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离婚了。他一分补偿没给她，还说想嫁给他的女人够一个加强连。她淡淡地笑笑，拖着自己一年前搬过去的行李箱，回到了爸妈租住的筒子楼。
　　 好心的亲戚朋友看到她离了婚，纷纷惋惜着她的不幸，又好心地跟给她牵线搭桥，但她一一拒绝了。她蜷缩在筒子楼，一心只想打听到方原的消息。她绞尽脑汁，才依稀拼凑出方原的QQ 号，报着试试的心态添加了好友申请。她给自己取了网名“当时只道是寻常”，来表达对旧情的怀念和自己的一番悔过之意。她下了决心，如果有可能，她要回到方原身边，用自己余生的温柔，去重植当时对情的践踏。
　　 然而，方原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复？两年了，时光荏苒，他还是那个他吗？还是她打个臭屁都会说香的他吗？还是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他吗？如果是，为什么一直沉默？如果不是，为什么不干脆地回复，让人断了这份念想？
　　 美美使劲揉搓着像被鼓风机吹得灌满了风的头，想把思绪理清。而KTV的嘈杂与喧哗却无情地一次次将她的思绪搅乱、覆盖。
　　 别吵了！
　　 她竭尽全力，从喉咙底部爆发出一种带着火药味的声响，冲破嘴唇却被高分贝的音响和笑闹声所淹没。她愤怒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到音响前，关闭了音响。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带着猜疑、不满、轻蔑、敌视……聚焦的目光，如刀子划在玻璃上一样划破了包厢里射灯投下的暧昧，似激光一样直射向美美的心脏。
　　 美美感到一阵眩晕，身子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在落地的那一刻，她恍恍惚惚听到各种尖叫声、惊呼声、责骂声：
　　 发神经，把人叫来，醉成死人还败人家兴致，算什么嘛！
　　 切，自己丢了金饭碗，拿别人出气。真是的！
　　 快去叫人来搞下卫生，吐得满屋都是，恶心死了！
　　 找个帅哥当下护花使者，把她送回去！
　　 算了，都散了。扫兴！去别的地方玩儿去……
　　
　　 六
　　
　　 一段时间以来，方原总是显得神情恍惚。晚上一个人独坐电脑前抽烟到子夜，一屋子浓浓的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白天无精打采地望着街面发呆，顾客问话也懒得应一声；有时还背着父母喝酒。
　　 方原属于好男人，平时很少抽烟喝酒，尤其是妻子怀孕后，他更是视烟酒为洪水猛兽。所以，这一反常态的举止，令虹惴惴不安。她以为方原是生意上遇到了困难，或者是身体不舒服，可是每次她关心的询问，总会被方原粗暴地打断。她又怕让公婆看出端倪，毕竟，五十多岁的老人，还离乡背井地出来打工，已是不易，如果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可就是大不孝了。
　　 所以，她只好一个人忍着疑惑和忧虑，操持起了生活和店里的所有事务。因为这家品牌鞋专卖店是方原的妹妹出钱给他们开的，他们格外珍惜。一年来，方原把全部精力都投在店铺里，运作还算正常，虽然不能赚得盆满钵满，但一家人的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快过年了，店里的生意倒意外地火爆，每天招揽顾客，进货，做帐，忙得不亦乐乎。本来大着肚子，白天在店里跑前跑后，晚上又为方原失眠，几天下来，虹瘦了一大圈。
　　 大人可以忍，肚子时的宝宝却受不了委屈。感受到母亲的劳累和忧虑，宝宝不安了，在肚子里闹腾起来，时不时狠狠地踢妈妈两脚，害得虹老感觉肚子疼。
　　 这天，老妈难得在家休息，就做了午饭送到店里，正巧看到虹因肚子痛蜷着身子蹲在门口呻吟，而方原却坐在收银台里发呆。心疼孙子的老妈当即把方原臭骂了一通，让方原赶紧带虹到医院检查。
　　 看到老妈满是皱纹的脸急得皱成了一团，方原才似从梦中醒过来，拉着虹拦了出租车就往医院跑。
　　 在医院，从挂号、交费、就诊、检查到取药，处处排队。一圈下来，第一次陪妻子来医院的方原又累又乏。看看妇产科别的大肚婆都是老公陪着，脸上漾着骄傲和满足，再看看诚惶诚恐的虹，他忽然有了一丝愧疚。
　　 虹是父母强硬地给他娶回家的媳妇。
　　 那是在他跟美美离婚一年后，方原依然生不如死般过着颓靡的生活，急得老爸老妈特地弃了家里的农场，跑到上海来照顾他，又托了三姑六婆在老家给他找对象。最后，看中了虹，并以死相逼让他跟虹成了亲。
　　 虹不够漂亮，圆脸细眼大个子，但温柔、贤惠、质朴，有着华北农家儿女特有的朴实与勤劳。但是方原不爱虹，他的心里只有美美，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结婚后，他对虹一直很冷淡，甚至有些粗暴。哪怕虹的肚子里已有了他的孩子，虹在他眼时，依然是个多余的人。
　　 而虹，虽然明明感应不到方原的爱，但她却用自己的坚忍默默担负起了一个妻子的责任。
　　 方原刚开鞋店的时候，不懂经营，资金周转不过来，她主动去找娘家亲戚借钱，支付生活和房租；每天无论多忙，她都要尽心地将方原和两老人的衣食起居安排妥当，还变着花样改善伙食；刚来上海时她听不懂上海话，也不善言谈，跟顾客沟通很困难，她就通过各种渠道去学习，一段时间后，她的上海话讲得比方原还地道；方原有个头疼脑热的，她又是买药又是端茶递水，把他侍候得跟皇帝老子似的；即使方原从未关心过她，对她也很粗暴，她也没有抱怨半句。若别人说方原半句不是，她一定会摆出一副跟人决斗的架式帮方原争个高低……
　　 原来，虹是那么的优秀。
　　 想到这些，方原的心一下热起来。一年来，真爱就在身边，自己却沉迷旧情，冷落了眼前人。
　　 从医院回来，他像换了个人一样，对虹体贴有加、关怀备至。虹受宠若惊，试探地摸着他的额头，小心地问：原，你没事吧？怎么对我这么好？有什么难事，说出来我和你一起分担！
　　 有什么难事，说出来我和你一起分担，这是多么熟悉的话！
　　 他清楚地记得，他给美美的第一条信息就是这样说的。为了这句话，五年来，他把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躯降身为尘土，只为博取伊人一笑。他害怕走出情感的城堡，对虹的爱视而不见，甚至无情伤害，只为了一个虚无的等待，一句随口的承诺。
　　 他不知道虹那天晚上有没看到美美给他的留言，他不敢看虹善良的眼睛。只是含糊地笑着：想多了，什么事都没有。医生不是说要你多休息吗，不然咱们的宝宝又要提意见。我啊，为了咱们的乖儿子，一定要当个好老公、好爸爸，不让你们娘俩吃半分亏！
　　 虹感动得扑到方原怀里，泪水如泉般涌了出来，捶打着方原的胸脯，又哭又笑地说：贫嘴！你咋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女儿一样爱，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跟你一样，都是我的宝！
　　 方原轻轻拍着虹的背，嘴里喃喃地说着。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方原，你个无情的人，我看不起你！你有妻如此，有家如此，不好好珍惜，却自认为有情，惦记着不属于你的过去，为别人的生活烦忧，甚至老婆都快生了还在纠结要不要离婚，你真不是人！
　　
　　 七
　　
　　 转眼，春节来了。连着几天的产前准备，方原一家可是忙坏了。累并快乐着。
　　 手术室外，方原额头淌着汗水，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一边紧张地盯着手术室门口，一边反复地问旁边的老妈和妹妹：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很痛？
　　 老妈一边帮他擦汗，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安慰他：不急，生娃娃都是这样的。我生你和你妹那会儿，连医院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自己在家照样把你们生下来了。
　　 而妹妹就很不耐烦了：瞧你那点出息！凡事都得有一个过程，就算是拉屎也要一会儿功夫才能出来呢，何况是个人！
　　 方原对妹妹的冷漠有些恼怒，生气地说：没痛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松！要是在你肚皮上动刀子，看你喊不喊痛……
　　 妹妹狠狠白了方原一眼，正想反唇相讥，手术室的门推开了，护士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大声叫着：方原！谁是江虹的家属方原？
　　 到！
　　 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颤声回答，然后一起扑向了护士。
　　 你们到底谁抱啊！护士抱紧婴儿，提高了声音。
　　 我！方原拖长声音，接过孩子。老妈当即伸出手在婴儿下身探了探，干瘪的嘴巴咧得更开：是儿子！儿子！我的乖孙孙也，奶奶总算等到你喽！
　　 方原看着婴儿涨得通红的脸，欣喜地说：像妈妈！宝宝像妈妈！然后举起来在皱巴巴的小脸上亲个不停。
　　 妹妹拖长声音说: 恭喜啊哥，终于当爸爸了！接着凑近方原耳朵轻声说：今后，可不许再胡思乱想，冷落我嫂子！
　　 不了，不了，我早就改邪归正了！方原说着，又伸长了脖子往手术室门口望了望，紧张地问护士：我老婆呢？
　　 在缝针！
　　 护士简短地回答一句，转身又进了手术室，把方原颤声弥散在空气中的那句“她没事吧”，挡在了门外。
　　
　　 深圳的正月已然炎热得跟内地的四五月差不多了，阳光白花花的照得人睁不开眼。时尚的姑娘已是低胸露背热裤装扮，一扭一摆地走在街上，如磁铁般吸引着色男的眼球。
　　 美美站在红树林观鸟区的护栏边，远远地望着海面上飞翔的水鸟，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地扑腾着，后海对岸香港的轮廓在她眼里只剩了一半。
　　 她记得就是在这个位置，方原曾拥着她，指着在海面上结队的飞鸟，深情地对她说：那些鸟儿是情侣鸟，它们比翼而飞，形影不离，只因知道人生苦短，转头就成陌路，故在相守的日子，舍不得浪费一寸光阴。
　　 她当时不屑地说，若没有面包的滋养，再美的爱情也会被风干成碎屑。
　　 一阵海风吹来，夹杂着刺鼻的腥味。她捋了捋挡住视线的长发，低下头，不自觉地掏出手机。耀眼的阳光下，QQ里一行字迹显得很模糊。不过，就算不看手机，她也记得很清楚，那条一个月前方原给她的留言——
　　 美美，请原谅我这么久才给你回复！我考虑了很久，只能抱歉地跟你说对不起。虽然我曾经是那么爱你，但是现在，我的身边有一个同样爱我的人，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负了她！过去的时常已无法再倒转，我会把你珍藏在记忆里，直到老去。也衷心的希望你能珍惜身边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滴水珠跌落到手机屏幕上，溅起一朵带着雾气的水花，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泛着五彩的涟漪……
　　 这时，手机震动了了起来。美美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用手擦了擦泪流满面的脸，吸了下鼻子，声音愉悦地开了口：妈，你放心吧，我很好！我已找到了工作，嗯……在以前打工那家厂。你跟爸在家要好好的，少打点工，等我发了工资就给你们寄钱回去……“
　　 这时，一只白色水鸟扑棱着翅膀，飞到美美身边的绳索上，怯怯地仰着小小的脑袋朝她啾啾地叫。美美挂了电话，怔怔地看着小鸟，嘴里喃喃地低语：小鸟，你不是情侣鸟吗？怎么落单了呢？难道，你也错过了自己最好的情缘？ 去吧！去找那个能与你风雨同行的人，不要错过了好时光！
　　 水鸟似听懂了她的话，拍拍翅膀飞向了海面。美美循着水鸟的身影，看到海面上，另一只白色水鸟正绕着飞去的水鸟回旋……
　　 夕阳把海水染成了一半红色一半蓝色，两只并肩飞行的白色水鸟，与海面相辉映，形成了一幅绝美的水彩画……