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陪着依雪每天去镇上探寻有关宁大帅的消息，而我则守在若生的身边，日子就这样无声地打发过去了。
　　 可是那一个夜晚，一声枪响惊醒了所有人，让本来宁静的渔村打破了原本的沉寂。
　　 母亲打开房门，发现草堆里躺着一个老头，全身鲜血淋淋，衣衫褴褛，手里正握着手枪，母亲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然后成群的日本兵包围了村子，挨家挨户的搜寻，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罗炳坤。
　　 我们被抓了起来，罗炳坤拿着枪得意洋洋地指着依雪的头说：“小丫头，你当日拿枪这样指着我，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被人拿枪指着头的滋味，快说，你父亲在哪里？日本人可是悬赏了三十万大洋要你爹的人头，这笔买卖我不能不做。”
　　 依雪愣了他一眼，一口唾沫星子吐在了他的脸上，狠狠骂了一句狗汉奸。
　　 他用手抹了去，并不生气，相反笑得更加开怀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了汉奸，帮日本人做事，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笑着说：“好妹子，只要你告诉我宁大帅藏在哪里，我就不杀你最爱的人。”
　　 我冷笑了一声。
　　 他便走到若生的身边，狠狠地一脚踩在了若生的断腿上面，若生痛得冷汗直流，咬紧牙关没有叫出来。
　　 “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吧？”他哈哈大笑不止，又看着我说，“是不是心疼了？如果想救他，就告诉我宁大帅在哪里。”
　　 方羽却格格笑了起来，看着罗炳坤轻声说：“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罗炳坤听方羽这般说，立刻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方羽的身上。
　　 “羽姐姐，你……”依雪显得十分失望。
　　 方羽却不管不顾，继续说：“只要你答应我放了他，我就告诉你宁大帅在哪里。”她说着把目光朝若生盯了一眼。
　　 “行，没想到这个断腿的瘸子还有这么多人在乎，真是羡煞我了，我阿坤却没有这么好的命，自己的女人在婚礼上面还跟别人跑了。”
　　 方羽朝若生看了一眼，凄苦一笑说：“若生，别怪我，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说着，朝罗炳坤使了使眼色，一脸神秘地说：“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了。”
　　 宁依雪见方羽认真的，早已气得脸色发白。
　　 罗炳坤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把耳朵凑到方羽的嘴边，方羽低声说了几句，声音很细，难以听见，罗炳坤便把耳朵凑近了些，方羽却突然一口咬住，只咬得罗炳坤凄厉一声惨叫，挣扎不得，旁边的日本兵见状，举起枪便在方羽身上连开几枪。
　　 可是她始终没有松口，硬生生把罗炳坤的耳朵而撕扯了下来，血肉模糊，痛得罗炳坤捂住耳朵叫唤不止。
　　 我们都没料到方羽会这般做，再看她时，她一脸鲜血，脸上竟是凄苦的笑容，看着若生低声说：“我爱你，不比她爱你少，你知道吗？若生……”说完，慢慢闭上了双眼。
　　 若生大声叫唤了一声方羽，神情痛苦难当，双眼愤怒地看着罗炳坤，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罗炳坤一脚踩在脚下。
　　 宁依雪突然看见方羽死在自己眼前，口里不停地哭喊着羽姐姐。
　　 可是方羽再没睁开双眼。
　　 我没想到方羽会为了若生这么做，这么多年来，因为若生，我一直和她之间心存芥蒂，我知道她心里怨我抢走了她的若生，可是她不知道，我永远抢不走她的若生。
　　 “罗炳坤，你不是人。”我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他道，“我以前觉得你是个人，现在我觉得你连畜生都不配，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夺走我吗？你休想得到。”
　　 “畜生，哈哈，你骂得好，我变成畜生也是为了你，没有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他忍着疼痛得意狂笑，“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畜生干的事情。”
　　 他说着径直朝宁依雪走了过去，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嘴唇在依雪的身上脖子上不停地吻了起来。
　　 “不，不……哥哥救我，哥哥救我……”依雪大声地哭了起来，却不能反抗半分。
　　 若生见状，身子在地上呈现弓形，他想站起来，可是却如此力不从心，那份痛苦被我看在眼里，像剜了心一般难受。
　　 我朝罗炳坤大声哭喊道：“住手，你住手，我求求你了，你住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放过她吧。”
　　 话音未落，依雪的嘴里却渗出鲜血来，一双眼缓缓闭了上去，眼角还残留着温热的泪水，晶莹透明。
　　 她咬舌自尽以求减轻痛苦。
　　 若生见状，仰头朝天歇斯底里地喊叫了出来，眼眶早已被泪水和血丝充满，一只脚竟强行站起，就朝罗炳坤撞了去。
　　 罗炳坤没料到他会这般做，惊讶之余，身子向旁边急速闪开，他的头径直撞在了墙壁上，身子呈现弓形，再也没有动弹半分。
　　 而鲜血沿着墙壁一寸一寸向地上蔓延。
　　 我呆呆望着他的身子，就这么一步之余的距离，我就看着他在我面前纹丝不动，我多想撞过去的人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笑声凄厉绝望。
　　 罗炳坤似乎没料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径直朝我走来，我没有半分畏惧，生死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走上几步，突然站住，放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伯母，你不会为了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男人而让自己的女儿白白牺牲了性命吧，我现在数三声，如果你不交出宁大帅来，我就立刻要了你女儿的命。”他说着走到我的身边，把枪口对在我的头上，然后他开始数数。
　　 一……二……
　　 他数得很慢，柴房的门还是打开了，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成群的日本兵便立刻朝柴房涌了进去，在里面搜索了一阵，似乎一无所获。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您的女儿的，伯母，我不为难您老，您只要交出宁大帅，我就放了您的宝贝女儿。”罗炳坤笑着说。
　　 母亲神情镇定，丝毫不慌，冷笑着说：“太晚了，他已经走了。”
　　
　　 二十一
　　 母亲说她是大清朝最后的格格，她的父亲是格林王，那年，兵荒马乱的，格林王为了联合新军的力量，打压革命党，撑起快要倒下的大清江山，便把她下嫁给新军统领宁元辰。
　　 可是第二年，新军便随着革命党叛乱，大清朝在一夜之间名存实亡，新军统帅袁世凯掌握实权，而格林王见独木难支，大厦将倾，伤心绝望之余亲手杀掉了所有的家人与奴仆，最后在熊熊大火中跳进了火海。
　　 那年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母亲第一次和我说起她的过往，那些遥远得有些陈旧的故事，依旧唤起了她的老泪。
　　 她说：“对于那个男人，她是恨的，他背叛了她的父王，他毁掉了她的一切，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是她的丈夫，她怀有他的骨肉，她恨，从心底里恨。在我满月的时候，她便带着那份恨意带着我从北方逃到了南方，一路南逃，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渔村，在这里，过了这几十年的太平日子。”
　　 母亲的笑显得那样炎凉，没落王朝的公主，盛世王朝的兴衰，或许她早已经看尽了。
　　 她说：“绿萝，娘不是故意疏远你，不是自小就想对你冷落，娘只是从你的身上总会看到他的影子，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那个男人毁了我所有的一切，想起我的阿玛和额娘，是他，为了所谓的革命，亲手毁掉了我自小的依靠。”
　　 她目光深沉，神情有些痴了。
　　 “可是当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没法再抛下他不管，他是我的丈夫，无论我与他之间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你会恨娘吗？”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顾忌我的感受，主动这样亲切地问我，那个生我却从没有养育过我的男人，那个从没给过我父爱的男人，那个因他而让我承受了太多孤单的男人，到得这最后，这是因他的缘故从母亲这里获得的唯一温暖。
　　 我有些感激，甚至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他已经没了音讯。
　　 罗炳坤把我和我母亲带到了镇上，安置在他之前购买的房屋里，门外派了日本兵把守，形同扣押。
　　 这个男人，在单纯善良的一面却有着如同恶魔的另外一面。
　　 而究竟哪面是真实的，我也不得而知。
　　 我只是想着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他，为若生报仇，为依雪报仇，为方羽报仇。
　　 没有太多的时间伤心，我盘算着我的计划，他果然不出我所料，再次向我提亲，下了很重的聘礼，风光无限。
　　 母亲愤怒得对他破口大骂，他却更加得意，我没有拒绝，我知道，他心里最终的目的是要得到我。
　　 我凃了胭脂，穿了大红的衣服，在唢呐与鞭炮声中，在众人的欢庆里，似乎去了结那未完的婚礼。
　　 母亲在日本兵的挟持下端坐高堂，她看着我，眼里满含泪水，无语凝噎。
　　 走过门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他站在人群之中，那个让我母亲恨了半辈子的男人，那个声名赫赫威震一方的男人。
　　 我突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拔枪，枪响，人群开始一片混乱，大批的日本兵涌了进来，把他围困在院落里。
　　 罗炳坤放开我，看着宁元辰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引你出来，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我料得不差，你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说着掏出枪对准了宁元辰。
　　 扳机扣动，母亲却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堂内奔了出去，扑在宁元辰的身上，那一连串的子弹穿过她的身体，血肉模糊，她满含泪水的双眼充满了笑意，倒了在宁元辰的怀里。
　　 “那一年，你送我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母亲费力的从身上掏出一块玉坠，交到了宁元辰的手里。
　　 “我恨了你一辈子，也爱了你一辈子，终于做到从一而终了，我没有对不起你。”母亲伸出手抚摸在宁元辰的脸庞上，笑容绽开，像一朵艳透了的红花，原来她真是这么的美。
　　 母亲笑着闭上了眼，院落里寂静无声，只响起我和宁元辰撕心裂肺地叫声，这样的凄凉无助，我想扑过去，却被罗炳坤狠狠拽住。
　　 宁元辰抱起母亲的身体，抬头看着罗炳坤，那眼神，似乎再无留恋，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努力摇头，努力摇头。
　　 “不……不……不……”我凄惨地哭喊着。
　　 枪声还是响了起来，密密麻麻，他们瞄准了他，他也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打出了最后的几发子弹，为国为家，他尽忠了。
　　 像一个勇士，始终站立着，视死如归。
　　 我从没有觉得他伟大，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母亲为何爱了这个男人一辈子，为何又爱又恨。
　　 罗炳坤畅快地笑了起来，他回转身，一把抱起我，就朝内屋走去，把我狠狠地扔在了床上，他似乎心情非常愉快，对我没有丝毫防备，开始解开自己的上衣，赤着身子，便朝我扑来。
　　 他不知道，被窝里我早已藏好了尖刀，等他扑过来的瞬间，我已经握在了手里，朝着他的身子把我所有的仇恨都捅了出去。
　　 他惨笑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良久，笑容又转得凄凉。
　　 他说：“绿萝，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能死在你的手里，比死在其他任何人手里都要畅快。”
　　 “别怪我，我那可怜的娘被日本人扣押了起来，我没办法，没……办……法呀，绿……萝……”
　　 他惨笑着倒在我的怀里，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涌了出来，那大红的颜色，喜庆得如此凄凉，他的嘴一直没有合上，临死之时，似乎还有未尽的话语。
　　 我推开他的身体，走过去，取下他的佩枪，径直朝门外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