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婆婆大声应着，人已经飘到屋里，对着大夫人安慰着说：“我把那毒辣的贱货休掉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大夫人旋即停止哭嚎，眉眼之间露出阴谋得逞之后的快乐。但只是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就又嘤嘤嗡嗡假哭起来。
　　 “什么？您把她休掉了？”青锋吃惊地扭过头，瞪着眼睛：“为什么？她犯了什么罪？”
　　 “你竟然问我她犯了什么罪？你唯一的女儿差点被她害死，你还问我她犯了什么罪？”
　　 “娘怎么就知道是她害的？娘有什么证据？”青锋被逼，语言咄咄。
　　 “哈哈哈！”青锋娘突然大笑起来，“瞧瞧我的孝顺儿子，真是长大了，娶妻成家了，会跟娘顶撞了是不是？如果不是你的糊涂，她当初就不该进咱们家，害你三年无后，你爹也不会气死。现在你是想为了这个贱人气死你老娘是不是？好，那我成全了你。”说吧颤巍巍就往墙上撞，被青锋赶紧拉住。
　　 青锋大喊，又隐忍：“娘，您干嘛？我只是说，最起码咱们应该调查一下是不是？你这样随便把她休掉，街坊邻居会笑话咱家欺负人。再说，我爹并不是我气死的，他老人家是跌倒成疾，驾鹤西去的。您不要动不动就给我乱扣帽子好不好。”
　　 青锋娘看到儿子服软了，就顺势坐下，招呼道：“来人！”
　　 伺候大夫人的丫鬟进来，跪下。
　　 青锋娘道：“你说，把你看到的全说出来。”
　　 小丫鬟低声说：“是。今天响午后，我看到二夫人抱住小姐，鬼鬼祟祟进到灶间。一会儿就传出‘扑通’一声，我跑过去一看，二夫人正把小姐往水缸里按。”
　　 青锋气得直跺脚：“胡说！那怎么先喊救命的不是你，是二夫人呢？”
　　 小丫鬟吓得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说：“我当时吓蒙了。”
　　 青锋恶狠狠地看着小丫鬟，咬牙切齿：“如果让我查出是你嫁祸二夫人，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小丫鬟的头更低了，看不见她的脸和表情。
　　 大夫人这时候说话了。她说：“小红，你是我的丫鬟，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切记莫要胡说啊！二夫人平时多么心疼小姐，小姐也喜欢二夫人，她怎么会舍得下这样的狠手呢？”
　　 小红抬起头看着大夫人，研究着大夫人的表情：“我，我，……”
　　 青锋娘：“没事，你只管实话实说，我会为你做主的。”
　　 小红想了想，最后坚定地说：“是，是二夫人害得小姐，我清清楚楚看见她把小姐往水里按。”
　　 “下去吧！”青锋娘命令道，然后看向青锋：“这是人证。你没得说了吧！”
　　 “我去找月月，要她来对质。”青锋说罢就走。
　　 “站住！我已经休掉她了，她已经走了。”
　　 “不行！”青锋歇斯底里，再次爆发，“您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娘，是这家的主人！就凭她嫉恨大夫人，伤害小姐，犯下这种滔天罪行！难道这还不够吗？留这种歹毒妇人在身边，你不嫌渗得慌我还渗得慌呐！”
　　 “无论如何，只听丫鬟一面之词难逃罪嫌，娘您干嘛不敢让月月过来一问？”
　　 “哈哈哈，月月，听听你喊罪人的名字喊得多甜！实话告诉你吧，这一次她不走也得走，你不休也得休！因为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看着办吧！”说完，在丫鬟仆人的搀扶下，扬长而去。
　　 青锋气得直跺脚。
　　 这时小姐醒了，她喊着：“娘，娘。”
　　 青锋和大夫人不约而同冲到跟前，说：“闺女，你醒了。太好了，你……”
　　 青锋一把抓过小姐，对着小姐问道：“你是要二娘对吗？”
　　 小女孩点点头：“娘，娘。”
　　 青锋：“闺女，你想想，你是怎样掉到水缸里的？是你二娘抱住你的吗？”
　　 大夫人在一边紧张得要命，看到孩子点点头，松出一口气来。
　　 青锋不得已松开女儿。
　　 这么小的孩子，一岁多一点，刚刚牙牙学语，根本没有识别能力。青锋转身跑向大门口，打开大门，看到满地落叶被风旋起，抛下；再旋起，再抛下……。已经没了月月的影子。
　　 青锋疲惫地往回走。从大门到二门，几米的距离，青锋却走得吃力。这时忠实管家王伯过来了，说：“少爷，二夫人走了也好，在这里过得并不安生！”
　　 青锋眼神涣散：“你知道啥？她是离不开我的，我也离不开她……”突然抓住王伯，急切地问道：“你见到二夫人了吗？她怎么说？快说，快……”
　　 王伯为难地说：“太太不让下人掺和，……”
　　 “说！”青锋瞪起眼睛，暴怒。
　　 “是，是是！二夫人是被人架着扔出去的，她衣衫湿漉漉的，喊着没有杀人，是……”
　　 “王伯？”一声怒喝，来自青锋娘。青锋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后面：“王伯，你嘴张长了，自己张嘴，把嘴打进去！”
　　 “是！”王伯站在他们跟前，左右开弓，扇自己嘴巴。
　　 “哼！”青锋恶狠狠瞪着老母亲，拂袖而去。
　　
　　 五
　　 那时代被婆家休回去的女人是很丢人现眼的，何况还背负着不会生和谋杀孩子的罪名。月月娘家接到了休书，却终究没有露面。最后还是月月的姐姐顾及妹妹，暗暗派人去找。
　　 两个月后，在一处镇上，一群小孩围哄着一个疯女人。这个疯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几个小孩跑上去摸一下她，她赶紧弯腰搂他们，他们却忽地又跑开了。几次三番，疯女人也不讨厌：“孩子，你过来，娘带你去见你爹。月亮圆了，你爹就回来了。……”
　　 几个家丁看见，就过来对照画像，说：“就是她，她就是二小姐。”说着就过来拉她，被疯女人打开。疯女人乱挥双手：“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一个聪明的家丁过来哄她，说：“你孩子他爹在前面等你呢！月亮圆了，他想你了，就派我们来接你了……”
　　 “是吗？我就知道，他会来接我的，在哪里，走啊，走……”
　　
　　 青锋一病不起，三个月过去。
　　 躺在床上期间，青锋满脑子都是月月。月月的娇，月月的俏，月月的失落和悲伤，月月的快乐和满足，……点点滴滴都是爱，林林总总总关情。月月在与不在，竟然是天地之差！他记得曾经跟月月说过，无论她的喜怒哀乐，他都喜欢，她都是他的月月。而如今，月月在哪里？他怎么就保护不了他的月月呢？……
　　 第一次，青锋感到自己苍弱无力，枉为人夫。他几次让王伯派人去找月月，王伯都不敢答应。他让王伯找小红，王伯告诉他小红已经被老太太打发走了，不知去向。
　　 哼！青锋嘲讽道，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王伯，你如果不想让我死去，就告诉我二夫人的近况，好吗？
　　 王伯沉吟道：“前天我表兄来过，他和二夫人娘家是一个村子的，他说二夫人娘家嫌丢人，就没派人接二夫人回去。”
　　 青锋眩晕过去。幽幽醒转时，听见床边嘤嘤的哭泣，以为是月月，就伸手去拉她。结果一看是母亲。
　　 青锋娘看到儿子醒来，又惊又喜，说道：“儿啊，你可醒来了，急死为娘了。”
　　 青锋松开手，闭上眼睛，沉下脸说：“母亲走吧，我要休息了。”
　　 青锋娘哭泣到：“儿啊，你别怪你母亲心狠。你和月月八字不合，她命中注定是克夫的。所以——”
　　 “所以，你就残害月月，你知道吗？她娘家嫌丢人，根本就没有接她回去？”
　　 “儿啊，月月在她姐姐家，你放心好了。”说完就在丫鬟的搀扶下，费力起身，颤颤巍巍出去了。
　　 青锋目送着老娘走出去，忽然感到老娘苍老得更厉害了，心情复杂。王伯走过来说：“少爷，自从你卧病在床，老夫人就没有好好睡过觉，好好吃顿饭，其实她是爱你的啊！少爷！”
　　 青锋没有吭声，王伯接着说：“一个母亲，当她知道有人会伤害她的孩子，哪怕这个几率是零，她也不敢尝试。少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青锋没有直接回答王伯的问话，而是让王伯扶他起来，坐在床沿上。
　　 王伯：“少爷，你看你病得久了，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少爷，无论啥事，都要想开点。你看这个家，一大家子人都在等你振作呢！你可不能辜负我们呐。还有，小小姐和小少爷都会数数了，活蹦乱跳健康得很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不停问起父亲，问父亲去哪里了？”
　　 青锋站起来说：“走，带我去看看他们。”忽然一阵眩晕，又坐在了床上。
　　 王伯赶紧说：“少爷，我去带他们过来看你，你歇着。”说完就喜颠颠要出去。
　　 “回来！”青锋喊道，“过来！”
　　 王伯迷惑地走至他跟前，青锋对他说：“王伯，青锋求您一件事情。”
　　 “少爷，可别，您别说求，您只管吩咐，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锋对王伯说：“你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多弄些银两衣物之类的，送到月月姐姐家，隔一段时间送去一次，保证她衣食无忧，不受委屈。我不要月月受寄人篱下之罪，只要这点老夫人能做到，我保证再不追究，好好振作。”
　　 “好嘞。”王伯高兴地出去了。
　　
　　 六
　　 又是一年中秋，
　　 爱很两悠悠。
　　 一句承诺
　　 一生的等候。
　　 情坚守，
　　 心朦胧，
　　 无缘由，
　　 白了少年头。
　　 随着中秋日益临近，胖嫂不再出来跳老年舞了。其她人不得不把场地移至别处。我已经索然寡味，不再去了，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瘦老太太，天天临窗瞅着胖嫂那个门栋的动静。不知她怎么样了？她老年的身躯里，跳动着一颗年轻朦胧的心，让意识定格在多情的年轻岁月里，无法跟随时光的脚步。听说过穿越，听说过永葆青春，却面对一个满脸沟壑、浑身干瘪的瘦老太太心灵里奔腾不止的年轻爱恋，我的心中是如此的苦涩、如此的无法释怀。
　　 最近一直秋雨连绵，不见月亮，瘦老太太应该安静好多了吧！
　　 终于看到胖嫂慌慌张张出来了几次，也看到胖嫂那个门栋里进进出出的人们多了起来。不祥的预感紧攫着我。
　　 忽然的一天早晨，一辆救护车鸣叫着冲进了小区，停在了胖嫂门栋前。我看到一副担架被抬出来了，上面躺着一个人，似乎是瘦老太太。
　　 我脑子里刹那间短路，蹬蹬蹬跑下楼，跑到救护车前。救护车疾驰而去。
　　 没见到胖嫂。胖嫂和她老公也随着担架上了救护车，去了医院。
　　 第四天，胖嫂回来了。我专门去了她家，兰姐也在。
　　 胖嫂说：“只剩下一口气了，硬撑着，恐怕要等到后天中秋节了。”
　　 我吁了一口气：“那她怎么知道后天是中秋节啊？”
　　 “二奶奶数着呢！这几天一醒来就问日子，我们不说就问医生，连医生也说她这是挨日子呢！”胖嫂说着说着，眼泪“噗噗”往下掉：“都怪我，都怪我啊！我太烦了，太受不了，所以那天我就吼她，今年的八月十五月亮灭了，不亮了，你见不到你孩子的爹了。当时二奶奶就怔住了，似乎清晰了的样子，安静地说我说呢，这几天咋就见不着月亮呢！第二天她就卧床不起了，不再看月亮了。都怪我啊！都怪我……”
　　 胖嫂越说越哭得起劲。我们都劝她，说她已经尽了力了，就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不要太悲伤了。再说，二奶奶年龄也大了，赶明儿就九十岁了。即便现在走了也不惋惜。
　　 胖嫂说：“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怨我了。天地良心，我伺候她22年，每天都尽心尽力，但是不知怎么最近就特别烦她。平心而论，二奶奶特别乖顺，像个孩子，挺听话的。除了每年月亮圆的几天，其它时间还真是不错的。你做啥饭她吃啥饭，从来不闹饭，不撒泼，很容易伺候的。这几天，我心里空落落的，还真不习惯。耳朵里绕来绕去的，总是她说的那几句话。唉，我耳朵都起糨子了，但是，现在我竟然很想她再说下去……”
　　 我和兰姐听得满眼泪水。
　　 兰姐说：“胖嫂，你对她的孝顺，大家都看着呢。你做的很好，也很不容易。换换是我，就差远了。我只敢保证十天半月，最多一年半载的。可是你，22年啊，你真了不起！”
　　 “其实，二奶奶很可怜，你和她呆得越久，就越被她吸引。二奶奶的心很纯正，像个小姑娘，她的遭遇，既惹人可怜，也令人敬重。我是心甘情愿伺候她的。只是，最近我也许更年期了吧，有点烦她，要不然也不会……”胖嫂还在自怨自艾。
　　 我想，二奶奶之所以想在中秋节这天咽下这口气，不知是否是想起了中秋节的婚礼，是否想起了这天他给予她的爱和希望，是否想起了她的名字就叫月月？听胖嫂说二奶奶最后平静下来了，也许在生命的尽头，二奶奶已经走出了癔症，想起了所有。但最终，还是难以走出自己的心境……
　　 正如所料，二奶奶在今年的中秋节里去世。
　　 呜呼！中秋绝唱，心潮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