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映山红 —— 《魂系西泠》小说集之一
志气豪,
劈浪涛,
妖雾毒瘴连根扫。
迎来春风化阵雨,
催开遍地映山红。
啊!映山红……
倏忽之间十多年前的那位老货郎忽又涌上我的脑海,耳畔重又迴响起他那深沉的歌声:
火烧那个芭蕉,心不死啰,
山高遮不住哟,那个北斗星。
严寒那个过去,春风又吹哟,
满山里开遍了哟,那个映山红。
是的,那曾经一度淫威地统治着祖国大地的严冬,早已逝去;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满目春光明媚的大好景象。尽管在前进的路上,还会遇到寒潮的袭击,风雨的吹打,但,有着这一代乘风破浪的年轻人,征途上的一点小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啊!当年的老货郎,你所憧憬的美好日子,早已降临。你看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花,不正开放得似火一般红,血一般浓吗?
姑娘重又挑起她那副红色的货郎担,告别大家,登上崎岖的山路,逐渐远去了,远去了……
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连忙问石哥:“她到底的什么人?”
“她呀,她还是我们山里有名的文艺宣传员。”还是那个叫牛筋的青年说。
石哥瞪了牛筋一眼,认真地告诉我说:“你还记得当年的那个老货郎吗?她就是老货郎的孙女,龙叔的女儿龙小兰。”
“老货郎!他的后代……”我惊喜得几乎要喊叫出来。石哥的一句话,重又勾引起我对往事的无限回忆。
四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嘭嘭嘭嘭……”一阵紧一阵的敲门声,将我和妈从梦中惊醒。
门刚一打开,就闪进一个混身水淋淋的人。仔细一看,竟是那位经常来村里的老货郎。只不过这时,他的手中只拿着一根扁担,而失去了那面他从不离手的泼浪鼓和那一对货篓。
老货郎一进门就急促地说:“快!出了叛徒,马上跟我走。”
我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老货郎就一把夺过妈匆忙收拾起来的小包袱,牵着我直奔屋后一条上山的小路。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夜晚呀!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炸雷一个接着一个。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暴雨,吹打得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一路上,全凭老货郎拉扯着我,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奔跑……
老货郎带领着我们,熟悉地在山上左弯右绕,一步不停地穿过一座座密林,翻过一道道山梁。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鼓励我们说:“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双木庵了,老龙的游击队就在那里。”
走着,走着,风渐渐小了,雨也渐渐停了。暗灰的天幕上,竟稀稀落落地显露出了几颗星辰。借着那黯淡的星光,我们终于辨认清了脚下的小路,所处的位置。我和妈都把悬吊着的心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老货郎却忽然说了一声“糟糕”,停步站住了。
我随着他回头一看:只见山下红光闪烁,一串串火把正在迅速地往上移动……啊!原来是敌人沿着我们的踪迹追上来了。我不觉害怕得抓住老货郎的手,紧紧地依偎在他身上。
“狗娘养的!”老货郎咒骂了一句,接着转身对妈说,“你快带孩子上山!叫同志们转移。”
“老爷爷!你……”我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老货郎弯腰匆匆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猛地将我和包袱一起推到妈的怀里,接着毅然转身,迎着火光向山下走去……
上山以后,我们果然找到了游击队。同志们听完妈的叙述,都替老货郎担心,纷纷要求下山去救他。谁知龙叔却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命令:“立即转移!”
队伍转移了。可是龙叔自己却带领二个队员,悄悄地下了山。
第二天拂晓,龙叔和和那二个队员押着一名俘虏回来了。那俘虏就是何六。据何六交代:老货郎只身把敌人引开后,用他手中的那根扁担打翻了四五个敌人,但终因寡不敌众,被敌人俘虏。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老货郎就是龙叔的父亲,游击队的秘密交通员。
正当大家在商议如何营救老货郎时,忽然传来消息:敌人已秘密将他押送到省城去了。同志们非常悲痛;我扑在妈在怀里哭了起来;“呯”的一声,龙叔一拳击穿了桌子……
回忆到这里,我不觉一把抓住石哥的手,急切地问:
“龙老爷爷后来怎么样了?”
“解放前夕,被敌人秘密杀害了。”
我心里一沉,喉头有点梗塞。过了一会儿,我才压抑住心中的悲伤,问:“那么,龙叔呢?”
“龙叔解放后一直在县里工作,现在是我们的县委书记。”
“可是,那龙小兰,她怎么会在这里……”我心里忽又产生了一系列疑问。
“是呀,每一个初到我们山里的人,都会这样问:一个县委书记的女儿,怎么会到山里来挑货郎担呢?”石哥点点头,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开始慢慢地向我叙述起来:
三年前,龙小兰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组织部打算在县委会内给她安排个工作,可是龙叔却不同意。他硬是做她的思想工作,亲自送她进山,要她带头扎根农村,做我们县的邢燕子。
到达这里的第一天,龙叔指点着这坎坷崎岖的山路,指点着满山遍野盛开着的映山红花,深情地对她说:
“小兰,莫忘了!这山路毛主席带领红军战士走过,你爷爷和你爸爸我也走过。这盛开着的映山红上,洒上过无数烈士的鲜血,也洒上过你爷爷的鲜血……这里有我们的根呀!”
小兰深沉地点着头。
龙叔疼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又说:“小兰,还记得小时候爷爷教你唱的那一支歌吗?”
“哪一支歌?”
“就是满山开遍映山红的那一支。”
龙叔说着,满怀深厚的感情,开始唱起了那支古老的歌:
火烧那个芭蕉,心不死啰,
山高遮不住哟,那个北斗星。
严寒那个过去,春风又吹啰,
满山里开遍了哟,那个映山红。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唱着,唱着。歌声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悲痛,时而激越,似在诉说千百年来民族的灾难,诉说一代又一代人民的信念和希望。龙小兰听着听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两眼噙满泪水,激动地说:“爸,我懂了!我一定要像映山红一样,把根深深地扎在山里 ,开出火红的花来……”
从那以后,龙小兰就扎根山里,成了远近闻名的铁姑娘队的队长。
去年冬天,就在修建这座水库的最后那段日子里。有一天,一排开山炮装好了,点燃了。工地上的人们也都早已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啊!孩子……”忽然有人尖声惊呼起来。
我急忙向山下看去,只见住在附近的杨家的两个小孩,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人背着一小捆拾来的干柴,在小路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
怎么办?一排十几炮的导火线早已点燃,掐灭已经来不及了,而我距离孩子又是那么遥远……
“啊!龙小兰……”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随着呼声,只见一道红光一闪,一个人影似箭一般地向山下冲去。就在她冲下山崖,奔上小路的那一瞬间,我看清楚了:不错!是龙小兰。她还是穿着她平时最爱穿的那一件桃色碎花衣裳,披着她常戴的那条红头巾。头巾的一角被风掀起,像一翅羽翼,带着她乘风腾飞,往前疾冲……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龙小兰冲上小路,一把按倒两个孩子,扑在孩子身上。就在这时,“轰!轰!轰……”一迭连震天动地的开山炮响了。龙小兰四周落石如雨。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她自己却身负重伤。
事后,县报的记者去医院采访她,曾一再向她追问:在她冲下山崖扑向孩子的那一瞬间,
心里想起了什么?是想起了刘胡兰、董存瑞、邱少云、向秀丽……还是想起了她的爷爷,想起了那扎根山野,永开不败的映山红花……然而她却总是莞尔一笑,平淡地回答:在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有想,也来不及想;她的心里就只有孩子,孩子……
龙小兰伤好以后,公社领导提拔她去供销社当了副主任。可是她呀,这个倔强的姑娘,又拿出她爷爷当年弹过的三弦,用过的扁担,主动送货上山,并且还增设了修理农机具、代购图书等业务……
石哥的叙述深深地吸引住我,扣动着我的心弦。阿!这祖孙两代的故事,使我激动,使我深思,使我沉醉,更使我由此而产生无限的感慨。
啊!当年的龙老爷爷,为了革命的事业,人民的解放,挑着货郎担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今天的龙小兰,又继承了这副担子,为改造山区,建设山区,繁荣山区经济,把汗水抛洒在这里的道道山岗,条条小径上。啊!他们所挑的,那里是普通的货郎担?他们所挑的,是一代一代往下传的光荣传统,革命重担啊!
啊!龙小兰,你这革命先烈的后代,你这年轻一代的优秀代表,你这深受山区群众爱戴的女货郎,你不正像那扎根山野,永开不败的映山红花么?
是的,你看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开放得多么繁盛,多么鲜艳!颜色是火一般的红,血一般的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