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婴冢
烈日如火,我们光着身子跳进鱼池坑,在里面打起了水仗,二狗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掏出两捧污泥狠狠摔在我的脸上!
“二狗子,你个狗日的……”我的眼被略带咸味的污泥遮住了,我闻到污泥的微咸、微臭,像长年不洗脚人脱了鞋子的味道。
“嘻嘻!”我抹了一把脸,依稀看到二狗子一脸狡猾地笑,像一只猖狂得意的疯狗。
“南庄的人来了!”二狗子惊恐的叫着,好像老鼠看到猫的慌乱无措。
二狗子不顾得穿衣服就跳出水坑朝远处跑去了,我也吓得深一脚浅一脚朝我方阵地跑去。
我们北庄和南庄相邻,但自来不和,这种一见面就打架的仇恨由来已久,从我记事儿起,就常常见他们打群架,如今我也参与到这种群架当中了,鱼池坑正好是南庄和北庄的分界线,所以这里就成了我们北庄和南庄人斗殴的战场。
我们北庄其实在南庄之南,南庄其实在我们北庄之北。
鱼池坑边有一条东西而过的铁路像一条蜿蜒的巨龙,依巨龙以南是我们北庄人的阵地。
我们的人大多埋伏在铁路一侧,我们有用不尽的弹药(石头)。由于我们的先天有利条件,南庄的人常常被我们打得嗷嗷逃窜。
南庄的人因此常常趁我们落单的时候欺负我们,他们用绳子把我们的人绑起来,用几近滑稽的声音喊着:“北庄的孙子,听着,你们的人被我们老大抓住了,如果让我们放人,就要停止战斗。”
两国交战,不伤来者,他们架着我们的人送到我们阵地,然后把绳子解开,我方的俘虏垂头丧气,那些来使面朝我们,步步后退,生怕我们反悔。
有时候,我们也联手欺负别的人,如春芝了、冬弟了,这些人如果到了鱼池坑,我们就会联手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其实我从小就以为我们是一群无种的小人,春芝、冬弟浑身褴褛,蓬头垢面,有时甚至衣不蔽体。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们两庄里的人马上就要在鱼池坑里开战,突然春芝和冬弟这两个家伙通着两通肮脏的鼻涕,嘻嘻哈哈地闯进鱼池坑。
“打,打!”南庄的人们喊着。
“打,打!”我们的人也喊着。
那些石子,那些土坷垃无情地砸在春芝和冬弟的头上、脸上。
春芝的脸流血了,冬弟的头上如鸡蛋大的包起了五六个。
我有些心软,拾起一块土坷垃迟迟不肯扔出去,然而那些如雨点般的石块和坷垃不绝向春芝和冬弟砸去。
春芝“嗷嗷”痛苦的号叫着,冬弟脸上仿佛挂着令人憎恶的笑,我讨厌这种笑,手中的土坷垃向冬弟的衣服上扔去,坷垃在他身上开了花儿。
我们仿佛是一群以欺负他人满足自己内心的精神变态,以欺负别人取乐,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得意。
冬弟摔倒在地上,他趴到一团极为柔软的东西上面,成百上千的苍蝇“嗡”地炸开,我们就闻到一阵刺鼻的恶臭,冬弟拿起那团东西,恶臭之气更加浓重,我们吓得不敢近前,远远看着那团东西,原来是别人的弃婴。
那死去的婴孩的头耷拉着,睁着无神的眼,空洞地望着这个世界。
“啊”!我们叫着逃离了鱼池坑。
我的精神备受煎熬,我的心灵得到了深深的震撼,我不知道是出于对失去生命婴孩的同情,还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想像着他们的命运与我们有着怎样的不同,亦或是对于欺负春芝和冬弟使我的良心备受谴责。
我独自跑到鱼池坑里,春芝和冬弟已经走远,南庄和北庄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我看到鱼池坑里杂七杂八地扔着七八个一动不动的婴孩,苍蝇在他们四周盘旋,蠕动的蛆把婴孩们柔嫩的肉啃噬的残缺不全。
恶臭扑鼻,我全然不顾,捡了根树枝驱赶着苍蝇们,苍蝇们对我怒骂,它们齐心合力朝我进攻着,我害怕了,迅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仿佛看到那些婴孩脸上浮现出天真的笑,渴望吃到母亲奶水的痛哭流涕的神情。
我猛得回头,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像在我的面前消逝不见!
南庄的一个家伙用自行车驮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女孩儿,大概十八九岁年纪,那高傲的胸膛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强烈渴望看到那两团随着自行车颤抖着的一对奶子,尽管我当时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
那女孩儿不望我,她的那对奶子像一对受了惊吓的兔子,我停止自己的脚步,茫然地挥手赶走令人憎恶的苍蝇。
南庄那个家伙很可能是那美丽女孩儿的父亲,我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几近残酷的现实,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长相猥琐的父亲?
那女孩儿怀里抱着一团东西,我大概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他的父亲的眼里喷射着愤怒的眼光仇恨地望着我,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一屁股坐在沙丘上,我的眼看着那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眼里似乎闪耀着晶莹的泪花儿,也似乎是一种无关紧要的液体,她的双手很自然地分开,怀里的东西就飞进了鱼池坑。
那团东西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影线,砸在土里沉闷的声音令我的心弦情不自禁地抽紧着,那团东西似乎发出了“哇,哇,哇!”母猫打春时发出的声音。
苍蝇们嗡地炸开,它们又恼怒了,那美丽的女孩儿神情冷漠地坐在她父亲的自行车上,她的父亲又怒视了我一眼,我看着那女孩儿浑圆美丽的屁股蛋子逐渐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我确确实实看到,也知道那团东西的包裹下一定是个婴孩儿,那婴冢里又添了一个……
也不知道是南庄的野狗还是北庄的野狗,或许是两个庄的野狗,那些狗裂着嘴,那些狗有黄、有黑、有花……
它们吐着猩红的舌头,扑到那一团东西上,那“哇、哇”声嘎然而止。
我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放了一个无声的臭屁,爬向了通向北庄的铁路,北庄的李六子骑着自行车驮着他家的大姑娘,怀里似乎抱着一团东西。
那团东西发出“哇、哇”的哭叫声,似乎像母猫打春时的叫声,他们的自行车朝鱼池坑骑去,李六子狠狠剜我一眼,我羞愧无地,仿佛看到了别人的隐私,引起了人家的不满,我越过铁路,朝家中跑去,越跑越远,仿佛一眨眼间,我已长大,鱼池坑越挖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