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年人大声问大家：“这是演的什么呀，猫呀狗呀的，还会说人话！”
　　 有个年轻人就大声笑着说：“大爷，你别怕，这不是猫呀够呀返阳了，这是动画片！哈哈！”
　　 一个老年人说：“《那托闹海》、《大闹天宫》、《宝莲灯》，那才叫动画片呢，里面有人有神有鬼的，这算啥动画片呀！”
　　 拐挨初就又摆出教授一样的权威架子来说：“这是外国的动画片，当然和咱们中国的动画片不一样了。告诉你们，这是很出名的一个动画片，叫（他把头凑到荧屏前，瞅着下面的一行字念道。）《尼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我们离他近，看得出，他也是才从荧屏上知道这部动画片的。实际上，这时又有好几帮人脚跟着脚涌了进来，整个场面比看电影时还大还乱。李四拉着小三子白蛋上跳下窜声嘶力竭双手飞舞，可怎么也维持不了秩序。好在前面的人坐稳了，后来的人怎么也冲不动了他们。所以好长时间拐挨初就任由场子闹哄哄的，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可忽然一股人的浪涛像海啸一样从后面直向电视涌过来，把我们这些坐在最前面的人一下子推了个狗啃屎，撞到了拐挨初的身上。拐挨初就威严地站起来，要关电视。就听人群后面一个男高音冲天而起：“拐挨初！不是我们要捣乱，是因为我们实在是看不见电视呀，你能不能把电视像电影的银幕一样挂高点儿？”
　　 拐挨初骂一声：“扯淡！银幕是布，说挂高就挂高了，电视能说挂高就挂高了？银幕落下还能重挂了，这东西落下还能重挂了？”但他嘴上说着，还是行动了起来，吆喝李四小三子从屋里搬出四把椅子来，让李四小三子把电视抬起来，让白蛋和自己把四把椅子垫在桌子的四条腿下面，再让李四和小三子把电视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这样，后面的人就能看见电视了，暂时不起哄了。
　　 忽然，人群后面骚动了起来，不安像暴风雨就要到来时的浪一样卷到了最前面的我们身上。我们知道这是在打架了，就兴奋地跳起来向后看。因为看电影而没有发生打架，在农村来说就不叫看电影了。而对我们来说，看电影没有看上打架，就如同熬汤没有放盐一样寡淡无味！而今天看电视不就如同看电影吗？而在这样的场合之所以打架，无不是因为女人，因为这样的场合给男女调情创造了机会，提供了场所，所以好多男女并不是来看电影的，是来调情来了。还有个原因，就是行凶霸道，因为那些逞强好胜的楞头青们，认为这样人山人海的场面正是自己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现在，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脖子伸的像雁脖子一样看着骚动的发源地。我们只感到一波又一波躁动的人浪推摇着我们，像浪头推摇着水草一样。可我们太小了，看不见打架的人，因为大人是森林，我们是森林下面的草。但我们看见了拐挨初慌慌张张地招呼李四小三子白蛋和自己一起护住了电视。为了安全起见，他噌地关了电视，任由这场骚乱闹下去。果然，这场骚乱自生自灭了，全场人又长出着气安稳了下来，可拐挨初就是不开电视，直到全场的人都保证不再打架了，才打开电视。
　　 有人喊：“拐挨初，不能弄出个电影来看看？这动画片是娃娃们看的呀！”
　　 拐挨初好像正巴不得有人提出这个要求来，好显摆自己的电视呢，犹如大力士巴不得有人提出要求让他搬动一块儿拦路的石头呢。所以他轻快地答道：“行。”就让三个狗腿子又上了屋顶，又像先前那样调开了电视。全场人这次静悄悄的看着他发号施令调着电视。只见荧屏忽然雪花满天了，好一会儿，雪花疏淡了起来，一些活动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了，一会儿，荧屏上响起了枪炮声，一会儿，我们看出是一些外国军人在打仗！我们高兴地哇一声，拐挨初就回头瞪我们一眼，我们就赶紧低下了头。
　　 就听人群里一片喊：“这个好看!这个好看！就看这个！”生怕拐挨初调到别的台上去。拐挨初顺从民意，调好了这个台，站在了一边儿。
　　 全场人难得地静悄悄地看着电视。
　　 拐挨初又凑近荧屏看了看，卖弄地说：“这是个电视剧，叫《这里黎明静悄悄》！很出名的。是（他又凑到荧屏前眯着眼睛看。）……美国的。嗨！你们知道什么叫电视剧吗？……不知道吧？这是能一节一节地看的……东西，像章回小说一样，不像电影，就一节，最多来个上中下集。”
　　 人们就好奇地啧啧一番。
　　 当荧屏上一出现那些年轻的外国女兵时，人群里就响起一片唿哨声。
　　 忽然，人群又骚动起来，暴烈的气息迅速波涌过来。我们又站了起来，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因为不站起来就会被踩在脚下。
　　 这场骚动比以前厉害多了，好几个年轻女人尖叫着哭泣着。
　　 好不容易这场骚动过去了，我们又打算坐下来看电视，却见拐挨初的窗户下空空如也。
　　 电视系列之四：电视让孩子们发了狂
　　 晚上，我的脑子里轮流着放电影，一会儿是女播音员，一会儿是那些会说话的鹅呀鸡呀狗，一会儿是高射炮卡宾枪女兵。慢慢的，这三场电影就混了起来，就如同黄豆堆黑豆堆绿豆堆混成了一堆。
　　 第二天是星期一。一大早母亲叫醒我吃早饭。见我昏头昏脑没精打采的，母亲吃惊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
　　 吃罢早饭，我背上书包，出了村，上了大路，没走多远，就见拐挨初的天线架子闪着阳光，在路边的树梢上面傲然地轻轻地摇摆着。嘿！我顿时兴奋了起来，像飞蛾望见了光明！我疾走几步，路一拐弯儿，瞭见大队部那里攒着一群学生。我知道他们在干啥，呀一声，撒腿就跑，生怕慢一步天线架子就被他们看没了。就如同我们去别的村看电影时，瞭见了围着银幕的人群时那样，生怕慢一步就少看一会儿电影。只听我的书包拍着我的屁股哗嗒哗嗒的疯响。他妈的，这截路可真长呀！好像在往长长！我真恨不得一步能跨个十来米！
　　 我一头扎进人群，顾不上喘息，就支棱起耳朵听人们在争吵什么。原来，他们是在争吵这天线架子怎么捕捉住天上的小飞人的，怎么把小飞人填进天线里，出溜到电视里的。一派说这不可能，一派说就是这样的，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我不由得嗤笑他们的无知，告诉他们，拐挨初说的：是电视台把人转换成了电波，发射到天空，天线架子接收住了，通过天线，把电波送进电视，电视又把电波转换成人的。他们就说我这更是没影儿的话儿，人变小了，在天上飞，还有可能，怎么能变成电波呢？又怎么能从电波变成了人呢？我说，这是拐挨初说的，这才唬的人们静了一会儿。
　　 一个初二的学生嗤笑我：“那是拐挨初逗你玩的，你想想，万一谁变成了电波再也变不回人来了，他不就完了吗？不就永远在天上游荡了吗？啊呀，这多可怕呀，就像猪八戒变成了颗西瓜，再变不回他本人了，那多可怕，不拘走来个什么东西，只要是长嘴的，都能吃掉他！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
　　 我颉颃道：“你们这些蠢蛋！人变成电波是科学，猪八戒变西瓜是神话，能比吗？”
　　 那个因为出了我的丑而正在兴头上的学生讥嘲地问我：“谁说的？”
　　 我理直气壮地说：“拐挨初说的。”
　　 倒霉的是，昨天和我一块儿去看电视的宝娃出卖了我：“哎呀，王虎，我没听拐挨初把人变成电波和猪八戒变成西瓜作区别呀。”
　　 众人哄我：“别瞎诌了，看拐挨初听见了不揍你。”
　　 我说：“他才不揍我呢，我说的是他要说的话！”
　　 又一个学生嘲笑我：“那你是他肚里的蛔虫了？”
　　 众人大笑。
　　 我脸红脖子粗的高声说：“反正，人变成电波是真的，要不，电视里怎么会有人人呢？”
　　 先开头那个对我发难的学生将我一军：“那你变成电波给我们看看。……变不成吧？哈哈！”
　　 我颉颃道：“那你变成个小人人，在天空飞给我看看，变呀！”
　　 他说：“你先变！”
　　 我说：“你先变！”
　　 正争着，不知道拐挨初什么时候站在了一边，这时笑道：“别吵了！是把人的图像和声音变成电波，不是把人变成电波。还不上学去！”
　　 这时，夏天让人爽心悦目的晨风，把学校的预备铃声远远地送来。我们就哄一声，没命地往学校跑，生怕慢一步就被关在了校门外。
　　 可我还不甘心，就跑就冲那个学生说：“看！我说的没错吧。”
　　 那个学生说：“咋没错？拐挨初说了，不是把人变成电波，是把人的图像和声音变成电波！”
　　 我说：“我也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说：“啊呀，别争了，赶紧跑吧！咱落在后面了。”
　　 他不再说话，埋头猛跑。我心有不甘，紧跟着他跑。我俩刚进校园，上课铃响了起来。
　　 下课了。
　　 老师一出教室，我们憋得满满当当的喜悦就哗一下爆发了出来，像炸弹开花一样。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有的弹到了凳子上，有的弹到了桌子上，有的弹到了行子里。一个个兴奋得浑身发抖，手势飞舞，说声笑声从几十张嘴里喷了出来。只见昨天看过电视的讲的眉飞色舞，兴犹未尽，就模仿开了电视里的东西，那些没看电视的本来都张大着嘴随时喷出兴奋的哈哈笑声，看着他们，但很快也忍守不住了，就学着他们的样表演了起来，很快的就以为自己也看过了电视，不再有样学样了。
　　 于是，全班就成了个混乱的大舞台，只见这个学尼尔斯走路，那个张开胳膊一扇一扇，冲向前边的头一颠一颠的，脚抬的高高的，步子迈的大大的，一踏一踏的，学那只天鹅走路。这一个双手转着一只看不见的轮盘，身子陀螺螺地转来转去，脚一蹬一蹬的，嘴里就咚咚咚咚着，我们觉得真有高射炮的炮弹从他嘴里射了出来，另一个就学着飞机被打中了，双手一乍，像被击中头的公鸡要倒地时那样摇摇摆摆，翻着白眼作蛇行状，嘴里嘶嘶地模仿着飞机被击中飞坠时冒着白烟的声音。最后，他身子真的跌倒在地，他的嘴里和好多人的嘴里同时爆发出一声轰隆！然后身子仰面八叉地躺下，仿佛自己的身子被炸的四散了似的，在众人的哈哈大笑里他满意地蹦了起来。
　　 有的抱着个烂凳腿子当卡宾枪扫来扫去，嘴里丢丢丢地喷着子弹发射的声音，而从他的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我们就权当是卡宾枪的枪口喷出的火星吧！而他这只特殊的卡宾枪的枪口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个个装作中弹倒地的样子，稀奇古怪地叫着、扭着，倒伏了下去，然后又哄笑着跳了起来。
　　 有的举起板凳，把那四条腿当成了炮筒，像炮筒瞄准飞机时一样徐徐转着，就听他的嘴里咚一声，板凳一抖，向后一坐。嗨！只可惜没人来应和着他当飞机，但他满不在乎自得其乐着。
　　 更有趣的是，一个男同学把一个女兵的名字当做礼物送给了一个女同学，女同学羞红了脸，不要这个名字，但我们起哄，就冲着她叫这个名字，她就气恼起来，追着那个罪魁祸首打，要他把这个礼物收回去，这男同学嘻嘻哈哈地满教室跑着躲她，嘴里把这个名字怪腔怪调地叫个没完。我们乐得像弹簧一样乱颤着。有几声流氓口哨尖锐地叫了起来。就有别的男生效法他，把另外几个女兵的名字当做礼物送给了几个女生。哈，这下可热闹了，满教室是追逐的女生，逃跑的男生，我们像狗群乱窜的玉米地里的玉米一样，被他们搅的东倒西歪，稍不留意就会被撞个狗啃屎。但我们是多么的高兴呀，随时准备着躲开他们，要不就一把抓住一个奔逃的男生，等那女生追上来了，一伸手去抓他，我们赶紧放了他，还故意拦挡一下女生。有的女生还是追住了男生，就和男生扭成一团，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羞辱似的。
　　 就听一声怒吼：“还闹！”我们顿时哑口无言，循声望去，见老师拿着书，虎着脸，站在教室门口。我们失魂落魄地往座位上跑，这里撞到了桌子，那里带翻了板凳，这个的鞋根被踩住了，嘶啦一声，鞋帮子和底子分了家，那个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刺溜一声，一个三角洞！嗨！真是狼狈不堪。等教室里静了下来，真像战场一样一地狼藉。
　　 放学了，我们眉飞色舞地谈着电视，没命地往大队部跑。
　　 嘿！一上大路，才看见满路都是没命地往大队部跑的学生，也就是说，本来该向东西北去的学生，都奔着南来了！哎呀，黑压压的人头在滚滚黄尘中蠕动着，轰隆隆的奔跑声，哗嗒嗒的书包拍击声，惊得路两边的庄稼地里的各种昆虫田鼠野兔野鸡狼奔獞突！
　　 哎呀！等我跑到了大队部，只能远远地仰视着那天线架子了，只能远远地听着拐挨初的老婆一次又一次地驱赶着趴在她家窗台上要一睹电视的芳容的学生们的怒骂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