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骂战一轮接一轮，赵国维在旁边看着，心烦透了。
　　 张玉群开腔了：“房子是我的，我就住这，谁要是不想住，给我滚！”
　　 文惠芬一听，婆婆这不明摆着还在偏帮小叔吗？心里顿时又气又恨，气的是婆婆太偏心，恨的是老公赵国维没本事买房，自己跟着他寄人篱下，受尽屈气！
　　 赵国雄夫妇也骂累了，走了！文惠芬腮帮子鼓鼓的，一呼一吸都是恼气，憋死人！她感觉小肚肠快要撑爆了！隔天晚上，赵国维想跟她亲热，她一脚伸过去，正中男人小肚，赵国维“哎呦”一声，揉揉肚子吼道：“你吃了火药啊？”文惠芬数落他道：“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连个房子都买不起，你算什么男人啊你！就知道跟女人睡觉！我跟你算瞎眼了。”
　　 赵国维也窝火，忍不住顶回去：“你有本事你买房去，跟我后悔了是吧？你看谁好你就跟谁去。”
　　 “好啊！你小瞧我找不到男人是不是？我就跟你离！”文惠芬一气之下就跟赵国维离了。
　　 那年，亮亮六岁。离家时，张玉群冷冷地在背后说：“我早就知道我们家留不住会享受的少奶奶，老娘没有钱给你们，一个个就鸡飞狗走了！”
　　 文惠芬一想起这些往事就怨气难消。
　　
　　 （四）
　　 亮亮正在家里撕下一年级的课本书页，“嘶”的一张，“嘶”的又一张，他还在撕……
　　 旁边，床上的张玉群勉强支起身，有气无力地问：“亮亮，你怎么把书给撕了？哎呀，你这孩子，你爸爸回来要打死你了。”
　　 “我撕一年级的书，已经学过了，奶奶你睡吧，我把它撕下来叠纸鹤呢。”亮亮朝奶奶调皮地笑笑。
　　 张玉群摇摇头躺下，晚期的糖尿病弄得她整天头晕脑胀，极其难受。眼睛已经迷迷糊糊的三米之外看不清东西，她感觉自己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人了，内心不免有些凄苦。什么事都管不了啦，睡吧！最好是一睡不醒了，免得拖累后生哦！她艰难地翻了个身，虽然是夏天，但是身上总觉得有些冷，她穿了两件衣服。侧着身子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垫了她的腰，她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摸出一个小方布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个红本本，掏出来，原是本存折，打开凑近看看，里面有五万元的存款。
　　 张玉群眼里涌上混浊的泪水，这五万元，是这些年从政府发给她不多的最低生活保障金里面省下来的，她准备补偿给大儿子赵国维。
　　 国维人老实，嘴巴不及小儿子国雄乖巧，正因为这样，她早年曾经偏帮于小儿国雄。后来大儿媳的离开，小儿子夫妇的冷漠，更显露出大儿子国维对她的孝心，这令晚年的她十分愧疚，趁如今神智还清醒，把存折给了国维吧，免得两脚一伸，国雄夫妇又来争遗产了，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
　　 亮亮正在叠纸鹤，一个接一个，摆满了桌子。
　　 张玉群隐约听到开锁的声音，不一会，赵国维推门而进，在门口一边换拖鞋一边说：“妈，我回来了。”
　　 “爸爸，妈妈呢？”亮亮立即跑出去，往门外瞧了一会，然后把门关上，扭头问赵国维：“妈妈怎么不回来？”
　　 “妈妈有事，今天不回来了。”赵国维回答。
　　 “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都是你不争气，你不是没考一百分吗？还问！等你考一百分，妈妈才回来。”赵国维连责带哄，塞给儿子这么句话，像一支针，刺破了他的梦想泡泡。
　　 亮亮失望极了，“我已经很争气了。”他想着，委屈的眼泪说流就流，亮亮想忍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可泪水还是不争气溢出眼角，他擦，再擦。他多么希望妈妈能回来啊！为了妈妈能回来，他已经很努力了，这学期语文考了九十九点五分，数学一百分，就是英语差些，只考了九十九分。他从班上的第二十五名上升到了第五名。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还要离开，他实在是怀念以前爸爸妈妈一起带他到公园玩的那些快乐时光呀！以前妈妈在身边的时候，亮亮衣服的扣子总是齐全的，鞋子洗得干干净净。妈妈走了以后，爸爸是个粗心鬼，不懂照顾孩子，结果有一天早上因为起得晚害怕迟到，亮亮随便拿了一条裤子穿上就飞跑到学校，没想到裤裆后面那条缝接线是开裂的，运动起来，屁股就露出来了，被同学取笑了，羞得他在教室乖乖坐一早上不敢出操场玩。别人都有妈妈在身边，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呢？
　　 赵国维没来得及理会儿子，张玉群在床上叫他：“国维，你快过来。”
　　 “哦哦，妈，我过来。”
　　 ……
　　 亮亮坐下来，又开始撕课本，一张纸，横折，竖折，对角，嘴巴尖尖的纸鹤在孩子手里一只一只诞生。隔壁晓红姐姐说，叠九十九个，用绳子穿起来挂在窗台，再许个愿，晚上你睡着的时候，仙鹤就会飞，把你的愿望带给上帝爷爷，然后帮你实现。我要叠够九十九个，许愿让妈妈回来。
　　
　　 （五）
　　 吕明辉竟然来了！她回到小城半年了，文惠芬没想到吕明辉对自己还是念念不忘。当初分别时，吕明辉很舍不得她走，让她回家后给他留个电话，彼此做个朋友。
　　 中午，充满异国风情的西餐厅里，隔着桌上一朵鲜艳的红玫瑰，文惠芬看着小方桌对面的吕明辉，心开始乱。
　　 “杨芳不在了，我也不怕向你表白了，惠芬，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他轻轻地问，在他眼里的文惠芬，充满了温柔和相对他而言那年轻的气息，正是他所祈求的。
　　 文惠芬不知怎么回答，与其说喜欢吕明辉，不如说更向往那些经济富足的生活多一点，这些，相信吕明辉可以满足她，只是，她这回又舍不得儿子亮亮了。
　　 “辉哥，我……”
　　 “你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我有个儿子，他还小，我舍不得丢下他。”
　　 “哦，孩子多大了？”
　　 “九岁。”
　　 “惠芬。”吕明辉温暖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只要你愿意，把孩子一起带过来，我一定会对他很好的，相信我，好吗？爱屋及乌你知道吗？我爱你，也会爱护你的孩子，给他最好的教育条件。”
　　 文惠芬眼里含了泪花，幸福触手可及，她在想该如何劝赵国维把孩子的监护权让给自己，她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将来出人头地，再也不要像赵国维那样，领低微的工资，做低三下四的小贩，过经济紧绷绷的日子。
　　
　　 （六）
　　 亮亮把纸鹤用包装绳串起来，每隔一只打个结，每一串九个，一共十一串，他终于完成了。
　　 亮亮敲开了隔壁念高一的晓红姐姐的家门：“晓红姐姐，我不够高，你可以帮我把仙鹤挂到窗台上吗？谢谢你了！”
　　 “嗯，好的。”
　　 仙鹤终于挂起来了，好漂亮啊！风一吹，一串串荡悠悠的，仿佛真要展翅高飞似的，亮亮高兴极了！
　　 “你许愿没有？”晓红姐姐问。
　　 “许了，我写在纸片上了。”
　　 “拿来，我帮你挂在仙鹤身后。”
　　 亮亮拿来一张写满字的纸片，晓红偷偷看了内容，卟哧一笑，逗他：“亮亮，你好厉害哦，居然写一首诗呀？”
　　 “嘿嘿，老师叫我们读过唐诗，我也学写一首，姐姐你看写得好吗？”
　　 “嗯，我念念。”晓红念道：“鹤儿鹤儿满天飞，飞到南来飞到北，飞到妈妈窗前去，载我妈妈把家回。”
　　 “怎么样？可以吗？”亮亮一双充满求知的明亮眼睛看着晓红姐姐问。
　　 “很好哦，挂到仙鹤身上去喽，你妈妈一定会回家的。”
　　 “呵呵呵……”亮亮一想到妈妈回家，抑不住喜悦，笑出声来。
　　
　　 （七）
　　 七夕节下午五点，茶餐厅里摆上红玫瑰，洋溢着中国情人节的气氛。文惠芬约赵国维在这里见面。昔日夫妻，没说几句就话不投机。
　　 “你想把亮亮带走？文惠芬，我告诉你，你不跟我复婚，我不勉强，你走吧，谁好你跟谁去，我儿子绝对不会认别的男人做爹！”赵国维气愤地说，他本来满怀希望而来，不料文惠芬却告诉他自己已经再婚，并和他商量，要他把亮亮的监护权转给自己。
　　 “你这么穷，你能给儿子一个好的教育环境吗？亮亮跟着你，难道你想把他再培养成一个小贩吗？好好想想。”
　　 赵国维沉默。
　　 文惠芬从手袋里掏出两万元钱推到赵国维面前：“这些钱给你，你可以再娶一个女人给你生孩子。”
　　 “文惠芬，你……”赵国维怒火高烧，他一把抓起那叠钞票狠狠地朝文惠芬脸部掷去：“我还没有穷到卖儿子的地步，你就搂着你的钱去死吧！”他站起来，转身欲走。口袋里的山寨手机响了，铃声特大。
　　 “喂，谁呀？”赵国维对着手机大声吼，显然怒气未消。
　　 “你是赵亮爸爸吗？”
　　 “是的。”
　　 “我们是西堤派出所的，你的孩子和几个同学到河西防洪堤三号闸门附近河道游泳，你的孩子可能是突然抽筋，沉入河里失踪了，现在暂时还没找到，你马上到现场来一趟。”
　　 “什么？我儿子，我儿子在河里游泳失踪了？我马上到，我马上到。”赵国维脸色马上煞白了，发疯一般奔出茶餐厅。文惠芬听得清清楚楚，亮亮出事了！她惊慌失措地颤抖着手把钱塞进手袋，立刻跟上前夫。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文惠芬突然记起去麦当劳餐厅那天曾答应过儿子，七夕节下午带他去游泳的。自己怎么就忘了呢？我真该死！我怎么就忘了对亮亮的承诺了？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我儿子千万别有事，文惠芬喃喃道，她的心跳得厉害，手不停地颤抖。
　　 孩子溺水失踪现场的河边围了一群人，警察，消防战士都到场了。几条冲锋舟在江面上来回搜寻，却一无所获。
　　 赵国维一眼认出亮亮的几个同学，就是这几个孩子和亮亮结伴在这里游泳的，出事后，几个孩子慌慌张张告诉了家长，家长再去报警，一来二去，耽搁了最佳救援时间。
　　 文惠芬泪流满面，踉踉跄跄沿河边边走边撕心裂肺喊孩子的名字：“亮亮，亮亮，你在哪里啊？”
　　 “亮亮好久没去游泳了，他老缠着我带他去，可我老是上班，下班了只顾着卖玩具赚钱，我该死，我真该死！”赵国维双腿发软，跪在江边，泣不成声。
　　 夜色，苍茫。江水，悄悄地，涨，落。
　　 文惠芬给孩子买的新衣服，新鞋子，落寞地躺在河边的沙滩上。
　　 渐渐趋向圆满的月亮，它温柔的眼波正眷顾着赵家窗台上一串串跃跃欲飞的“仙鹤”。
　　 那张随意折叠的许愿纸片随风摇曳，摇曳。忽然，白色纸片从折痕处慢慢张开，像一朵午夜的薄命昙花，一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