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的一声狗叫，芸家的大黄狗摇着尾巴扑向了芸，绕着芸前后左右撒欢，上窜下跳欢迎着一日未见的少主人归来。芸蹲下身，摸了摸大黄狗毛毛茸茸的头，大黄狗就像是一个表演完的演员受到了观众的赞赏一般，伸出两只前掌不停地拍打芸的双手，嘴里发出“呜呜‘的感谢声。
　　 “你还知道回来啊！”母亲斜靠在堂屋的沙发上，泪眼迷朦地望着朝出夜归的女儿，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芸没有说话，说什么呢？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触动母亲那根脆弱的神经吧！
　　 “你交了个男朋友，是个外省的？”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着。芸心里一紧，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堂屋里弥漫着母亲伤心的气息。
　　 芸坐在沙发旁，望着伤心落泪的母亲。一日不见的母亲面色憔悴，眼皮红肿，眼角的鱼尾纹似乎更深更长了。芸鼻子一酸，睹人伤怀。在母爱的长河里，一种深深的愧疚在心底流淌。
　　 母亲的哭泣，刺痛着心绪不安的芸，母亲和凡的影子在脑海里不停地交替出现，两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殷切的目光，扰得芸心烦意乱，一筹莫展。凡固然无法割舍，眼前的母亲还是需要安慰的。
　　 “妈！你别听人瞎说，我们只是要好的朋友。”芸违心地慰藉着母亲，希望借此消除母亲的忧虑和伤心。
　　 芸的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别人瞎说，你认为你舅妈会瞎说吗？”母亲怒目而视，把手中的面巾纸一扔，心情激动地大声责问。
　　 舅妈与芸在同一公司上班，待芸就像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每天上下班见面总是嘘寒问暖十分关切。在山野小村，娘亲舅大的美德一直传延，每家每户都继承发扬光大。芸对舅妈也是十分亲昵，常常借工作之故，跑去舅妈的工作岗位上闲聊几句。舅妈的工作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芸有时会坐下来帮舅妈干上一二时。舅妈更是喜上眉梢，时不时带来一两瓶可口可乐，悄悄地塞给芸。
　　 正因为舅妈对芸疼爱和熟悉，如今，成了母亲的眼线，把芸的事一点不漏的地告诉了母亲。舅妈也许是出于对芸好意，但芸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心里暗自说了句：“多事的舅妈！”
　　 “妈！你别听舅妈的。”芸望着母亲，母亲面色凝重，一脸怒气。
　　 “舅妈的？你刘姨前些天看到你们俩在河边手挽着手难道是假的？”芸的不诚实，让母亲心痛不已。女儿自小长大，无论做何事从不隐瞒自己，如今，为了那个外省人，竟敢睁着眼晴说瞎话。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平时说话细声小语的母亲，扯开了沙哑的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一处没一处地唠叨上了。
　　 “你东家不乐意，西家不合适，原来就是为了那个外省人。他是德才兼备还是超群出众，他到底有什么好？俗语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一个穷打工的，房有吗？钱有吗？要啥没啥！别说我不知道，在你们公司他也混得一般，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母亲坐在堂屋里，怎么想也想不通，泪水涟涟，淋湿了茶几上的玻璃。
　　 “能和你刘姨介绍的那个相比吗？家庭条件多好！人还未见面，就托你刘姨送来一条金项链。他给你什么了？还有你王叔介绍的那一个，小伙子又高又壮，在城里做事，父亲还是村支书。现在当官的，哪个不比你爸挣的多？只有你爸那个没出息的，在报社干了一辈子，到老得快退休了也没捞到一点好处！他能比得了吗？就是村头的黄狗娃，这几年养牛蛙，每年也是十万八万的收入。前不久在国道旁边买了块地，准备修房子，现在修房子什么都贵，材料贵，人工贵，地皮贵，修三层楼没有几十来万的能修好吗？他能做到吗？你看他，从早到晚在公司上班，一个月下来两三千块，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人家几只青蛙值钱。到时怎么养老婆，孩子一出世，连奶粉钱都不够！房什么时候有着落，难道要在大宿舍里住一辈子吗？想想都难。再有，一个外省的，你嫁过去，人家欺负你怎么办？隔娘天差地远，连一个说话串门的都没有！妈想你了的时候，眼睛都望绿了，盼你回家一趟，就他现在这点工资，连张火车票都买不起，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一次。”
　　 母亲眼泪巴巴地住下掉，莹光灯照着她泪水斑斑的脸。母亲年纪并不大，四十五岁，可现在，母亲面容憔悴，精神失常似乎更加苍老了，有几根银丝夹杂在她的黑发之间。
　　 “你那头是不是被鬼摸了，脑子不正常，你就像一面敲不响的鼓，人说的话你听不进，“鬼”说的话你跑得飞快。你看你小姨，当初那么多好人家不选，非要嫁给邻村的张三娃。张三娃是什么人呀！好吃懒做，大钱挣不来，小钱看不上，一年四季指望点青梅果子过日子，可青梅刚卖，就没日没夜的赌钱，总希望一夜发财，可惜祖坟没埋正，十赌九输，现在还住着那三间破瓦房跟住窑洞似的。”
　　 “还有前村的王大妹，当初要死要活的嫁给一个江西的，父母劝不住，姐妹的话听不进，劝她的话跟毒药似的。千里迢迢嫁过去，在那男人家里做牛做马五六年，生了两个娃，起三更忙半夜，洗屎洗尿，蠢哥敲门——蠢到家了。男人又在外找一个相好，她还蒙在鼓里。没办法，被扫地出门了。年前跑回来，又在村里找一个，明天就要办宴席了。外省人有好，她能跑回来再嫁，王大妹回来半年多，她男人连个电话短信都没有。”
　　 母亲略停了一下。
　　 “你出去打听打听，村里村外，男女老少，乡里乡亲，议论纷纷，说她是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多难听，多丢人啊！一辈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俗语说：有样捡样，无样学样，好的样板你不学，鬼使神差的脑袋瞎学啥。妈我生你的时候都顺产，顺顺当当，你脑袋难道夹瘪了，做梦变蝴蝶，成天想入非非。”
　　 “妈，你怎么这么说我，一直沉默少语的芸，腾地一声站起来。
　　 “你看你说的那些人，要么是仗着父母有钱大手大脚的花钱似流水，要么是凭着爹妈有权花天酒地。自己没有一点生活能力，整天在大街上穿得人模狗样的东游西荡。不是出入茶馆酒肆吊儿郎当，就是进赌场不务正业，要么就是山上山下打鸟摸鱼好逸务劳。饭不来不张口，衣不来不伸手，整日横草不动，竖草不拿，制造垃圾倒是一流高手，连袜子内裤都懒得换。我结婚是找一个相亲相爱、相互包容的人，不是去做保姆的。”芸一边说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
　　 堂屋里，母亲呆呆地望着芸的背影，自认为对女儿非常了解却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
　　 芸在自己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他有什么不好？你人未见面，就一口否定，你做妈妈的也不能太武断了。再说他文化高，知书识理，现在工资不高，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出息。妈你总拿你的老眼光门缝里瞧人！你当初嫁给老爸，老爸那时不也是房没一间，地无一陇，上顿喝完下顿没着落，萝卜咸菜是家常便饭，鸡鸭鱼肉只能在梦里流口水。现在老爸对你多好，每星期回来，房前屋后的青梅浇肥锄草，田间地头施药搭架，穿得那件不是老爸替你置换。闲下来的时候，你们不也是搂就是抱的，你当我不知道。我们就牵了一下手，你就大惊小怪的，好象我犯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非要判我两年刑法一样，你值得这样吗？”
　　 “轰”的一声，芸哭着把门关上了。母亲脑子一片模糊，怔怔望着芸的房门，门上一幅刘德华的彩照，隐约可见，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泄了气的皮球，无可奈何地瘫坐在沙发上，两眼直直地向芸的房间方向看到夜深人静。
　　 芸心情低落地伏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晕沉沉的脑子，如顶在肩上的一块石头沉疴难起，眼泪不由自主地洒落在枕芯的蝴蝶花纹上。
　　 窗外，一袭冷月从夜空中泻下来，泻到梳妆台上，泻到被子上，泻到洁白的墙上，泻满了整个房间，让房间的一切都沉浸在清冷的银光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晕沉沉的芸，下眼皮酸涩难耐地支撑着上眼皮，已经很晚了，不知道凡睡了没有？她这样想着，就打开了手机登上了QQ：
　　 “在吗？”一条QQ信息，带着她的思念飞向了凡，便半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在。”
　　 “还没睡吗？”
　　 “没有事吧？”
　　 待到芸看到凡间隔的回答，已是晓星已退，晨雾渐浓，青梅的芳香，仿佛在雾中聚集，丝丝缕缕，从窗外飘进来......
　　 芸翻转了一下身，迷迷糊糊地又沉沉睡去，等到她睁开红肿的双眼，已是日上东山，鸟鸣虫叫。
　　 “啊！迟到了！”芸脑子嗡的一声，有如大祸临头。在公司上班，迟到一分钟，可是要扣半个小时工资的。
　　 芸来不及洗漱，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就冲出了门外，捂了一夜的被子，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床上，眼睁睁地望着它的主人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匆忙的脚步声中。
　　 如果没有母亲的反对，一切都变得平静坦然了。可是，母亲的眼泪，扰得芸心神不宁，无所适从，浑身像长了许多痱子一样不舒服。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芸搂着凡的手臂，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凡一脸无奈，面色凝结，但凡人在纠结无奈时，忧虑就常常明显的挽结在双眉之间。这是一对心绪不佳的人，静静地坐在小河边一处隐密的浅草丛中。
　　 “要是能找一个你母亲信任的人替我们美言几句，也许事情就有转机了。”凡想了半天，抱着脑袋淡淡地说了句。
　　 “没用，无论谁说都没用！我妈最信我爸，我爸说能管用吗？其他人根本粘不上边。”芸不假思索地就一口否定了凡的意见。
　　 “再说，我爸同不同意现在还不知道，就算同意，我爸对我妈那也是言听计从，不敢反对我妈的。芸的话让凡如坠深渊，打不起半点精神，一个劲地长虚短叹、哀声叹气。
　　 又是一阵悄无声息的沉默。
　　 两个人在浅草丛里呆呆地坐着，任凭低矮的茅草在身边随风摆动，层峦耸翠的青梅树千山碧绿，绵延不绝地伸向依稀可见的沟壑间。凡捡起一粒石子，漫无目的地扬手向河心扔去，击碎了河心里的白云的倒影，击碎了河心里金灿灿的夕阳的倒影。美丽的晚霞，并未给两个人带来好心情，这一对恋人仿佛进入地狱一般。
　　 “要不，我去见伯母，与她好好谈谈。”凡不无忧虑，心有不甘地说，“也许你妈见了我后态度可能会转过来。”
　　 “不要了，妈一定不会理睬你，会给你甩脸子的，我爸惹上她都不留情面，你去自讨苦吃，自讨没趣。我妈见了你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你，至少也要把你骂个狗血喷头，体无完肤，你乐意去受这份气，我还不愿意呢！我自个的事，不想任何人介入。”
　　 芸郁郁地看着凡，丝丝的话语流过心间，他紧紧地抓住芸胖嘟嘟的手，仿佛抓住了芸的心一般，激动地说：“结婚是你的事，但更是我的事，你一个人承受着来自母亲的压力，我怎么能在一旁置身事外，不闻不问，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在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世界里，我应该比你承担更多，否则，你能原谅我，我亦不能宽恕自己。同事们也会扇着扇子说话——风言风语地说我太懦弱，我岂不是公共厕所扔石头——引起公愤？！”
　　 “有那么严重吗？”凡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引得芸“扑哧”笑出了声。在这里坐了快两个小时，这是芸第一次露出笑容。芸笑起来真美，面似满月，声似风铃。
　　 夜色迷茫，群山的腰间穿上一层浓郁的白雾，如羞涩少女的白色裙摆，轻轻飘飘。苍绿的群山的壁影，掩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渺渺阿娜。在山风的撩动下，慢慢向山尖游荡，雾气渐渐散开，柔美似纱，轻纱软绸，一幅清目远致的图案。
　　 “凡哥，我得走了！”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且下一次见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芸向自家的方向望了望，不无惆怅地叹息一声。
　　 “明天来吗？”凡恋恋不舍地拉着芸的手，期待的眼神，让芸心乱如麻，不无忧虑点点头。
　　 目送芸远去的背影，山野的风拂过凡的愁眉，吹打着他郁闷的心情。芸的背影，在夜色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剩一个小小的黑点，与夜色融会在一起了......
　　 凡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芸远去的方向，黝黑的山峰如黛，苍翠欲滴的青梅树的轮廓模糊一片，看不清，望不明，只有小河的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如一首惆怅的歌。劳作一天的小山村，闪烁着猩红的渔火，灯稀月明，村子里不时透出急促的狗叫声，给这方宁静的土地带来一点点生机。村前的简易公路白晃晃刺眼，一直延伸到后山深处。大山的墨影，镶嵌在如水的天幕上，划出一幅永恒静止的图案。
　　 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神不宁，芸忧郁的面容，频繁地出现在脑海，紧紧地粘住了他的心......
　　
　　 （四）
　　 光阴匆匆闪过，凡来公司快三年了，三年来，凡风来雨去，朝出夜归，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呆在宿舍度过。山野小村，电视荧光屏就像冬天飘瑞雪，他需要努力睁大眼睛，用大脑储存的故事情节，想像着人物的精彩表演。好在公司在宿舍装上了网络宽带，四兆网络，下班回到宿舍，三十台电脑似春节排队买火车票。每台电脑等待着蜗牛般的网络速度，一条新闻看下来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此时，焦急等待的凡，灰心丧气地扔下手中的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