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倒是也并非无可能。”钟鸢语思忖道，“只是他倒不像要杀我灭口，如若要杀我，以他的武功，空空赶来之前我便死了。”
　　 “他必然是想问出蜀绣山河图的奥秘所在。”江也漓又道。
　　 “江公子，你好似对月无痕很了解啊！”琴袅挑眉道，也不知她问这话是想到了什么有心而问还是无心随意一问。
　　 钟鸢语也疑惑地看向江也漓。
　　 江也漓却是一愣，讪笑道：“琴袅姑娘说笑了，在下不过是揣测他的意图。”
　　 莫谦诚低叹了一声，说：“现在都没事了不妨都休息吧。我看山庄也不平静，为了大家安全着想，我明早便派人送各位出庄吧。”
　　 “也好，师妹，我们还是回峨眉得好。”琴袅对钟鸢语说道。
　　 钟鸢语点了点头。莫谦诚说了几句致歉的话带着众人散去，只留下我、琴袅、空空、江也漓。
　　 “鸢语，刚你受了伤，要紧吗？”空空关心道。
　　 钟鸢语摇了摇头，柔声道：“不碍事的，小伤而已，休养几天就好了。”
　　 空空舒了口气，似是放心了不少：“不碍事便好，今晚你受惊了，早些休息吧。”
　　 钟鸢语点点头应了一声：“嗯，你们也去休息吧。”
　　 于是大家都告辞离开，我想为之前冒犯她的事道歉，却听她唤道：“江公子留步！”似是有事要与江也漓单独谈，我也不好多留，只得跟着琴袅和空空向院子外边走去。
　　 空空一步三回头，脸上出现些落寞神色。
　　 琴袅幽幽道：“空空你怎么了？”
　　 空空苦笑一声：“我为她受伤却一句关心的话没有，留下江也漓不知算什么意思？！”
　　 “好酸呢！”琴袅嬉笑道：“放心啦，你别多想，师妹不是那样的人。没有关心你可能是她想到了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与江也漓有关？”空空有些抱怨，又低语了一句：“既然在她心里我还比不上江也漓重要，那她也不用嫁我了！”
　　 “空空兄何必说气话。钟姑娘不但貌美且不乏胆识，且将来也必定是钟记丝绣坊的接手人，女人其实和男人一样，要做大事总不能太过儿女情长。多多谅解便好！”我也忍不住安慰几句。
　　 “哎！可是我只想和她过些平淡的安生日子。”空空长叹一声，旋即又看向我问道：“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
　　 我还未及开口，琴袅却抢言道：“他说他无门无派，想必也无名无姓了，叫他面具佬好了。”
　　 空空呵呵一笑：“想必面具兄是有不便告知之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既然相识，面具兄可否赏脸与小弟小酌几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向来有酒不拒。
　　 那一晚我与空空相谈甚欢，空空是个淡泊的人，身为逍遥的首席大弟子，将来掌门之位的继承人却志不在称雄武林，而是想退隐江湖，与心爱之人相携于山水之间。而我又何尝不是一样？不喜欢世俗纷扰，江湖纷争，所以注定我不是个称职的杀手。
　　
　　 三）
　　 我与空空许下兄弟情谊，我比他稍长，空空便唤我做大哥。本以为铸剑山庄一别后再聚便难了，不想琴袅却盛情相邀去峨眉游耍一番。空空也不急着回门派便欣然应往，我本要走，却不抵他和琴袅的热情便也答应同去，心下也为能多见钟鸢语几眼而感到莫名的欢喜。
　　 峨眉山风景秀丽，倒是难得的人间仙境。我与空空由她们三位师姐妹带着赏玩山水，倒也十分惬意。但不想才过三天，赵成海掌门便修来书信催空空返回。空空一走，我也少了许多游玩的兴致。琴袅早前就已因峨眉掌门轻尘师太闭关修炼便做了代理掌门，多日来忙于派中事务，北黎习惯了黏着琴袅，帮着师姐忙前忙后，看似闲的也只有钟鸢语了。
　　 自空空走后，钟鸢语很少踏出她的屋子。我也一连几日未曾见她面了，心中有些不可抑制的想念，不知不觉竟已来到她的屋前，房门敞开着，在外便见她黛眉微皱，纤手执笔，好似正思考着如何下笔，但那宣纸上已有书写下的几行蝇头小楷，应该是想如何继续写下去吧。我轻轻敲了敲敞开着的门，她忙抬头看了过来，脸上似是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也没等她应允兀自踏进了屋子，她见我进来便急急忙忙将未写完的书信收起，我猜那大概是写给空空的情书吧，不然如何如此紧张，女孩总是害羞的。但我一想到她给空空写情书竟忽然觉得有点点心酸，我本是个不会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又何况还遮住了半边脸呢？所以我依然如同往日，不算过分淡漠的语气：“希望没有惊扰到你，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你在铸剑山庄遇刺的那个晚上我冒犯了你，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
　　 钟鸢语淡然一笑，和煦如春风：“面具兄多虑了，你那是为了帮我，怎能说是冒犯于我呢？反倒是我应该谢谢你。”
　　 “钟姑娘客气了。”我有些为找不到话题而苦恼。
　　 “既然你与空空许下兄弟之谊，我与空空又已互许终身，按理我该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也不必叫我钟姑娘了，叫我鸢语便好。”她依然淡笑道，又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也不推辞，便唤了一声：“鸢语。”她好看的眉眼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嗯。”她只是平淡的应了一声。
　　 “可以经常来见你吗？”
　　 “你是大哥，当然可以。”
　　 对呀，我是大哥。我突然生出些愧疚，虽然我还不知道对钟鸢语到底是怎么一种情感，只是恍恍惚惚觉得这样很对不起空空。但是一连多日却总忍不住以各种理由找她。
　　 夜已深沉，亥时过半。我却独坐院中喝得正酣，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你还是个酒鬼！”
　　 对我这么说话的除了琴袅又能是谁呢？我漫不经心地笑道：“酒能忘忧，做个酒鬼有何不好？”
　　 她一脸严肃，瞅着我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不同于往日的俏皮，只是她那掩不住的稚气总让人觉不出她是个大人，即便此刻她面色染霜：“听三师妹说你这几天跟二师妹玩得挺畅快呀。”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峨眉风景实在是好，让人流连，真有几分舍不得走了。”我颇有些感慨道。
　　 琴袅就着对面坐下，仰首望了望月，又单手托腮，幽幽地看向我：“让你舍不得恐怕不是这峨眉山的景而是人。”
　　 我被言中心事，一时语塞。
　　 “我师傅还有三天就出关了，钟师妹也就要下山回钟家了，还等着空空提亲呢。你与空空一见如故，且那般投缘，又称兄道弟，到时候他俩成亲你是不是也该送上一份大礼呢？”她的言外之意其实是告诉我钟鸢语和空空才是一对，委婉地提醒我不要介入他们其中。
　　 我笑得有一丝苦涩：“当然，做大哥的岂能不送礼呢？放心，将来你若出嫁，我必同等待之。”是的，该放下的早放下为好，钟鸢语与我终究无份。
　　 听罢此言，琴袅粉唇微嘟：“我才不嫁！”还似乎颇带怨念地看了我一眼，她此刻的模样更显得像个不谙世故的小女孩。
　　 轻尘师太出关之日，峨眉弟子齐聚庆贺，琴袅将我对轻尘师太介绍了一番。轻尘师太听得琴袅叫我面具佬轻斥了一声：“为师平日是教你如何待人的？怎如此无礼呢？”看似责怪，但语气里更多是宠溺，轻尘对琴袅的重视也可见一斑。
　　 轻尘又转向我道：“少侠勿怪，小徒多有得罪之处望海涵！但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淡然道：“师太言重了。琴袅姑娘俏皮可爱，叫我面具佬也委实怪我未肯告知她名姓。其实也无甚好隐瞒的，我本无名无姓，不过江湖浪人，师太叫我‘无痕’便是。”
　　 “无痕？”琴袅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轻尘合掌道：“无痕少侠好气度。贫尼为小徒交到如你这般的朋友感到高兴。”
　　 而此时聚会上走来一位中年女子，轻尘师太忙转身相迎，对我招呼了一声：“少侠请自便。”
　　 轻尘对那女子显得十分恭敬，这让我有些好奇，于是问琴袅道：“这个中年女子是何人？见你师傅对她倒是颇为敬重。”
　　 琴袅回道：“这位女居士常年住在峨眉山，喜欢跟师傅谈佛论禅，叫梨妆。听说她佛法高深，师傅也常常请她点化，故而师傅十分尊敬她。”
　　 “原来如此。”
　　 “还有，其实梨妆前辈待人特别好，我们峨眉弟子都十分喜欢她，因为她待人特别和蔼亲切。而且我总觉得她待我比待别人还好。所以其实我也很尊敬她。”琴袅又补充道。
　　 我不禁问道：“如何觉得她待你比待别人还好呢？”
　　 琴袅笑说：“听师傅说我还在襁褓时被捡了回来，所以我印象里除了师父没别人管过我，但小时候我练功不勤快，师傅罚我的时候，梨妆总会跟师傅求情，待别的师姐妹可没有过呢。”
　　 “那倒确实是待你不同点。”我看向梨妆，见她也正往我边看来，目光落在琴袅身上，眼神里充满着一个长者的慈爱。我细细打量着她，虽不知她实际年龄，但看着也不过三十刚出头，一身粗布衣裳，朴素自然，却毫不能掩盖她的姿色，甚至如此平凡的装束，我却觉出她透着一丝贵气。她的眉浓而不粗犷，眼大而灵动，看着看着我竟觉得这眉眼与琴袅却是十分相似的。不禁笑道：“还别说，你们这相貌还有五分相似，说不定你是她丢失的女儿。”
　　 “不少师姐妹都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呢！没新意！”琴袅嗤道。
　　 “哈哈，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如此觉得。那我应该恭喜你们母女团聚！”我打趣道。
　　 琴袅白了我一眼便走开了，也没再搭理我。
　　 次日，钟鸢语辞别轻尘师太和众师姐妹，准备踏上回钟家的路途。我也无理由继续留下，于是在钟鸢语下山后也向轻尘辞别道：“师太，晚辈在峨眉已叨扰多日，承蒙各位师姐妹照顾，实在不好意思继续相扰，就此别过，还请多多保重！”
　　 “你要去哪儿？”琴袅见我要走忙问道。
　　 “我本无家之人，四海漂泊，自然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钟师妹既已回钟家，想必空空不日便会去提亲，那他们的婚期自然也就不远了。你不妨先在峨眉呆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师妹的婚宴呀。”琴袅挽留道。
　　 轻尘也挽留着说：“对呀，少侠不妨先住下。只是少侠千万勿怪我峨眉招待不周才好。”
　　 “师太哪里话！既然如此，晚辈谢过了。”我还是留了下来。
　　
　　 四）
　　 秋，深了，天越来越凉。
　　 闲来无事，我独自来林中练剑，剑气纵横，落叶翻飞。酣畅处，长剑一挥，面前树上立即出现一道弦月之痕，已然入木三分。
　　 “面具佬！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时一个雀跃的声音传来。
　　 我才一转身，琴袅已奔至我面前，忙将手里的酒坛往我怀里一送，笑道：“这是我专程下山去来福酒楼买的，上好的女儿红。看我对你好吧？”
　　 我不禁开怀笑道：“谢啦，有美酒可饮，有佳人相伴，人生快事！”我席地而坐，靠着树干，拔了木塞，轻嗅了一下，道：“一闻便知是好酒！”
　　 琴袅也挨着我坐下道：“快喝吧，知道你馋酒。只是为了找你，差点把峨眉山都走遍了，原是躲这儿练剑。”
　　 我仰头咕咚喝了两口，十分醇厚，正提袖擦着嘴角的酒渍，琴袅豁然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留痕的树问道：“这是你的剑气所致？”
　　 弦月之痕，不是我还能是谁呢？琴袅已然想到了什么，我也不感到害怕，所以我很诚实道：“是。”
　　 她低着头，似在沉思，半晌才道：“难怪你说叫你‘无痕’便好，原来你就是月无痕。”
　　 我依然兀自喝着酒，漫不经心问道：“那你怕我吗？”
　　 琴袅回身望着我，似是想把我看穿一般，但久久未曾言语，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不多时，一坛酒见底，我扔了酒坛，拾剑起身道：“我三年前便退隐江湖，曾经杀人都是因师命难违。”我想其实我没有跟她解释的必要，但我还是说了：“莫云义并不是我杀的，定是有人嫁祸于我。”
　　 “我信你。”琴袅轻叹了一声，幽幽的眸子依然清澈。
　　 我有些惊讶。
　　 “但我想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她话锋一转，说话间手已探到我面前。我忙撇过脸，抬手将她的手挡了回去，她却和我过起招来。
　　 心知她是与我好玩，我又岂敢发力呢，于是只能左闪右躲以求避开她那要掀我面具的手。突然一阵狂风，落叶狂舞，迷了我的眼，而慌乱中我的面具被摘下，风息了，时间也仿佛静止了，她捏着我的面具的手依然停留在半空中，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是不是我的模样吓到你了？！”
　　 她这才似是回过神来，忙撇开目光，似是生气道：“你是个骗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讪笑道：“何出此言？”
　　 “你说你戴面具是因为貌丑！”她气嘟嘟的模样实在可爱。
　　 我不禁有些好笑，她这是什么心思呢！忍不住打趣道：“看来是令你失望了，想必你是一直很期待我貌若钟馗。”
　　 “我不理你了！”她说罢转身要走，我知她口是心非，也不留她，果真她走出去才几步远便又回过身来，见我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她将黛眉拧成了结，走过便是几拳落在我胸前，还骂道：“你是个混蛋！”
　　 她手上没怎么使力，拳头我能抗住，只是她的无名火让我有些无措，此刻我是真不懂她的心思，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好声道：“闹够了么？”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向我，小巧的鼻翼就在我的唇边翕张，我似是都能觉出她呼出的气息的温热与香甜。气氛变得暧昧起来，我听到了心跳声，却不知是她的还是我的。而此时，她踮起脚尖，美目轻合，竟将两片柔软落在了我的唇间，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扇动的翅翼，我愣了，不知是为她的美抑或是那一塌糊涂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