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凡从车上下来，抱着头盔走到河边边走边喊叫。他来回走了几躺，但是除了河水声，他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他说：“你真死了呀。干嘛呀，我说走就走是逗你玩呢！你还以为我真走了呀？妈的我要是真走了我还是人吗？你在不在？妈的你别吓着我。出来，干什么呀？烦死我了。我算是倒大霉了，怎么今天遇见了这样倒霉的事？你听见了没有？我在着急，还不出来，干什么呀？你怎么这样烦人，我都快烦死了……”
　　 刘凡真烦了，说：“真烦死了，你到底还在不在？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倒是吭气呀。妈的就是真死了我也得见着尸呀……我的妈呀……妈呀……”
　　 刘凡突然看见一双闪闪的眼睛半掩在黑黑的一脑袋头发里，他快吓死了，说：“我操你妈！你吓死我了！你他妈没长嘴吗？就不知道先给我招呼一声！妈的你突然站在我前面，非要吓死我吗？你是鬼呀？操你妈的……”
　　 “我操你妈！你吃了屎了怎么着？什么东西！张嘴就骂人！”
　　 “你什么东西？什么不好玩你非要玩自杀？你自杀你换个地方自杀好不好？妈的你非要来这里，害得我一整天都陪着你。我他妈的该你的了还是欠你的了？”
　　 “你活该！是你自己爱管闲事。”
　　 “妈的你这是人话吗？真烦死我了。我说你省点心好不好？你怎么这样烦人呀！”
　　 蓝洁也气坏了，喘着粗气，说：“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她“哇”一声哭起来，越哭越凶，越哭越伤心，好像是憋了一天的所有怨气一下都泄出来似的，“哇哇”没完没了地哭起来。
　　 刘凡没辙了，说：“烦死了烦死了，妈的你哭什么呀？别哭了，再哭老子揍你！”
　　 他吼了一声，不管用，她好像是这辈子剩下的事就是哭了并且是越哭越凶。刘凡一点辙都没有，说：“妈的你就哭吧。我等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哭多久？我就不相信，这辈子你除了自杀就只会哭。你哭吧，哭吧，哭吧！”
　　 刘凡说着就离开蓝洁，去河边找柴火，一边找一边说：“我叫你哭，我叫你哭！”
　　 一会他捡来一大堆柴火，点了一堆篝火。橙色的火焰着起来时，那边的蓝洁也好像是哭累了，嚎啕声没有了，变成了慢慢的抽泣。刘凡说：“按照正常惯例，女人伤心的时候就是哭，然后，她希望有一副宽厚的肩膀靠靠。姑娘，来吧，我就吃点亏，让你靠靠我的肩膀。别说我流氓，我的肩膀，是货真价实的一副男子汉的肩膀。现在我借给你靠靠！”
　　 蓝洁抽泣着，没理她。一会，她抬起头，仍然抽泣着，说：“去你妈的！”
　　 刘凡说：“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凭什么呀？我又不认识你，黑天半夜的不回家陪着你，你连一句谢的话都没有，你说你是不是人？真他妈的没劲。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回家，听见了没有？难道你非要死呀？”
　　 蓝洁转过脸，好久没吭气。刘凡急了，说：“他妈的你怎么回事，听见没有，跟我上车，回家！”
　　 刘凡使劲拽着蓝洁往摩托车方向走。蓝洁挣扎了几下就不再抗拒，坐上刘凡的摩托车轰轰响着走了。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进了城，转了几个弯后，他们驰进一个小区，在一幢楼下停了车，刘凡对蓝洁说：“不跟你废话，老老实实跟我上去。”
　　 他拽着蓝洁就上楼，来到门口时，刘凡看见女房东卡着腰挡着门。
　　 “小刘你回来了？还领个姑娘，是你女朋友吧？”
　　 女房东柔柔地说。
　　 刘凡说：“林姐，您还没睡呀？”
　　 女房东闪了个媚眼，饱满的腮上夸张地陷进俩酒窝，她柔声说：“我都等你一天了。我想好了，我就在这门上等，你总得回来睡觉吧？所以我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就等你回来。”
　　 刘凡说：“得，看来我今晚就得露宿街头了。林姐，我真的交不上房租。得，不说什么了，我这就走。”
　　 女房东说：“小刘，您别怪我，你都三个月没交房租了。所以我也没和你商量，就把房子又租人了。”
　　 刘凡说：“林姐，您够狠。我无话可说，这是钥匙，您拿好了。”
　　 刘凡交了钥匙，转脸对蓝洁说：“这下踏实了。走吧，这没咱们什么事了。”
　　 刘凡又踩响了摩托车。他说：“我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再也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我现在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蓝洁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刘凡说：“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上车！”
　　 接下来，他们在城市的夜色里驱车流浪。他们穿行在夜色茫茫的街道上漫无边际地狂奔着。
　　 刘凡大声喊叫道：“现在成了丧家犬了。有时候想想，活着真没劲。”
　　 这样奔跑了一会，他们停在了一片生活小区外边。刘凡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说：“喂？阿，是我……我就在你家楼下……不，我不上去，你下来，带上师娘家的钥匙。是呀，我又没地睡觉了。废什么话你？！”
　　 刘凡压了手机，靠在摩托车上抽烟。一会，楼上下来一女人，看了一眼蓝洁，说：“刘凡，这是你女朋友？”
　　 刘凡说：“你怎么话这样多？给我钥匙。”
　　 女的看着蓝洁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刘凡，说：“早给你说了，那就是你的家，你就住在那别搬了，你就是不听，搬来搬去的你累不累。”
　　 刘凡没吭气，踩响摩托车对蓝洁说：“咱们走吧。”
　　 四
　　 十几分钟后，刘凡带着蓝洁来到了刘凡的师娘家。房子里没有人，刘凡开了灯，说：“这是我师娘家，一年前师娘退休后就回了老家山东。刚才给我钥匙的那个女人就是师娘的独养姑娘，她在一年前结婚了。”
　　 刘凡说着点着一根烟，抽一口，说：“你别这样看我。”
　　 蓝洁说：“我怎样看你了？”
　　 刘凡说：“你的眼神里全是问号。”
　　 蓝洁说：“我没有。”
　　 刘凡说：“你不用猜了，一年前，我师娘的姑娘，就是刚才给我钥匙的那个女人还是我的未婚妻。”
　　 蓝洁抬起眼看了一眼他。他说：“你又看我了。干嘛这样看我？不就那么一回事，一年前我下岗了，她就成别人的新娘了。”
　　 刘凡说，他是唐山大地震活下来的孤儿，地震那年他刚满月，刚满月就成了孤儿。刚好师娘家没有儿子，他就成了这家人的儿子。
　　 “她比我大一岁，我俩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这没用，青梅竹马也不能当饭吃，一年前我工作的厂子减员增效，我下岗了，她就和别人结婚了。你又看我了。”
　　 蓝洁说：“我没看你。”
　　 刘凡说：“说说你吧，你是谁？打哪儿来，遇着什么事了非要自杀？”
　　 蓝洁说：“我不想说。”
　　 刘凡说：“你总得告诉我你家在哪儿吧？是吧？你不能老在我这呆着吧？你也都看见了，我现在都成丧家犬了，我怎样帮你，真是。”
　　 蓝洁说：“你要是不想留我在这里，我就走。”
　　 刘凡说：“走了你还自杀，那我不就成杀人犯了。去，看见了吧？那间房子，那是过去我师姐的房子，今晚你就睡那。去呀！”
　　 蓝洁抬起眼看了他一会，没吭气，慢慢起身，进了房子，关上了门。刘凡听见了门插销的声音。刘凡说：“插上插销了。也好，这样我也没想头了。”
　　 刘凡说完进了另一间房子，啪嗒一声关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天亮时，刘凡不在房里，蓝洁愣愣地在床上躺着，一会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了。刘凡回来了，在外面喊道：“你是活着还是死了？起床，太阳晒着屁股了。”
　　 蓝洁起身，出了门时，刘凡说：“卫生间在那边，你洗个澡吧。你的头发都结绺了。卫生间里放着一身衣服，是我才给你买的，也不知道合适不？”
　　 蓝洁惊讶地看着刘凡，刘凡说：“求求你了，别老这样看我好不好。去洗个澡，然后出来开始新生活。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
　　 蓝洁就进了卫生间，见真有一套衣裙，并且还有内衣和胸罩。这才明白刘凡老是强调“合不合身”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蓝洁洗完澡出来时，没有穿刘凡给她买的新衣服，她见刘凡带回来一大堆报纸，一张一张地看招工启示。看一张骂一声，说：“简直没活路，真恨不得自杀。”
　　 他扔了报纸靠在沙发上说：“我刚才买报纸时看见直线公司大楼好高好高，那一层层窗口明亮明亮。我就想，这么多窗子，一个窗子就是一份工作，有这么多工作，可就没我的工作，这世道怎么了……”
　　 蓝洁说：“求你别唠叨了好不好？你半天嘴就没闲着。”
　　 刘凡说：“你烦了是不？我还烦着呢。再找不着工作我就该喝西北风了。”
　　 蓝洁说：“那你就找去呀，别在这唠唠叨叨的好不好。我都快被你烦死了。”
　　 刘凡说：“你谁呀？凭什么管我？”
　　 蓝洁说：“你谁呀？凭什么总是你管我，是不是？你昨天凭什么管我自杀？我请你了还是求你了。他妈的。”
　　 刘凡说：“我凭什么？我凭吃饱了撑的！“
　　 刘凡火了。他正烦着呢。真是的。他吼道：“他妈的你是狗呀，怎么好坏不分乱咬人？真是他妈的！”
　　 蓝洁也吼到：“你王八蛋！谁求你了？你多管闲事。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谁知道呐！！”
　　 刘凡更是火冒三丈，他摔了个茶杯，说：“他妈的！那你去死呀，这就去死，死呀！谁说不是呢，我凭什么呀？真他妈的混帐话，气死我了。你他妈爱死不死，你现在就是死了我他妈的要是多看你眼我就不是人！”
　　 刘凡越说越气，嘴唇哆嗦着说不下去了。他摔门而出，骑上摩托车就撒了出去，刚转了个弯，猛地惊觉，叫了声“我的妈呀”，又掉头向回走，来到楼下，他扔了摩托车三脚并两脚往楼上跑，一脚踹开门，惊叫一声：“不——你不能这样！！”
　　 但是晚了，蓝洁用刚才刘凡摔碎的茶杯玻璃片割了手腕。
　　 刘凡扑过去抱起蓝洁，紧捏着她的手腕说：“你别吓我呀！求你了！你怎么说自杀就自杀，怎么着你也得和我商量一下是吧……求你了，别这样，你睁开眼呀！求你，你别睡着了……”
　　 他抱着蓝洁急打了112，救护车总算把蓝洁弄到医院，医生说：“失血太多，要马上输血。”
　　 刘凡说：“我是Ｏ型血，抽我的吧。”
　　 医生看一眼他，说：“早干什么呢，非得把媳妇逼自杀了你才后悔。”
　　 医生就让他马上去化验室。忙了一个上午，蓝洁总算脱险了。医生要他交住院费，要好几千块，刘凡说：“凭什么呀，妈的算我活该！”
　　 他去银行取钱时，再次看见直线公司高大的楼房耸立在繁闹的街道上，刘凡说：“这么多窗子，就没我一份工作。”
　　 回到医院时，蓝洁已经醒来了。刘凡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吓死我了。咱们不玩了，答应我以后别再这样，好不好？”
　　 蓝洁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用刘凡的话说：“我就是伺候我妈也不会这样尽心。不过，我也没妈，我这辈子就根本没过妈。”
　　 蓝洁不由多看了他一会，她想，是呀，他才满月就遇着了地震，然后就成了孤儿，这就等于他从来就没有过妈。
　　 她问刘凡说：“你哪来的钱给我交住院费？”
　　 刘凡说：“哪来的？我亏死了，我把娶媳妇的存款取出用了。不过也是，媳妇都跟别人跑了，存这钱也没用。这些钱放在银行里老闹我的心，现在花完了，也清静了。”
　　 回到刘凡师娘家时，刘凡给蓝洁炖了老母鸡。说：“你得接着补，流了那么多血，不补是不行的。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总得告诉我你家在哪吧？你不能老在我这住下去吧？”
　　 蓝洁说：“刘凡，你救过我两次命。我要是再自杀我就不是人了。可是，你让我在你这里再呆几天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另外，我真的不想说什么，你也别再问我什么了好不好？”
　　 蓝洁说完就去洗澡，进了卫生间，见刘凡给她卖的那身衣裙还放在原位。那是一身海蓝色的套裙，丝质的，很熨贴。还有贴身穿的内衣胸罩，柔软地瘫在那里。她试了一下，很合体。她身上的衣服确实不能穿了，有医院的药味和她身上的汗味还有血渍。
　　 洗完澡后，她换上了刘凡买的衣服走出卫生间，刘凡乐了，说：“瞧，这是谁呀，哪来的漂亮妞。”
　　 蓝洁说：“好看吗？”
　　 刘凡说：“绝了。比白骨精漂亮多了。”
　　 蓝洁说：“你就没一句人话。”
　　 半夜里蓝洁惊叫了一声，刘凡顾不得穿衣服就跑过来一脚踹开了门，开开灯时，见蓝洁披头散发抱着被子。刘凡说：“你做恶梦了吧？”
　　 蓝洁说：“刘凡，你过来坐在我床边，今晚你不要走，就坐在这里好吗。我一直做恶梦，快吓死了。”
　　 刘凡说：“好的，你等我回去把背心穿上好不好。”
　　 蓝洁说：“不行，我怕。”
　　 刘凡说：“真没辙。”
　　 刘凡搬个凳子坐在蓝洁床边，蓝洁抓住他的手，说：“谢谢，别怪我……毛病多，好吗？”
　　 刘凡笑笑。
　　 蓝洁说：“真的要谢谢你，现在我的身上还流着你的血。”
　　 刘凡笑笑。
　　 蓝洁说：“住院这几天我想通了，我应该活下去。这都得谢谢你。”
　　 刘凡说：“求你，别这样肉麻了好不好。”
　　 蓝洁也笑了，说：“我都习惯你这样了。我也在想，如果离开你听不见你瞎侃了我可能都不习惯。”
　　 刘凡说：“好煽情，我都快招架不住了。求你，踏踏实实睡会吧。你这样煽情，我会变流氓的。”
　　 蓝洁不由笑出了声，说：“那你坐在我身边，等我睡着了再走，好吗？”
　　 刘凡说：“行，不过……不过有一条，你睡着了我可要使坏。”
　　 蓝洁说：“不行！”
　　 五
　　 蓝洁一会就睡着了。还是身子虚，她今天才出院，所以没撑多久就睡着了。刘凡原打算悄悄关了灯离开这里，可是，一个不经意间，他看了一眼蓝洁，他愣住了。蓝洁睡着的样子太迷人了，刘凡热了，他使劲摇摇脑袋，还是不行。蓝洁软软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实在让他着迷，他真想亲一下她。但是，他不敢。他被煎熬了好长时间，咬着嘴唇硬是关了灯走出了蓝洁的房间。
　　 躺在床上时，刘凡越发地翻滚起来。他感到他的身子着火了，他想象着和蓝洁肌肤相贴时的那种亲昵使他迷离如醉。在朦胧中，他像弹簧一样跳下床，几乎没有停顿，他就来到了蓝洁的房子里，接着，他感到了蓝洁细腻的肌肤完全贴在了他坚硬的胸上，他呻吟了一声。
　　 但是，黑暗里，他听见蓝洁这样说：“然后呢？”
　　 刘凡变得僵硬了，他的体内像是慢慢爬上了一片霜一样，使他从激越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他说：“求你，别怪我。好吗？”
　　 黑暗里，她点点头，说：“去睡吧。”
　　 第二天，刘凡一早离开了这里。他跑了一会步，来到报刊亭前时，刚好开始营业。他买了一张报，很快在广告版搜查招工启示。突然，一则寻人启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寻人启事上配有照片，不是别人，就是蓝洁。
　　 刘凡明白了，蓝洁就是直线公司老板的女儿。发启示的是她的未婚夫，直线公司总经理。他在启事上说：“回来吧，回来了都可以商量。”
　　 刘凡想了想，对报刊亭老板说：“老板，把电话给我。”
　　 六
　　 刘凡又骑上他的摩托车去那座老桥下边钓鱼。他想，一切都该回来了。明天，也许他就会找着工作了。他还得混下去，还得再存一笔钱以备娶媳妇用。也许，他会因为蓝洁在直线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刘凡想，蓝洁太闹心，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他该离开这座城市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