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做得太过分了，你凭什么那样做？子涵瞪大眼睛看着杜鹃。
　　 凭什么？就凭我是孩子的亲妈，就凭孩子跟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凭你不是孩子的亲爹。情急之下，杜鹃脱口而出。
　　 突然，一切都恍若静止。子涵的脸立刻变得苍白，杜鹃也被自己吓到了，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看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子涵。我则被这句话惊得呆呆地站在那里，想伸手去拉子涵，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胳膊怎么抬也抬不起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子涵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沙发上。
　　 杜鹃，你和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隐瞒的必要么？子涵有气无力地说。
　　 杜鹃很快恢复震惊，她嗫嗫喏喏地说了起来……
　　 当年，她主动接近子涵是有原因的。爱慕虚荣的她，在校期间就傍上了一个大款，她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可以促使大款离婚，没想到大款舍不得和自己一起打拼的老婆，最后变卦和她分手了。她本想乘机敲大款一笔钱财的，可大款的老婆找了社会上的混混威胁她，如果敢不老实就要了她的命。临近毕业，被大款抛弃，雪上加霜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想去医院打掉，又怕万一被学校知道影响毕业，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实木讷的子涵身上。
　　 那一晚，趁着子涵喝醉酒，她在酒店开了房间，并睡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子涵身边。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进行着，她瞒天过海地结了婚，又在预产期到来之前，假装和学生相撞顺利产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听到这里，子涵用手撑住额头，双眼紧闭，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真是痛彻心扉。杜鹃却视而不见，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
　　 在设计这一切时，我认命了，既然我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那我就心甘情愿地做一只小麻雀。可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不但要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还要管孩子，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生活了。在一次去省城学习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许诺可以给我想要的生活，于是我决定离开你们。杜鹃依然面无表情，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那些破事。秀芬，咱们走，我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待一分秒钟，满屋的铜臭气。忍无可忍的子涵气急败坏地说。
　　 我和子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人群里，每一个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人，都变得好遥远好遥远。我只能紧紧地抓住子涵的手，我很怕，很怕在人海中失去他。我感觉得到，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我只能默默地守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他受的打击比我要强烈百倍，千倍。
　　 虽然我养育了若愚，但从最初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子涵则不然，守了十九年的儿子，今天突然告诉他，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杜鹃的话，无疑是将子涵推进了万丈深渊。
　　 曾经，我的家是那样的幸福，幸福得让所有的人羡慕。可现在，幸福仿佛被一阵飓风吹散，一切成空。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喽！”刚进家门的我们，被儿子的声音惊呆了，我们不由自主地抱住儿子，无声地哭。
　　 一无所知的儿子，嬉笑着说：哎呦爸妈，这接待的规格太高了吧！我只走了几个月而已呀！快快，老爸，我们一起哄哄老妈，否则眼睛哭肿了，就变成老巫婆啦！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但子涵却依然黑着脸。生怕若愚感觉异常，我匆忙来到厨房，操持着给他做饭。
　　 一顿饭，我和子涵不约而同地盯着儿子，若愚都不好意思地说：哎呦，你们这样，我咋个能吃下去呀！快快，一起吃。说着，他给我们的小碗里，夹满了菜。
　　 恩恩，一起吃。一起吃。这样含混地说着，我的眼泪却忍不住落到碗里。
　　 若愚跟我们绘声绘色地讲了他在学校的趣事，我和子涵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当若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和子涵一起来到书房，子涵从书柜拿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我知道那木箱是儿子的藏宝箱，他曾告诉我里面装的都是他最心爱的东西。我不言不语地站在子涵的身边，看着他在摆弄箱子里的东西：一把木制的小手枪，一个用八号线和自行车气门芯做的弹弓，一玻璃瓶弹珠，手工拼装的各种玩具，那都是子涵给儿子做的和搜集的。
　　 看着他拿出一个盒子要打开，我一把抢了过来，那里面装的是我和儿子闹着玩时写的纸条，还有他高中三年来，我和他相互沟通的信件，没想到孩子这么有心，全都留着呢！
　　 木箱的最里面，是四本厚厚的影集。我和子涵依偎在一起，一页页地翻看着，每一张里都有我们熟悉、挚爱的儿子，每一张里都有我们幸福的模样……
　　 子涵终于说话了，沙哑的声音听了让人无限心疼。秀芬，不管怎么说，孩子没错，他有权利知道真相，我们爱他但是我们不能瞒骗他，让孩子自己做决定吧！
　　 我抚摸着他憔悴的脸颊，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上，我知道我的丈夫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痛苦，多么艰难，这就意味着他决定把自己用心学培育的儿子，拱手让给了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杜鹃呀杜鹃，你何其有幸，遇到一个这么深明大义的男人！
　　
　　 【五】
　　 孩子回来两天了，我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子涵则陪着他玩那些男子汉玩的游戏，做男子汉该做的事，我们都不敢提起那件事。
　　 这天晚上，爷俩修完自行车之后，我给儿子做了他最爱吃的刀鱼和糖醋排骨。子涵递给他一瓶啤酒说，儿子，你十九岁了，成年人了，来，陪爸喝一杯。
　　 若愚欣欣然地坐在我身边说，还是回家好，有老妈疼着，有老爸罩着，真幸福。
　　 我扭过头去，悄悄地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两杯酒落肚，子涵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要摊牌了，不由自主地抓住孩子的手……
　　 我可怜而坚强的儿子，听完一切之后，定定地看着子涵说，老爸，你确信你讲的不是故事？
　　 看到子涵摇了摇头，他又把目光转向我，老妈，你们没有决定不要我吧？
　　 我含着泪向他摇了摇头，儿子继续说，那好，老妈老爸，咱们一起消灭这些好吃的吧。
　　 他大口地喝着酒，卖力地咀嚼着嘴里的菜，这顿饭是我吃的最漫长的一顿饭，我和子涵的饭碗里，满满的，是孩子夹进来的菜，可我们却无法下咽。
　　 吃完饭，儿子为我们端来了沏好的茶，还说，爸妈，你们别动，让我来收拾。
　　 他利落地刷碗，收拾厨房，打扫卫生，一切结束之后他笑着对我们说，爸妈，别担心，给我两天时间，好吗？然后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大声地唱歌。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儿子的歌声穿过层层房门，直击我的心。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歌，但我可以听出若愚此刻的犹豫、纠结。轻倚窗前，看到窗户玻璃上倒影着我的面容，和着轻轻飘着的白雪，我知道，即便白雪覆盖了一切，真相也是不能掩盖的。我和子涵无处可逃，并且，必须坚强。
　　 正在这时，若愚的房门打开了。闻声，再也无心于窗外的漫天飞雪，我连忙走出卧室，只听儿子说，老爸，老妈，明天带我去见她。现在，我饿了，我想吃妈做的白菜炖土豆，想吃老爸做的炖豆腐。
　　 豆腐，豆腐，豆腐没有了，我这就去买！子涵慌得连外衣都没有穿，带着一脸的喜悦，迎着飞雪向蔬菜店跑去……
　　
　　 【六】
　　 当我们一家三口出现在杜鹃面前时，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惊喜。她没有理我和子涵，直接把手伸向了若愚，但若愚只是扫了一下那细皮嫩肉的双手，就拉着我和他爸爸坐到了沙发上，杜鹃略带尴尬地搓搓手，也跟着坐到沙发上，一张精致的脸对着她旁边的孩子。
　　 听说，你是我亲妈？想认回我去？若愚面无表情地问道，杜鹃连连地点头。
　　 你说，我和我爸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若愚又问。
　　 杜鹃满心欢喜地点点头说，儿子，我知道你亲爸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出乎杜鹃意料的是，若愚却厌恶地皱皱眉头，用一只胳膊揽着我不住哆嗦的肩头，眼睛关切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有事，我微微地向他摇摇头，子涵也向我坐过来，紧紧地用他的臂膀揽着我的臂膀，目光直视着若愚。若愚对着我俩微微地笑了一下后，继续问杜鹃，为什么十九年后才想起要认回我？
　　 杜鹃告诉他说，十年前，她再婚后，没有生出一男半女。现在丈夫年纪大了，她不想他的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们来插手生意，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听同学说起子涵，就打听了一下，得知若愚学有所成，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她就想毕竟是母子血浓于水，怎么也不会像那帮家伙那样，等老头死了让她净身出户的！
　　 若愚平静地看着杜鹃说，那人家把我养到这么大，不说抚养费花了多少，光是教育费用也不少呀，你打算怎么办？
　　 我给他们钱。儿子，当初妈把你留下，就是想出去为你多赚点钱。现在我嫁了个有钱人，他没有孩子，只要你跟妈回去，我就可以送你去国外读书，还可以继承他的遗产。杜鹃讨好地对若愚说。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个女人得意洋洋的样子，杜鹃呀，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得到一切么？你怎么可以用钱来衡量亲情的重要？
　　 是呀，钱，钱真是个好东西，好，我跟你走，你付给我父母抚养费，价格任他们开。你所说的我该得的，我都要。我也会和你生活在一起，毕竟你是我的亲生母亲。若愚的脸上不带一丝神情，冷冷的。这让我和子涵感觉很陌生。
　　 此刻的我们并不担心他会走，而是担心若愚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但我们却不敢说出来，而是双手紧握，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好好，若愚，你说的我都答应，我有钱，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你什么都可以拥有。兴奋至极的杜鹃咧着描着口红的嘴巴，张扬地笑着，在她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她的得意。
　　 若愚冷笑了一声，站起来，看上去意欲走向她的样子。
　　 杜鹃也激动地站起来，展开双手准备拥抱若愚。
　　 我忍不住别过头，实在不忍心看我抚养了19年的儿子瞬息变成别人的。
　　 子涵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试图安慰我，而且我却感觉到他手的颤抖。
　　 我这样做你满意吗？你若满意，也必须让我满意，你若能说出我的问题的答案，我就跟你走。若愚的声音传来，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过头，紧张地盯着若愚。
　　 十九年来，我爸爸在我身上付诸多少心血你知道么？我妈妈为我操碎了心你知道么？你知道我爱吃什么？你知道我几个月会走的？几个月会叫的爸爸妈妈的？你知道我几岁换的牙？你知道我感冒了对哪种药过敏？你知道我穿多大码的鞋子？你以为做妈妈，只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可以了么？我看到儿子的眼里闪烁着泪花，说完话后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我知道儿子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儿子，儿子，我，我，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真的可以去努力，只要你跟我走，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杜鹃依然一意孤行地说着她的目的。
　　 那就是说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在过去的19年了，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只是现在需要我这个筹码了，才过来找我，你根本不爱我，你现在依然如此自私，凭什么当我的母亲？儿子义正言辞地说。
　　 若愚稳稳地扶着我站起来，把散开的围巾细心地给我围好，子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杜鹃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泪水冲花了她精心描画的妆容，看着儿子拉起我和子涵准备出门，她开始拼命地拉扯着若愚的衣服，徒劳做着挽留，我是你妈，我是生你的妈，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儿子，你要什么，妈都能给你。
　　 我要十九年来的点滴照顾，你能给么？我要妈妈每天的倚门盼归，你有么？我要爸爸的殷殷嘱托，谆谆教诲，你有么？我要爸爸妈妈给我的温暖，给我的幸福，你有么？你当初舍弃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这些，都是你应该面对的。若愚说完这些话，杜鹃已经哭成了泪人。只听若愚缓和了语气，继续说，你给了我生命，我无法更改你是我母亲的事实，但我有选择的权利。你走吧，回到你有钱丈夫的身边去吧！若有一天你需要我了，我会尽我的孝心。感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你让我遇到了这么好的父母！你，保重！
　　 当迈出杜鹃豪华房间的一瞬间我回目而望，看到杜鹃颓废地坐在地板上，漂亮的披肩发一绺绺地粘在脸上，眼睛空洞而迷茫，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若愚为什么不选择她。
　　 走出杜鹃住的酒店，我突然觉得世界如此美好，虽然空气还是冷得哈气凝冰，但是，我心里却暖如阳光。
　　 又一个清晨来临了，子涵拉开窗帘，阳光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热情地拥抱着他。天高远而明净，湛蓝得像一湖秋水。皑皑的白雪闪着晶莹的颜色闯入眼帘，瞬间惊醒了眼球。塞北的冬天虽然颜色单一，却也让人心旷神怡。
　　 若愚拿着三张机票兴高采烈地闯了进来，带进来一股浓浓的杜鹃花香：懒虫老妈，懒虫老妈，快起床，快起床！看看你的儿子，费尽周折，抢下这三张海南之行的机票。懒虫老妈，再不起来，我可就决定收回我打工攒下的活动经费了……
　　 闻着杜鹃花香，想到杜鹃，心生感恩，哦，还好有你，将若愚带到我身边；还好有你，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都读懂爱；还好，风雪飘过，他依然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