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当我遇见你(同题征文·小说)
他就在职工代表们嘀嘀咕咕中走上了主席台。没有拿稿子,这几天他早就把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政治部主任出身,他的演讲能力一流。
工友们,你们想过好日子吗?他大声问。想——有几个职工代表们大声回答。
你们想挣更多的钱吗?他大声地问。想——更多的职工大声地答。
过好日子、挣钱靠谁啊?他问。
靠工厂——职工答。
不对,靠你们自己。靠我们大家每一个人努力。他把两只手高高举起。
大家会唱《国际歌》吗?他问。
会——所有的人齐声答。
好,那我们一起唱《国际歌》。他起了头。雄壮有力的歌声响起。
所有人的人热情都被他点燃了。歌声一停,会场上职工们自发地鼓掌。掌声如潮,像是春雷滚过。
接下来,他把企业的主要技经指标与国内外先进企业对标,指出企业发展的问题和差距,谈企业发展定位,谈企业发展目标,谈企业目标市场的选择、开拓、谈内部管理体制的变革。他说我们必须建立人人都有定额指标的责任制,不能再吃大锅饭。我们要打破铁饭碗、端掉铁交椅,每个人都要经过责任制考核,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从干部到职工大家都竞争上岗,能上能下。凭本事吃饭,凭贡献拿钱。他的演讲中不时插进五力分析、价值链、戴明环、精益生产这些最前沿的管理新名词,把职工代表们听得,既兴奋又感觉新鲜。他们想不到眼前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副书记,竟然这样富有魅力和才华。对企业的发展这样定位清晰,目标具体。代表们觉得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带头人。
工友们,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保证让你们的收入翻番!他的这句话,把他的竞选演讲,推向了高潮。
会场上,职工代表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掌声、笑声,叫好声,好似江中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散会了,职工们还久久不愿离去,看得出来,每个放光的眼睛里,都充满兴奋,充满希望。
毫无悬念。他高票当选。
在宋书记宣布竞选结果以后,我第一个冲上台来,跟他握手,跟他拥抱。我几乎把在复旦、在哈佛学到的精华都写到这篇竞选稿中了。我也把在企业一年潜伏中所发现的问题、弊端写了进去。还好,几个夜晚,我没有在灯下白熬。这个家伙棒极了。我在心里说,伙计,你真是个天才的表演艺术家。
读书人都容易自我陶醉。我自我感觉良好,却低估了他。他其实远比我眼中的那个人,更睿智,更富有担当。他是个肩膀上挑得起担子的人。
4
八年不见,今非昔比。再遇到他的时候,他成了远近知名的大老板。
今天,我是代表经委来跟他一起研究与德国人办合资企业的。
他接手企业的时候,公司的生产总值还只有两千多万,如今已经到了十二个亿。他没有食言,职工的收入,增加了五倍。这家企业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巨人。
我的车子刚驶进厂门,还不等停稳,他就走上前来,把我从车座上拖了出来,嘴里嚷嚷着:欢迎经委领导光临指导。
扯蛋,扯蛋,你闹什么啊?我笑着骂了他一句,跟他一起走进他的办公室。
嗬,不错啊,鸟枪换炮了。我扫视了一圈这个曾经熟悉的办公室,屋顶上曾经兹拉兹拉怪响的电风扇不见了,那张摇摇晃晃的破台子和梆了一只腿的藤椅也没了踪影。取代它们的是气派光亮的老板台,柜式空调,还有顶着一盆海棠的紫檀木花架。落地窗对面的墙前是一排书柜,里边码着管理大全、三国演义、战争与和平,还有金庸武侠、琼瑶爱情、佛学宝典……让人一望可知,书柜的主人读书很杂。
我发现除了摆设,主人的打扮也发生了变化,身上是笔挺的西装,脚上是锃亮的意大利老头鞋。
哎,坐啊,坐啊。别坐凳子上,坐沙发,这套沙发是新买的,真皮的。他说着,硬把我从凳子上拉进了沙发。
他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说:咱俩今天只许谈工作、谈友情,不许吵架。
你这个人哪,真是没良心哪,我给你当了两年下手,天天像是个影子围着你转,多少好处你不记得,就记得吵架。
那年他竞选当上了董事长,随即任命我当了总经理。
班子分工的时候,他让我负责内部管理与营销,老马继续管科技,老王负责生产和质量,政工后勤一摊丢给了工会主席。分工完毕,我问他,那你管什么呢?他诡秘得一笑:我嘛,喝茶、看报纸,空了闲了,把你们几个人找来开会、听汇报。
我说:你倒是很会当领导啊,以前,当副书记的时候,我还真小看了你。
他乐呵呵的一笑:那是。你们听好了,我给你们读段司马迁的《史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我呢,干具体事,那是不如你们,所以,我也就没打算干啥事,你们呢,就是我的子房、萧何、韩信,大家就放开手干吧。以前,企业为啥干不上去,那是一把手自己干不好,也不让别人干。我不这样,你们干,我闲着。干好了咱们论功行赏,干不好,小心我扣你们头上的红高粱。他话没说完,我们几个人都跟着他笑了起来。
嘿嘿,你倒是想学刘邦,当皇帝了。你这人不简单啊,刚当了几天一把手就有了帝王思想。我把他手里的书夺过来,往桌上一扔:咱怎么也是老战友吧?我一个人管内部管理,还要给你跑市场。你忍心吗?你不能就这么着把我当马骑吧?你多少也自己整点事儿啊。
好好好,市场营销就我管吧。还喝过洋墨水呢,决策和经营两权分离都没搞懂。他喝口茶,对我撇撇嘴。
他还真放权,整天就是看报、喝茶水。班子里的人,看到他如此大度,也都卯足了劲,想着大干一场。我也想着好好整理一下企业的内部管理,也让他看看,喝洋墨水的,不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没想到我们合作干的第一件事,就搞砸了。两个人站在厂门口狠狠地吵了一架。
上世纪八十年代,工厂管理还很混乱。上班迟到早退,在国企很是普遍。这天,他把我找到办公室,说:我上周到南方出差,看到人家那边的企业职工上班胸门前都挂个牌牌,职工进出厂门,门卫只认牌,不认人,我看这个办法好,咱能不能也学学,禁绝迟到早退。
我说好啊,董事长指示了,我立刻布置去做。我们就从下月一号开始。
为了保证新规定执行到位,我指示保卫处前后四门,全部张贴告示,并把原来照顾到门卫上顶差的老弱病残全部换成了新招募的复员兵。这些小伙子执行指示坚定,办事认真。
新规定实行的第一天,我正在车间里查夜班岗。门卫电话打过来了,说有个老头,没带牌牌,非要进厂,不让他进,他就发脾气骂人。我说,骂人也不让进。门卫说,他正骂你呢,非要我们找你到厂门口见面。
谁这么牛啊,我倒要看看这个老头是谁?
我急急忙忙赶到门口一看,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被门卫拦住不许进厂的人,正是他,董事长。
看到我来了,他火气更大了。指着我的鼻子说,告诉他们,我是董事长,快放我进去。
我还没说话,门卫的小复员兵开腔了:你没有牌牌,董事长也不能进。总经理亲自指示过我们,只认牌不认人。谁把没牌的人放进来,立即下岗回家。
一派胡言!董事长大,还是总经理大?总经理他也得听我的。他是真动了气,不顾一切的就要往里闯。
站住!你不能进来。我不知道犯了那条迷糊,义正词严地挡住了他:董事长,制度是我们自己制定的,我们当领导的就要带头执行!我在哈佛读书时,我的导师告诉我,破坏制度的,一定是有权制定制度的人。我们制定的制度,自己都不执行。怎么能指望职工们自觉执行?
胡说,我看你小子是诚心让我出丑露乖。你读的那些洋书是管洋人的,根本就不符合中国特色!他一把推开我,硬闯了进来。
我也不甘示弱,一把又把他推了出去:除非你回家戴了牌牌重来,否则,我今天就不放你进来。
我看是反了你了。你说到底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再不放我进去,我就撤了你!他气的眼珠子都红了。
我告诉你,不是你听我的,也不是我听你的。制度大于总经理,制度大于董事长。连这条道理都不懂,你还当什么董事长?我依然针锋相对。
那天虽然上下班的职工,把门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我到底也没把他放进来。他一气,病倒了。在家躺了一星期。
我也上了牛脾气,不理他,就当没有这会子事。
上班后,或许是他看到厂里再没了迟到早退现象,或许是军人的大度,让他自己消了气。我们又有说有笑地走到了一起。
他释然了,我却一直耿耿于怀。我感到我们传统文化中那根深蒂固的尊卑等级、那王权高于法治的意识,还有那法不责上的观念,已经深深地潜入中国人的骨髓,如果不能用彻底的法治原则,进行一番刮骨疗毒般的大手术,很多好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走上邪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个普遍问题。
谈完正经事,他在厂外的红梅酒家请我吃饭。
我说,就在厂里食堂吃吧。咱们是战友,又是多年的同事,这么客气做啥?
他说,今非昔比了。这几年你到南方挂职锻炼,镀了一层金,现在是堂堂的经委主任了。不给你接风,说不过去啊。再说现在咱有钱了,不再是叫花子请客了。
说到叫花子请客,我们两人都笑了。
他说,还记得那年咱们在北京莫斯科餐厅请中央电视台的人吃饭吗?
我说,记得,那么出丑的事咋就能忘了呢?那这个人也太土鳖了,请中央台的人在北京最高档的饭店吃饭,兜里就揣着三百块钱。要不是我把给老婆买表的钱垫上,我看你怎么从饭店里走出来?
哈哈哈,那还不是咱穷嘛。他笑得有些夸张。
那个时候啊,不但穷还笨。他说,你还记得吧,那会儿咱俩一起揣了五万块钱到电视台要做产品广告,人家说,不做。咱还非要人家做。人家说,你们见过工业品做电视广告的吗?你那个电站用的大家伙,比人家的房子还大,老百姓看你那个东西做啥?你那个东西属于专家购买,你不如用这些钱去开个产品展示会,请些专家来看看呢。咱出来的时候,人家小声嘀咕,真是乡下土老帽,五万块钱,也敢到电视台做广告。
我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说:那是你笨,不是我笨。我跟你说,用这点钱到电视台做广告是不够的,请报社做个软广告绰绰有余。你不听嘛。
他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然后嚷嚷着让我也干了。他重新给两个杯子斟满了酒,说:对,你聪明。那次在京城开新闻发布会,你小子写给新闻单位的通稿都是一样的,还逼着我从八个单位求爹告奶的弄来十几张买电视的券,讨好记者们。结果倒好,第二天各大报发出来的新闻都是一样的。花钱买新闻,我被市里宣传部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小子听说了,还差点笑岔了气。你什么人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噗地一声笑喷了。对他说,你咋净记着这些破事,我给你出的高招你倒是忘干净了?你还记得88年那个夏天吧?咱厂的产品在南方漏油,在北方鼓肚,弄得用户到处乱骂,有的用户还要公开发文禁止下属单位用我们的产品。那些退回来的产品,就别说仓库了,厂区马路上都堆成了小山。你整天飞到东,飞到西,到处救火,满嘴燎泡地求人家体谅,有用吗?还不是我出了个有奖征求用户意见的主意,咱开了个征求意见大会,谁骂咱凶,咱就重奖谁。结果弄的用户们不好意思了,不骂了,纷纷给咱出改进产品结构的建议。这招怎么样?不但改进了产品质量,还拉近了用户感情。那些退回来的产品,经过改进修理,从哪儿来,又回到哪儿去。这么好的事,你倒是忘了?
没忘!他举杯跟我碰了一下。斜着眼说,你是诸葛亮,我是刘备。好事都是你做的。
嗨,嗨,咋这样说话呢?你喝醉了不是。我可净记着你的好呢,你说实话,咱俩在一起合作的那几年咋样?我端起茶壶给他的茶杯斟满了茶:别光喝酒,也喝口茶。
他喝了口茶,说:兄弟,咱那几年,叫做亲密合作,经常吵架。建设企业文化、建立共同愿景、实行全员绩效考核、推行精益生产、PDCA全员质量管理、用价值链原则统和物流管理,你老弟功不可没。建立工厂自己的产品研究所,实行产学研一体开放式产品开发模式,实行产品质量追溯制,你小子也出得都是好主意。我这个全国优秀企业家、省劳动模范的军功章里,多一半的功劳算是你的。不过呢,你小子也有你的问题,倔强、较真、认死理。在厂里几年工夫,你得罪了多少人呢。你啊,是原则性有余变通不足。这点,你比老哥我差远了。
我喝了口茶,没理他。
不服气是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多年老国企,积弊很多,积重难返,必须下大力,出重手。但你知道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问题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化解的。在中国做事,你就得学会变通,注意方式方法。比如说你推行计算机办公吧,三个月要求所有的中层干部学会开机、报表、打字。不行就下岗让贤。办公室主任老吴,人家都五十八岁了,你也要一刀切。不会用计算机人家不也当了十年的主任?你就那么把人家给撤了。你自己说说合不合理?
每个人的身后都会留下影子的。即使你死了,那个影子还在,它会浓缩你一生走过的路。
二哥,经典语录。收录在此。
二哥,雁子按得胆战心惊,不到之处,请谅解。
能够在文字路上,遇到二哥,是我的幸运。
二哥的为人为文,都令人深深敬佩。
问好二哥,空了再欣赏佳作哈!
一辈子很长也很短,人们总想抓住太多太多,然而,最后留在手心里的却少之又少,唯有珍惜,方不误生命……
每个人都途径岁月,走过或长或短的一段光阴,每一个今天走过,都不会回还……
不要抱怨不好的遇见,不要沉迷于幸运的遇见。无论幸福或痛苦到底有多长,都不及牢牢抓住一次短暂的生命来的更实在。
走过,不悔!
流年,你是三月的春风,温暖而清新!你是春天的花朵,满枝头的姹紫嫣红,绽放出诱人的香气。你引领着我走向文学的圣地,在这里,温馨的关怀,暖暖的友情,是多么和谐、幸福、快乐!
为了这份珍惜,我将用心去读二哥的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捎带捉尽所有的肥虫子,炒盘二哥牌虫子为流年周岁献礼。
是流年三周岁收到的最温馨的礼物。
这一份遇见,是树的纹理,我坐在树下,用心倾听。
在最美的流年遇见最美的你。
是我一生最绚烂的邂逅。
我才明白,我之前的所有日子都是为了等待这场遇见,我之后的所有日子都是为了记住这场遇见。
流年中遇到二哥,多了一份文字高意境中的欣赏;同时也多了一份快乐。
问好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