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的心莫名地痛了。她与他虽然素不相识，却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走上前，主动与他攀谈。
　　 同学，你也是来找工作的吧？
　　 是啊，我是经贸学院的。今年经济形势不太好，应届毕业生就业紧张。我们班四十多人，签约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我们班有一半人毕业就意味着失业。
　　 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该怎么办呢？秀秀想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这里是一线大城市，全国各地的毕业生都往这里挤，位置大多被那些985、211名校的毕业生占据了，像我们这种一般院校的毕业生，都成了后娘生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去二三线城市工作啰。总不能呆在这里饿死吧？
　　 秀秀礼貌地点点头。她读的是一所211学校，有的专业就业还不错，而她学的中医中药，就业率很低。中华民族的国粹，在现代医学的冲击下，几乎失去了生存空间。
　　 在人才交流中心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秀秀去二楼人才库交了一份资料，让自己的名字在海量人才数据库里占据了一个位置，真可谓是沧海之一粟啊。
　　 夜幕开始降临，到处灯红酒绿。当她走到一家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灯引起了她的兴趣：情人岛。她突然想进去看看。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咖啡馆、酒吧，不是她这类人能消费得起的。但进去看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四年，连咖啡馆、酒吧是什么样都没见过，不是太老土了吗？
　　 她走进去，看见里面的灯光昏暗，有一种暧昧的味道。一对对情侣惬意地坐在那里，喝酒聊天。
　　 咦，坐在吧台前的不是吴雪吗？秀秀揉揉眼睛，没看错，那确实是吴雪，尽管她改变了发型，画了浓妆。她在这里做坐台小姐？听说她找到了工作，原来是这里。她怕吴雪发现自己，赶紧从酒吧里退了出来。
　　 吴雪是她的同班同学，人长得漂亮，一向自命清高。班上很多男同学追求她，她一个都看不上。大三的时候，听说她被一个老板包了，后来被老板的老婆知道了。已经很久没见到她，没想到在这里无意中见到。
　　
　　 五
　　 秀秀徜徉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心里一片茫然。她好想找一个人说说心里话。可翻遍手机通讯录，没有一个合适的。大家都在为生活奔忙，谁有时间来陪你说话？三哥哥很久没有音讯了。他经常深入到人烟稀少的牧区，进行高原病普查和防治，根本没有手机信号。半年前，他在那曲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三个月前，她把手机丢了，换了号码，他们之间彻底失去了联系。
　　 对，找王玫。她想起了好朋友王玫。前几天王玫打电话给她，让她有空去她那里玩。今晚正好没事，可以跟王玫见面聊一聊。
　　 王玫差不多两个月没露面了，偶尔来个电话，说她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住的地方也不错。问她到底在什么单位做什么，她总是支支吾吾，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按照王玫电话里的指引，秀秀没费多大周折找到了她的住处。这里是这座城市数得上的高档小区，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当她在一栋别墅门口见到王玫的那一刻，她惊呆了！这样的豪宅，她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一栋三层楼的西式别墅，装修得富丽堂皇，油光发亮的木地板，高档的皮沙发，水晶大吊灯。这是真正有钱人的家啊，而住在里面的人竟是自己的好朋友王玫，她似乎一下子从灰姑娘变成了公主。
　　 秀秀，发什么呆呢？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拥有这一切。
　　 秀秀真的被雷到了，没有听懂王玫的话。
　　 王玫，这是你的房子？
　　 算是吧，至少我现在拥有居住权。
　　 那它的主人是谁？你租一个月要多少钱？
　　 你真是个书呆子！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一个台湾老板的房子，我做了他的情人。他除了让我一个人住这栋房子外，每个月还给我两万元零用。我算是想通了，这个社会反正是笑贫不笑娼。女人的青春就是本钱，何不趁着年轻，赚点钱。我厌倦了像讨饭一样到处找工作的日子。
　　 哦，这便是传说中的二奶。人的变化真快啊！王玫跟自己一样，家在农村，生活朴素，待人真诚。两人好得无话不说。好像是去年吧，跟王玫谈起大学生当二奶的话题，她一脸不屑地说：我宁愿去讨饭，也不当富人的二奶。女人要自尊自强，自立自爱。
　　 秀秀，你找到工作了吗？
　　 秀秀无奈地摇摇头。
　　 面对现实吧。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能闯荡出什么名堂来。我认识一个香港老板，人挺好的。他托我帮他物色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我看你就合适。
　　 啊！！我？秀秀的嘴巴张得像一个鸡蛋那么大。她从小到大受的是正规教育，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嗤之以鼻。她心目中的好男人只有三哥哥，其他的男人都难入她的法眼，何况是给人当二奶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秀秀，如今是什么年代，你的脑筋也该转转弯了。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丁志坚。可丁志坚现在远在西藏，说不定已经沉醉在温柔乡里，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呢？你看我们班八个女生，除了家里有门路的，哪一个能找到一份如意的工作？即找到了，还不是被上司或老板潜规则了？你就别再逞强了，再逞强，就要流落街头了。人生不过几十年，女人的青春更短暂。何不趁年轻有资本，在有钱的男人身上好好捞一把。他们利用我，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呢？
　　 秀秀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王玫是自己的一号闺蜜。从前那个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女子哪里去了？从前那个洁身自好、好学上进的女子哪里去了？社会真是个大染缸，想要出淤泥而不染，难啊！
　　 哎，我该怎么办？工作没着落，房租没钱交，吃饭都成了问题。家里弟弟还等我寄钱去上大学呢。三哥哥，你在哪里？我心里一直爱着你。如果有你在身边，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你帮我顶着，我什么也不怕。可是，你离我那么远，远到似乎不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你那里的天那么蓝，云那么白。我这里几乎见不到蓝天，每天呼吸的是有毒的空气。尽管我也向往你那片蓝天，可我没有一双搏击苍穹的翅膀，没有朝圣者那份坚定执着的信念，我不能与你比翼齐飞。
　　 见秀秀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王玫亲热地拥住她的肩膀，秀秀，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吧，给我做个伴，也省了一笔花销。他每天都很晚回来，有时还不回来。我其实也很寂寞，很委屈。但没有法子，谁叫我们是无依无靠的女子呢？
　　
　　 六
　　 一个周末的下午，在王玫的热心安排下，秀秀与那位香港老板见面了。
　　 当秀秀双脚踏进那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开始，她知道自己彻底沉沦了。原来这世上的人命运相差竟然这么大。有的人成年累年脸朝黄土背朝天，却难得温饱。有的人每天在如此天堂般的宫殿里花天酒地，一掷千金。
　　 你是秀秀小姐吧？刚一进门，一位肥头大耳、虎背熊腰、操着一口广东普通话的男人，手捧一大束玫瑰花，对她笑脸相迎，恭敬地向她致意。
　　 站在一旁的王玫连忙介绍：秀秀，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黄总。
　　 秀秀小姐好漂亮！我早就从王玫小姐这里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说完，双手递上鲜艳的玫瑰花。
　　 看到黄老板一脸的横肉和谄媚的笑容，秀秀的胃里一阵翻腾。她的眼前闪过三哥哥清俊的模样和纯净的笑容。三哥哥，你不要怪我，我这是被生活所逼。今生今世，我们有缘无分，来世再跟你重续前缘。
　　 秀秀定了定神，努力对黄老板挤出一丝微笑。黄老板受宠若惊，笑得脸上的肥肉乱颤，仿佛要掉下来似的。
　　 到了包厢，黄老板殷勤地给两位女士挪开椅子。一会儿服务员沏来上等的普洱茶，送上进口的名贵水果。黄老板又是一番忙碌，给女士们端茶、递水果。
　　 王玫嫣然一笑说：秀秀，你看黄老板多有绅士风度，对你多好啊！秀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感到非常尴尬。
　　 那还要谢谢王玫小姐的引见，我和秀秀小姐才有如此的缘分。我们自是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哇塞，这刚刚见面，就称我们，真是一见钟情啊！黄老板，你怎么谢我？王玫有点夸张地咋呼着。
　　 没问题，早就准备好了。黄老板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两个首饰盒，一看就是高档货，分别放在王玫和秀秀面前。
　　 秀秀小姐，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秀秀在黄老板的催促下，两手颤抖着打开了包装盒，眼前霎时一亮。她并不知道那个翡翠手镯的价值，只是感到它色泽均匀，晶莹剔透，一定价值不菲。她内心犹疑了一下。收，还是不收？收了，意味着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还得出卖自己的身体；不收吧，那今天的事就泡汤了，也辜负了王玫的一份好意。她偷偷地看了王玫一眼，见她正兴高采烈地将手镯戴在了手腕上。
　　 秀秀小姐，你也带上吧。你看王玫小姐戴上了多漂亮！
　　 秀秀，我来帮你。
　　 黄老板不失时机的鼓励，王玫的热心相助，令秀秀无路可退。
　　 黄老板，你不是在我住的小区也有一栋别墅吗？让秀秀住在那里，你们男人忙的时候，我俩可以做个伴。
　　 没问题，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秀秀这样的美丽小姐住进去，会蓬荜生辉的。
　　 黄老板的别墅，当然不是白住，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但秀秀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她要到黄老板的公司上班。她要靠自己的工作挣一份工资供弟弟上大学，让父母的生活不再窘迫。
　　 秀秀小姐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一个好姐姐，我黄某万分敬佩。没问题，我来安排，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助理，底薪两万，做得好还有奖励。
　　 哇塞，黄老板真慷慨！秀秀算是苦尽甘来。秀秀，恭喜你了！
　　
　　 七
　　 秀秀当了黄老板的二奶，住进了高级别墅，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父母弟弟都跟着沾光。他们以为秀秀在大城市找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打心眼里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
　　 说句良心话，黄老板还真不是坏人，他对秀秀是打心眼里喜欢，把他当成手心里的宝贝。只要没有工作，就陪着秀秀，好吃好穿好用，不用她开口，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黄老板在香港的老婆正值更年期，名副其实一个河东吼狮。为了避开这只母狮，他把公司转到大陆，几个月也不回去一次。每回去一次，母狮子就对他发一次威。
　　 他到大陆快一年了，很少寻花问柳，而是想找一个好女孩一起生活。因为跟王玫的“老公”有业务上的往来，慢慢地跟王玫也熟悉了。了解到王玫的背景后，才托她帮他物色对象。
　　 跟秀秀相处一段时间后，秀秀的通情达理和温柔可人，不仅让他得到了性的满足，更享受到了女性的柔情。他慢慢萌生出一个一个想法，把母狮子离了，给秀秀一个名分。
　　 母狮子一听说要把她离了，在家里大闹天宫，不让黄老板回大陆。
　　 姓黄的，你肯定是在大陆有了狐狸精。你走试试，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过去。老娘反正没法活了，也不能让你们一对狗男女活得快活。
　　 黄老板气得一巴掌打过去。母狮子毫不示弱，随手拿起一把刀，追着黄老板砍。可怜黄老板像落水狗一般，被追得到处跑，在大街上被一辆车撞到，腿骨断了一根，住进了医院。
　　 母狮子还不解恨，一个人偷偷潜到大陆，找到了她老公的公司，找到了她恨之入骨的狐狸精。
　　 丁秀秀，你这个贱人，老娘找你算账来了！
　　 秀秀正在办公室打电话，母狮子闯了进来。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揪住头发，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腿。母狮子一边打一边吼叫：贱人，打死你！狐狸精，打死你！臭婊子，打死你！
　　 她打累了，停下来，叉起腰，用手指着周围的人说：我是董事长夫人。董事长现在住院，由我管理公司。谁敢跟我作对，马上叫他滚蛋！
　　 秀秀趁着母狮子喘息的机会，爬起来，夺门而出。
　　
　　 八
　　 秀秀从见到她三哥哥的那一刻开始，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奇迹般安宁下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受过的奇耻大辱。
　　 从医院出来，志坚搀扶着秀秀到了一家茶厅，环境十分清幽。他们选了一个面向花园的单间，伴随着轻柔舒曼的音乐，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三哥哥。经过三年高原阳光的沐浴，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黝黑的高原色，显得瘦削而刚毅；他的眼神清澈透亮，像是刚刚被高原湖水洗涤过；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翘着，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祥和中透出一分威严。
　　 秀秀心想，眼前的三哥哥与记忆里的三哥哥相比，不仅更具男子汉风度，而且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圈神圣的光环，让人肃然起敬，让人神清气爽。
　　 秀秀，你再这样盯着我看，我可要脸红了。
　　 志坚一句玩笑，消弭了他们之间三年的距离。秀秀感到那个在呼啸的寒风中，将摔倒的她背回家的三哥哥并未离她远去；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呵护她、鼓励她的三哥哥，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流着眼泪，将她找工作的遭遇，以及后来经历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像是基督徒向主忏悔，释放了心中的重负。
　　 听完秀秀如泣如诉的陈述，志坚心里很是自责。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救不了，拿什么去普度众生？这几年，他在西藏挽救了许多藏民的生命，却将秀秀一个人丢在弱肉强食的都市森林，不闻不问。他狠狠地揪住自己一簇头发，愧疚地说：秀秀，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从今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秀秀拉过他那只揪头发的手，孩子般笑了。
　　 三哥哥，你怎么突然从天而降？到这时候，秀秀才想起这个问题。
　　 秀秀，你知道，西藏还有很多地方没有通信。今年春天，我到牧区巡诊两个月。等我回到那曲，你的电话打不通了。这个月，我刚好进藏满了三年，可以回家探亲。在老家听你妈妈说，你毕业了，在城市里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钱很多。我感到有些不对劲。问清楚单位，就直奔你上班的地方来了。刚刚问了保安你在哪里上班，就看见你从楼上冲下来。我愣了一下神，就跟在你身后喊你。可你跑得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
　　 你为什么不事先打个电话来？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你的新号码，但忍住没打。我想了解到你的真实情况，也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
　　 三哥哥，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我不再是你心中的秀秀了，我的肉体和灵魂都被污染了。
　　 志坚赶紧用手捂住秀秀的嘴巴。
　　 秀秀，我不准你这样糟践自己！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停地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在寻觅的路上，可能会走岔了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相信经历了这些人生波折，你依然是那个本性纯良的秀秀。
　　
　　 尾声
　　 三哥哥，院长同意我当你的助手，到班戈县从事大骨节病的防治工作啦！
　　 清晨，秀秀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喜鹊，翩然飞到湖边，向正在散步的志坚报告这一喜讯。
　　 此时，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广阔无边的草原。碧水蓝天，雪山佛殿，天地之间一片澄明。
　　 志坚和秀秀并肩而立，眺望前方。
　　 不远处，经幡招展，又一批朝圣者出发了。他们用身体丈量信仰，向着心中的圣地，匍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