声开门炮,不仅是一种传统文化的传承,更重要的是告诫和提醒家人: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正式开始,在新的一年里要比上年变得更加勤奋,付出更多努力,以此来争取更好的收获。
果不然,在开门炮响过之后,人们都睡不住了。男人们拿起扫帚扫院,挑起水桶担水,抡起斧头劈柴,赶着毛驴饮水;女人们硷畔上搂柴,灶口上生火,菜窖里寻菜,锅台上和面;老汉老婆猫着腰子倒尿盆,提着筐子煨炕洞,点燃香表敬神灵,准备新币哄孙孙;孩子们则对着镜子换新衣,爬上柜盖找洋糖,纸屑堆里拣哑炮,个个高兴得不得了。畜禽和鸟儿们也似乎也懂得了过年,都参与在这一片喜气中:老公鸡站在墙头上叫起了鸣,喜鹊在枝头上唱开了歌,小麻雀在窗户上朴楞着翅膀,而一只花梨猫则灵敏地跳上了窗口;看门的老黄狗像疯了一样,无原无故不住气咬,没完没了满道庄跑,大尾巴摇得如同老员外手中的芭蕉扇一般……
这就是陕北的开门炮,传承了几百代,喜庆了几千年,且在传承中有创新,喜庆中托希冀。
【搭平伙】
每当秋雨连绵或冬雪正酣的时候,总有一些村子里传来凄厉的羊叫声:一只倒霉的羊被一群人压在冰凉的石床上,一把长条状刀子正抹向了羊的脖子。
和平时杀羊时的景象完全不同,这时,参与杀羊的人多,看热闹的人也多,跑前跑后的人则更多。这里杀羊,对面山坡上、脚下小河边还有人朝这里飞奔。其中有老婆、老汉,婆姨、女子,但更多的是些小娃娃。小山村忙乱得像一个落了地的蜂巢。
——这就是陕北人“搭平伙”开始时的景象。
“搭平伙”是方言,意为大伙儿一块吃饭。形式上类似于城里人搞的聚会进餐,但在实质上且大不相同。“搭平伙”的首倡者都是村里很有威信的人。其中有行政方面的领导,但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领袖。除他们之外,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最初的想法总是在不经意间提出——连阴天、下雪天,人们聚在某家人的炕头上拉话,拉着拉着就提起了这个事。一人提出,众人响应,事情就定了。主意一定,首先就要遍告村人,务必众所周知、家喻户晓。陕北有一句俗话:“硬灭一村,不灭一户”,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处境,只要是村里人,都得通知到。通知不到,主办者就“失了大理”,将来对方问起来,就会“嘴底无言,面上生羞”。凡是接到通知的人,大多数都会参加,不参加就是“活不到人面前”,“入不到人道里”,就会被人看不起。
“搭平伙”的主要内容是一块做饭和吃饭。每家来一个人,费用平均摊,像现在的AA制。参加的人都必须听“领导”的指挥,有力出力,有物济物;会做汤的做汤,会擀面的擀面;不会做细活的,挑水、破柴、烧火、洗锅、涮碗。参加的人之间,不能顶撞,更不能争吵,如果违反,“有理也是无理,无理更不能容忍”。这些规定看起来平常,其实大有深意,是倡导者的初衷所在。
“一家五六口,七嘴八舌头”,家家都会些小摩擦;一个村里“三杂五姓”,人和人之间免不了有些不愉快。“小时不补,大了就得尺五”,这些东西不消除后患无穷,小摩擦会变大争吵,不愉快会演成大分裂。事情虽然小,解决起来却相当难:“吹,吹不得;打,打不得”,不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是“牵着簸箕动了斗”,必须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气氛。而“搭平伙”时就是一个好机会,就能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气氛。因此,每一次“搭平伙”都是一场关系调解会,至于能有多少收获,那就看首倡者的智慧和能力了。
农村里有能人,他们想出的办法有趣而又实用。两个人多年不搭话,就安排他们在一块做一些非说话不可的营生。例如一个烧灶火、一个下面条,他们不互通情报,锅就溢了,非得说话不行。只要他们一搭话,周围的人就拍手大笑开了,调侃道:“谁说这两人不搭话,都相好的说开了悄悄话了。”在大伙的笑声中,两人的矛盾就化解了。
有的年老人相互间不搭腔,首倡者就想些怪办法,安排两个老汉在一起洗碗。不管他们洗得多干净,总批评他们说:没洗净。“大冤”当头,两个老汉自然就站在一条战线上和主事人争,这样不但开口说话了,还团结得很紧密呢。
首倡者趁“搭平伙”化解矛盾,有矛盾的人们也会趁这机会“放下包袱”,“给台阶不下”的人很少,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驳了全村人的面子,寒了大家的心,谁敢这样做呢?因此每一次“搭平伙”,总能使一些有意见的人重归于好。
在大家注意消除隔阂、增加友谊、逗笑闲聊中,羊肉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村庄,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羊肉锅。做羊肉的总是拿着筷子不住地尝,惹得其他人直流口水。有一两个性子急的说一声:“肉熟了”,于是大家早把碗摆在了锅台前。主事人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给大伙分肉,生怕分不公得罪人,直到连腥汤也分得一干二净后,自己才去吃。这时“搭平伙”人早蹲在脚地圪崂、炕头上、窗台外吃开了,虽然肉有点硬,但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也有不在现场吃的,有的人吃一半就不吃了,他们要想让家里的老人、婆姨和娃娃也沾一沾这“搭平伙”的羊腥味。
眼下,陕北农村的生活富裕了,“搭平伙”的乡俗基本没有了,但“搭平伙”时的那种独特亲切气氛,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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