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令怡，你决定要在苏子扬的公司工作？颜青青又一次问我。
　　 我还没想好呢，看看再说。不过相比较杂志社，这家公司倒也安静。只是面对苏子扬，总觉得不自在，这个工作好像是他施舍给我的一样。我搅动着咖啡，也搅乱了心事。
　　 苏子扬怎么说的？你们的三年约定是结束还是继续？他还爱你吗？青青一连串问出几个问题，看她着急的样子，我笑了。
　　 你这是记者提问，我需要一一回答吗？
　　 也不是，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如果你们不爱了，那就快点放弃，青春易逝，不能浪费在等待上。苏子扬，你们的性格太相似了。
　　 青青这样说我并不奇怪。苏子扬冷静，我也一样安静，两个性格这么相似的人在一起，爱情缺少了似火的热情，虽然安宁，却少了色彩。
　　 也许是吧。今天我看到他设计了一款婚纱，很漂亮，他说是为爱情订制的，听到这话，心里竟然酸酸的，不知道这谁会为他穿上婚纱。我有些忧伤地说。
　　 令怡，如果，那件衣服的主人不是你，而是我，你会怎么想？看我不说话，青青调皮地一笑，补充着，我是说如果。
　　 好吧，那我就陪你假设一次。如果是你穿着这件漂亮的衣裳，成了苏子扬的新娘。我就着一袭红妆，系雪白的腰带，打扮得婀娜多姿参加婚礼，为我的爱情划上句号。这样可以吗？
　　 我说得轻松，而内心却很沉重，好像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仿佛看到了苏子扬的婚礼，看到了那个着礼服的漂亮女子。青青却笑了，笑得很开心。
　　 与青青分开后，我一直心神焦虑，回想着青青的话：孔令怡，其实苏子扬年初就到北京了，他一直没主动和你联系，但是我与苏子扬时常见面，他说如果你们的约定后，你还是犹豫不定，他就选择放弃。
　　 青青说，她是为了爱情来到北京。青青的爱情中人是谁？她神秘的男朋友我一直没有见到，会是苏子扬吗？青青真的是为追随苏子扬而来的吗？越想头脑越混乱，纠缠着，理不出头绪。
　　 青青是半年前到北京的，她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完全不相信，直到她站在我的面前。时尚，青春，阳光，与学生时的青涩、朴素完全不同，我几乎没有认出来。她大叫着说，令怡你变化好大哦，头发长了，人瘦了，更漂亮了，而且成熟了，还有还有，你更有女人味了。我一笑，就差没有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了吧。青青说，她男朋友的公司在北京，她们以后会在这里居住，不久将会举办一个订婚仪式。我问新郎是郑磊吗？她并不直面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令怡，你一定要做我的伴娘哦。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我并不常与青青见面。直到三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在杂志社，成了我的同事。我问青青，怎么觉得你藏了很多秘密呢？她只是抿着嘴笑，每个人都是一个谜，你也一样。
　　 是的，我确实有秘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个人粉饰的外表下都有不为人知的千疮百孔，五味杂陈，所以没有哪个人的路是轻松的。
　　 电话响了，我立即接听，以为是苏子扬。
　　 小怡，最近工作怎么样？爸爸的声音。
　　 嗯，挺好的。我心中不悦，声音很冷淡。
　　 这么多年了，还生爸爸气呢。回来吧，在我们身边，你韩阿姨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们都很想你。
　　 我心里冷冷地笑。我在这里挺好的，不用你们担心。
　　 挂断电话，心里一片冷清，寒意从头漫延到脚下。
　　
　　 『八』
　　 天气异常的寒冷，雪却始终没有飘落。
　　 时间在等待雪落中悠然走过，我与苏子扬之间似乎都在避开着对方，不说爱，不说分。我每天去上班，尽职尽责做着他的助理，他也时常带我吃饭，不允许我喝酒。他设计的每一款服装都听取我的意见，从款式到色泽。周末时，他去郊外拍照，我也答应跟随，正好可以游玩放松心情。我们的谈话内容也是围绕设计、摄影，并不涉及情感的归属。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倒也简单安静。
　　 我和苏子扬这种异常的关系引得公司里有人议论，几次我去咖啡间，都听到一些闲言。
　　 那个孔助理人挺高傲的，但是苏总好像挺喜欢她。
　　 不会吧，他们只是工作关系，苏总喜欢工作能力强、长得还漂亮的。
　　 苏总身边不缺少美女，听说，他有一个神秘女友，不会就是她吧。
　　 我前段时间看到一个女孩子来找苏总，他们关系挺亲密，挺神秘。
　　 这个孔助理，也挺神秘的。
　　 我走过她们身边，不解释，只是一笑。心中也疑惑丛生，苏子扬的神秘女友，我也想知道。他外出摄影时，有几次我提议叫上颜青青，他总是立即拒绝，孔令怡，你以为这是大学时期啊，要不要把郑磊也找来，我们温习一下过去的岁月？
　　 不叫就不叫呗，你凶什么。我心里抱怨着。
　　 苏子扬设计的婚纱订做好了，挂在他办公室一侧的衣柜里，比图纸上还要纯美、飘逸，引人无尽的遐想。早上，我照例帮他整理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衣柜里没有了那款婚纱。我突然失落起来，好像那款婚纱本来是属于我的，突然却找不到了，或者已经穿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下午，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青青突然打电话找我。
　　 令怡，明天有事吗？
　　 我说，没有。
　　 明天中午，我举行订婚仪式，你一定要参加。
　　 你订婚？开什么玩笑青青？怎么事先没告诉我。
　　 没开玩笑，是真的。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男朋友什么样子吗？明天，你一定要来。
　　 神秘的颜青青。
　　 青青的订婚仪式很隆重，现场布置也很雅致，精细，玫瑰花门，粉红纱帐，轻曼的音乐，为现场增添着浪漫温馨。当青青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仿佛看到了飘飞的雪中，如天使一样的精灵。她很美，波浪卷的头发，顾盼间耳朵上的吊坠闪耀着迷人的光芒，优雅又不失高傲，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完美自然的气场。更让我惊呆的是，她穿着那件订制婚纱。
　　 你好漂亮，尤其是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是吗？这是我男朋友专门为我订制的。漂亮吗？颜青青转了一圈，洁白的纱裙飞舞，我的头眩晕着，这明明是苏子扬的私人订制。
　　 你男朋友，我可以认识一下吗？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孩子牵到了美女青青。我强颜欢笑。
　　 可以啊，稍等，他在招呼朋友，我去叫他。青青轻盈地离开了，还转头对我神秘地一笑。我心始终悬着，慌乱不已，焦急地等待着。
　　 令怡，你来了。苏子扬站在我面前。他西装笔挺，神采飞扬，带着笑容。不时与前来祝贺的客人打着招呼，看来今天他心情大好，也对，订婚自然要高兴。
　　 对，来表示我的祝贺。我压制着悲伤的情绪，努力让声音平静。
　　 昨天一直忙，忘记告诉你了。见到青青了吗？
　　 见到了，而且，她穿那件衣服真漂亮。苏总的设计独一无二，苏总喜欢的美女，非同一般。
　　 他浅浅一笑，这个场合，你这样说话带刺不好吧。
　　 是不好，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你们了，祝你们幸福。说完，转身跑出了大厅。
　　 躲在“夜色”酒吧，看着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辛辣的酒刺激着我的胃。直到夜色真的到来。街道上，炫彩的霓虹灯释放着热情，光彩照亮了半边天，夜幕下的城市不缺少白天的繁华，反而多了暧昧的味道。我满身的酒气，神色迷离，天眩地转。夜晚的风很刺骨，寒冷让我缩着身体，颤抖着。摇晃着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我把头埋进腿里，大声哭泣。说了害怕爱，为什么还这么在意。说了要一袭红妆参加她的婚礼，为什么连订婚仪式都不能接受。青青竟然和苏子扬在一起，一个是爱着的人，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他们联合起来欺骗了我。而我一直就像个小丑，爱得那么仓皇。
　　 哭累了，也清醒了一些。拿出手机，翻阅电话薄找到“苏子扬”，打开短信界面，一字一字地敲打着：从此再不相见。
　　 看了良久，一闭眼，按下发送键。然后迅速地关了手机。抬头望向天空，有凉凉的东西脸上。
　　 下雪了，盼了好久的雪终于落下，而陪我看雪景的人却不在了。我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雪人，让心一起冻结在冰雪里。好累，好想躺下。
　　 有衣服盖在我的身上，温暖不期而至。抬头，用一双朦胧的泪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苏子扬？我诧异得瞪大眼睛，你怎么会来？你不是订婚了吗？我含糊不清地说。他不说话，蹲下来，把我拉到他的背上。我像一只筋疲力尽柔软的小猫，在雪花漫天飞舞中，沉沉地睡去。
　　
　　 『九』
　　 好大的一场雪。苏子扬在前面一直喊，令怡，快过来，看我堆的雪人，像你不？我陷入大雪中，每一步都行走艰难，渐渐把我埋没在里面。天黑了下来，我努力想扒开身上的积雪，却没有了一点力气。苏子扬，救我，苏子扬……
　　 我从梦境中醒来。
　　 你醒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苏子扬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盯着我的脸，神情严厉。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从床上坐起来，急忙低头看看自己，衣衫整齐。
　　 我家。倒真没发现，你酒量挺高的。喝到睡在马路上，还会发短信。你决定了吗？苏子扬依旧是淡漠的神情，脸色阴沉。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努力去回忆昨天的经历。婚礼，酒吧，大街，雪花，梦境……当这些片断连在一起时，我又回到了悲伤中，苏子扬，他已经订婚了。
　　 你的短信什么意思？他冷冷地大声问。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想起短信的内容。
　　 你已经决定了是吗？苏子扬再次大声地问，带着狂躁，划过冷凝的空气传到我的耳里。
　　 嗯。我轻声应道，转脸看窗外飘飞的雪花。
　　 他一步跨到我的面前，抓紧我的肩膀，将我猛地转过来，给我一个理由！
　　 还需要理由吗？你已经订婚了。我眼神闪烁，声音如冰一般冷。
　　 颜青青的订婚仪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你一样，只是被邀请参加仪式。他几乎是对我大吼着。
　　 我瞪大眼睛，不是你？那是谁？还有那件婚纱，是你设计的那件，你不是说要给最爱的穿吗？青青就是你最爱的人，不是吗？你们一直瞒着我。
　　 是我设计的，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给我青青设计的。我爱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苏子扬拉起我，孔令怡，你告诉我，你还要让我等待多久？你还要怎么样才会去爱？你在害怕什么，你到底怕什么？
　　 我垂下眼帘，理屈词穷，但心里还在挣扎，无力地辩解着。
　　 我不配拥有你的爱，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我心中有恨，有阴暗的角落。我不相信爱情会有天长地久，我讨厌背叛，包括我的亲人。我终于说出了深埋心中的话。这些话一些折磨着我，如梦魇。
　　 我走向窗边，外面的雪已经覆盖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苏子扬，你要听故事吗？
　　 一个贫穷的男孩爱上了一个家境富裕的女孩。女孩的家庭极力反对，一天晚上，他们偷偷地跑出了家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男孩与女孩拼命打工赚钱，受尽了苦难，两个人相拥的生活虽然苦，男人把她捧在手心上呵护疼爱，承诺与女人不离不弃，给她一生的幸福。终于，男人从一个洗车工，做到了汽车销售店老板，生意越做越大，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贵。
　　 苏子扬，你觉得他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开心幸福地生活吗？
　　 不。生活存在无尽的变数。男人时常不回家，女人总是莫名地哭。原本充满的阳光小院变得乌云笼罩着。女人发现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一个那么深爱自己的男人有一天却爱上了别的女人，并提出离婚。那种痛苦那种悲凉是我们无法想像的。女人心如死灰，精神开始恍惚，控制不住自己时，常常对孩子又打又骂。有一天女人上街买菜被车撞倒，再也没有醒来。男人很快就结婚了，女人好像从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感情的纷争中，受伤害的是孩子。那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已经懂事，她目睹着妈妈的伤心，体味着她的痛苦，恨透了爸爸的无情。她知道了原来爱是捉摸不定，无法预测的，再深爱的人也会离自己而去。从此，这个孩子心里埋下了恐惧的种子，发誓一辈子不原谅爸爸……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曾经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在眼前慢慢回放，清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苏子扬的眼神慢慢由惊愕到愤怒再到柔和，他搂住我的肩膀，紧拥。令怡，你的心里，竟然这么伤。你怕爱，是害怕被伤害。我一直想让你快乐，可你紧闭心房，拒绝我的走进。你不去正视我的眼睛，我只有在镜头后面疼爱着你的。你说要三年，我一直等待，那个蒲公英女孩回到我身边。我让颜青青陪着你，她告诉我你的工作状况，我心疼不已，只有让你在我身边，时时刻看到你，我才心安。
　　 我靠在他的肩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你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安排。我只有想办法让你暴露内心，才知道你真实的想法。现在，我回来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呢？他抵着她的额低问。
　　 我轻轻摇头，我看不清未来。
　　 我们把每一天都当成未来。令怡，我不能承诺我们的未来只有幸福没有悲伤，我也不能承诺未来的日子只有富足没有贫穷。但我可以承诺，无论窘迫还是繁华，我会用一颗心给你温暖、安宁。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敢赌，我怕赌输了我的爱情，我的世界。三年前我不敢，现在，我依然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会弃我而去，爱上另一个女人……
　　 接下来的话被苏子扬的吻打断了。
　　 他轻柔将我的不安吻去，将我的担忧吻去，也将他的一颗心清晰地传递给我。
　　 从苏子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当我一直觉得他冷漠的时候，是我用冷漠的心去注视他。而他一直都很沉稳、宁静，嘴角的浅笑那么亲切、温暖。
　　 令怡，你让我心疼，童年的阴影折磨你太久，你在缺少爱的环境中并没有失去爱的信念。我爱你的坚强，你的善良，你的纯真。相信我。我是个摄影师，摄影师的眼光错不了。我是设计师，会好好地设计我们的未来。
　　 我再次泪流。
　　 他笑着，抹去我的泪水，小傻瓜，怎么又哭了。
　　 我一直寻找爱，寻找安宁。谢谢给了我。
　　 应该谢谢你，我的蒲公英女孩，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镜头里，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走，我陪你看雪景，堆雪人，堆一个像你一样纯洁、美丽的雪姑娘吧……
　　
　　 【后记】
　　 五月，是个花木茂盛的季节，空气中处处是花的香气。我和苏子扬回到苏州，当我叫出一声“爸爸”的时候，父亲愣了好久，然后紧紧地抱住我，韩阿姨在一边轻轻地为我们拭去泪水。
　　 我原谅了父亲，放下了心中的怨恨。
　　 青青与郑磊步入了婚姻殿堂。我是她的伴娘，穿着苏子扬为我设计的礼服。
　　 春天的阳光很明媚，天很蓝。野外，绿树葱郁，花儿芬芳，苏子扬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在五月的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